7
蘇婵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她從淩亂的蠶絲被裏鑽出來,床尾的空調從擺葉裏滲出絲絲涼意,舒适的溫度提醒她,這裏不是青城山的老宅。
“蘇小姐,你在裏面嗎?再不開門我去拿這個房間的備用鑰匙了!”
是陳悅的聲音。
敲門聲還在繼續,蘇婵活動了下睡落枕的脖子,有氣無力地喊,“別敲了,我沒死,好着呢。”
外面沉默了兩秒,“蘇小姐醒了就快點出來吧,夫人要見你,在樓下等着呢。”
蘇婵捶肩膀的動作一頓,“誰要見我?”
沒人答話,蘇婵跳着腳找到兩只飛遠的拖鞋穿上,狐疑地拉開卧室門下樓。
周绮麗端坐在沙發上,背對着斜後方的旋轉扶梯,聽到動靜也不回頭,女傭敲了半天門沒人應一聲,已經讓她很不悅了。
她是沒想到,徐薇那個狐貍精剛出事兒,她兒子就又領了一個回來。
這給了她一種,徐薇對景源來說并不重要的感覺,這固然是好事,但新來的這個……
“是你要見我嗎?”
聲音尚且稚嫩,周绮麗偏過頭打量了面前的女孩一眼,眉頭很快皺了起來。
今天一大早,景宅接到了江林公安局的電話。
一個姓陸的警官問景源收養手續辦妥了沒,女傭不明就裏将電話給了她,一問之下,才知道景源竟然不聲不響地要收養個半大不小的女孩!
她再問下去陸警官便不肯多說了,只提醒到,景源自己不符合領養條件,不知道要走什麽路徑收養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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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不明白景源這是要鬧哪一出,不放心趕過來探探究竟。
“你多大了?叫什麽名字?”
“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我是孤兒。”蘇婵眸色平靜地看着對面保養得宜的貴婦,聲音淺淡,“我叫蘇婵。”
周绮麗眉頭皺得更深了。
蘇婵見狀有些想笑,時隔多年,她還是習慣用那種挑剔的眼神看人。
很顯然,周绮麗已經不記得她了。
也是,那時候她裝乖巧活潑撲在她腿上,企圖像別的孩子一樣被有錢人家領養,卻因為弄髒她的高定衣裙而被一下掼到地上。無非得了一個鄙薄的眼神而已,哪裏值得被記住呢。
像蘇婵這種健全的孩子,在孤兒院裏相對而言還是很吃香的,也不是沒有過希望領養她的人。
但她的弟弟小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蘇婵做不到扔下小遠不管,而領養人的經濟條件不足以支撐同時撫養兩個孩子,并且其中一個可能随時面臨死亡和巨額醫藥費。
護工阿姨告訴她,周绮麗是慈善企業家景董事長的妻子,景業集團成立了公益基金會,集團年收入的固定份額會撥作公益基金,這家孤兒院便是由他們資助創辦的。
蘇婵收起了與生俱來的乖戾性情,努力想要讨好她,希望有幸和弟弟一起被收養。結果,呵。
“你跟景源怎麽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周绮麗始終沒有開口讓蘇婵坐下,這架勢有點像審訊犯人。在客廳打掃的女傭手下不停,但都是支起耳朵聽。
蘇婵覺得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她腼腆一笑,“前不久剛認識的,我偷了他的錢包,他戳穿我裝瞎算命,一來一往扯平了,算是不打不相識。”
“你說什麽?”周绮麗目瞪口呆,她從沒見過蘇婵這種厚顏無恥的人。
她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認,“所以你是小偷?”
蘇婵歪着腦袋,一臉無辜,“對啊。”
毫無愧色,真是不知羞恥!
周绮麗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扭頭喊,“陳姐,給景源打電話!現在就打,我倒要問問他,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往家裏帶!”
這話擺明是沖着蘇婵罵的,女傭收拾完畢退出客廳,只有陳媽和陳悅母子互通眼色。
蘇婵像是聽不懂那話裏的意思,沒事兒人一樣自己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托着腮等着接通電話。
景源剛處理完手邊的文件,手機便振動起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他直起身來劃了接聽。
“媽,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景源,你是不是存心讓媽不痛快?你自己看看你這都往家裏帶的什麽人!收養一個小偷,虧你想的出來!”
景源蹙眉,“您聽誰說的?”
“她自己承認的!要不是警察局的人今天打電話到家裏來問辦理收養手續的事兒,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我?景源,你到底想幹什麽?”
