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江林醫院。

如起居室一般的VIP高級病房靜谧無聲,天花板上一圈筒燈光線柔和,潔白的醫用被褥散發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寬大的病床上,蘇婵黑漆漆的眸似乎失去了焦距,眼神虛空地盯着一處,沉若死水。

被子上的一雙手無意識地緊緊抓住棉白布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倏而,病房門被猛地打開,疾步走來的腳步聲沉重而微微淩亂,暗示着來人內心的焦炙和慌亂。

一道溫柔的女聲尾随着他,“景先生不要太擔心,病人沒有任何物理性損傷,只是單純性的暈厥,不需要特殊治療,只要控制好情緒,保持心情愉快,多休息多運動就好了。”

高大颀長的身形遮下一片陰影,安靜的蘇婵轉過眸看他,浸了墨一般的瞳仁黑得過分純粹,無端生出一種陰深深的感覺。

景源稍嫌粗重的喘息聲急促而不穩,他垂着眼睫,定定地看了蘇婵幾秒,猛然傾下身來重重地吻住她。

外面暴雨,從來衣着幹淨妥帖的他形容有些狼狽,浸了雨霧的西裝潮濕而冷,他隔着薄薄的一層棉被,将她緊緊地禁锢在懷裏,用了多大力氣尚不自知。

微涼的唇含住她略有些幹燥的唇瓣,狠狠地吸吮撕咬,像是要發洩心中積郁的驚恐和剖解般的痛楚,不管不顧地瘋狂。

身後的護士呆滞了兩秒,迅速離開了,順帶關上病房門。

懷裏的小身子柔軟而真實,填滿他心中巨大的空洞,差點失去她的恐懼在炙熱的吻中漸漸平複下來,景源游走在崩潰邊緣的理智重新回籠。

他停下動作,緩緩離開她的唇,粗砺的拇指輕輕摩挲着她的側臉。

是真的!她真的沒事!此刻就好好地被他擁在懷裏,觸感細嫩而溫熱。

那山上令他肝膽俱裂的一幕讓他險些直接昏厥過去,片刻也不敢耽誤地用盡一切辦法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國內,一路上滴水未進,心驚肉跳。

幸好,幸好她沒事……

蘇婵抿了抿微微有些刺麻感的唇瓣,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寶寶,接吻要閉眼睛的,知道嗎?”景源聲線放得極輕,極柔,狹長的眸深邃而動情,跟平常冷峻強硬的模樣大相徑庭,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蘇婵仍默默地看着他,古井無波般的神情讓人猜不透心思。

景源有點覺得剛才的吻有些粗暴,或許吓到她了,她看起來懵懵的。

偏淺的唇色被吮出嬌豔欲滴的玫瑰色來,有些輕微的紅腫,景源眸色一深,斂睫輕輕啄吻,溫柔地舔舐着這寸被狂風驟雨侵襲過的領地,耐心細致地安撫。

他發梢上的雨滴終于支撐不住,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一直不動聲色的蘇婵忽地伸手推開他。

景源猝不及防被推離了一些,“怎麽了,不喜歡麽?”

他聲音仍是柔緩的,眉眼斂去淩厲的銳氣,看起來溫和無害,是極好脾氣的人。

蘇婵擡手抹了抹額上的水珠。

景源低低地笑了一聲,将她用被子裹起來抱在腿上,“讓我再抱一會兒,等下給你換新的被褥,好嗎?

他黑色的短發被雨水淋了半濕,有心再親近親近她,又怕把水蹭到她身上。

“寶寶怎麽不說話,還是不高興嗎?”景源修長的手指搭在她溫熱的唇瓣上。

似有若無的觸碰帶着微微的癢意,蘇婵伸手拂開了,手背胡亂抹了抹唇。

“是不是弄疼你了?”景源眼尾微彎,極耐心地哄她,“給你咬一口好不好,不氣了。”

蘇婵望進他含笑的眼睛裏,終于開口,聲音淡淡的,“徐薇死了,你知道嗎?”

景源笑意一頓,斂睫看她,聲音鄭重而認真,“我知道,但這跟我沒關系,如果非要說有關系的話,那就是她企圖傷害我的愛人,結果卻反傷自身,這是她咎由自取,也是死的便宜。”

短暫的沉默,蘇婵看着他冷硬的側臉,說不上來心裏什麽感覺。

“好歹也是你曾經喜歡過的人,你就一點兒也不難過?”

景源鎮定地搖頭,“寶寶,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有一刻真正的喜歡過她,自始至終,我只愛你一個。至于難過……”

他眸色微變,低沉的嗓音像是結了冰,“如果她現在沒死,我一定會讓她很難過。”

蘇婵垂下眼睫,重又陷入沉默。

景源嘆了口氣,“小元寶,你為什麽始終不肯相信我?”

縮在被子裏的身子陡然一僵,蘇婵擡起眸看他,唇角輕抿。

“很驚訝?我也是在青城山景觀餐廳吃飯那天才知道。”景源将她緊緊攬在懷裏,“元寶,我們已經錯過太多的時間了。”

一個誤會,十二年的離別。

再見,他沒能認出她來,而她認出來他,卻不肯跟他相認。

這兩年險些錯待了她……不,已經錯待了。

“眼見都不一定為實,更何況你只是聽了徐薇的一面之詞。”景源輕吻她的發頂,“小遠對我來說和親弟弟沒什麽差別,我怎麽可能會故意害他。那時候,我猜測景致遠很快就會協警力追查到那個島,但小遠非要铤而走險,我根本勸不住他,更沒想到小遠的計劃會被徐薇聽到,并且跑去告密,事後還自作主張分我一份功……”

蘇婵眼睫微微顫動,緩緩地握緊拳頭。

景源閉了閉眼,攬住她的手臂不由收緊,“你扔了我送給你的手表,卻被徐薇撿走,以致于我認錯了人……你知道的,我有點分不清別人的臉,很多時候是靠細節來辨認,更何況一別多年,你那時候還小,我根本構想不出你長大後的模樣。”

“景源……”蘇婵喉間微澀。

“寶寶,我們有什麽誤會