周绮麗被氣得不輕,景源頓了頓,解釋道:“不是什麽大事,她是孤兒,剛好遇着了,養着也不費什麽勁兒。”
“好好的你怎麽想起來資助孤兒了?”周绮麗百思不得其解。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一會兒,景源的聲線如古井平靜無波,“大概是因為在孤兒院生活過一段時間,對孤兒多一點同情心吧。”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滞,周绮麗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才接着道:“那也不能收養一個小偷啊,年紀不大心術不正……”
“她本性不壞,只是沒人管教,迫于生計無奈為之。”
“你倒是會為她推脫,也不知道怎麽就入了你的眼。”周绮麗見景源處處維護這丫頭,更加不滿,“你要是真想收養孤兒,那就去福利院正兒八經挑一個孩子。話又說回來,你現在又不符合領養條件,你想怎麽安置這個蘇婵?”
“寄養在誰名下沒什麽所謂,這個您不用操心了,我會解決的。”
周绮麗聞言便要反駁,然而眸光一轉,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陳媽身上,靈光一閃。
“那這樣的話,我倒是有一個合适的人選。”周绮麗招手叫陳媽過來,“不如你就把這個蘇婵寄養在陳姐名下吧,以後交給陳姐管教,讓她住在禦景山莊也可以,不過不勞而獲可不行。”
景源沒說話,周绮麗繼續道:“這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兒,讓她自食其力吧。”
“沒人問下我的意見嗎?”蘇婵踢開椅子站起身來,“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可不稀罕被任何人收養,是你兒子強行把我關在這裏,如果你能說服他放我出去,我感激不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件事您不要過問了”,景源一句話決定了蘇婵的去留,“就按照您說的辦,蘇婵就寄養在陳媽名下,其他的以後再跟您解釋。我還有文件要處理,先挂了。”
“夫人,這……”陳媽見周绮麗挂斷電話,一臉為難地走上前去。
周绮麗瞪了一眼蘇婵,轉眸沖陳媽道:“這有什麽好為難的,撫養費景源自然會打給你,只是借你個名頭而已,你就當這裏多了個女傭,該怎麽做你自己看着辦好了。”
蘇婵當然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入夜,她貓着腰溜出去關掉整棟別墅的總電閘,撤了防禦系統,禦景山莊的警衛措施對她來說難度不大,這兩天摸索了個大概。
別墅的圍牆不算高,沒了警報,翻這種牆頭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但是蘇婵受到了驚吓。
漆黑的夜,做賊心虛的蘇婵剛要伸手扒住牆頭,冷不丁被一只手從背後輕輕拍了下左側肩膀,蘇婵吓得跳起來,驚叫聲卻被死死捂在口中。
“是我是我,你個膽小鬼,怕個什麽勁兒。”神醫掀開黑色的鬥篷,一臉嫌棄地看着蘇婵魂不附體的樣子。
回過神兒來的蘇婵險些被氣得背過氣兒去,怕驚動別墅裏的人,蘇婵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但表情仍極盡猙獰,“死老頭兒你有病吧!知不知道什麽叫人吓人吓死人!”
神醫糾正她,“你一個萬年老妖精……”
“你閉嘴!”蘇婵一臉兇惡,“你來幹嘛?我被困在這裏好幾天,也沒見你關心我一下,現在我差一點就逃脫了,你來攪什麽局!”
神醫吹胡子瞪眼,“我當然是來幫你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告訴你啊,你不能走,不管發生什麽,你都必須留下來!”
“什麽?!”
蘇婵險些喊出聲來,神醫連忙豎起食指示意她噤聲。
“你這是想趁機整我吧?”蘇婵氣炸,“你知不知道我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還要被別墅裏的惡仆逼着在大太陽底下蹲在花圃裏松土,很凄慘的,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啊!”
神醫嘆了口氣,“那有什麽辦法,種如是因得如是果,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為什麽想不開去弑神。”
“你在說什麽?”蘇婵不明就裏,“跟那個有什麽關系?”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着你了。”神醫正色起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當年我為什麽插手人間事,幹預景源的生死麽?其實,景源就是兩千三百年前,那個被你奪走內丹的小道。”
“是他!”蘇婵猛然醒悟,“原來如此……”
怪不得有這麽多恩怨糾葛,原來都是前世注定。
神醫點頭,“沒錯,如果當年我不出手,他就又死在你手裏一次,兩次弑神之罪,你怕是永無翻身之日了!”
蘇婵聞言跌坐在地上,微微有些失神,“憑什麽,他害死我弟弟,我為什麽不能報仇?還有兩千三百年前……我根本沒想過奪他內丹,他中了妖毒,本來就該喪命于青城山,我不過是想幫他……”
她低聲呢喃,一萬年漫長的光陰早已教她看淡生死,但她還是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還是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淨空會殺了我?為什麽我要承受這一切?”
神醫摸了摸她的頭,“孩子,天道……不可說。淨空他……他也入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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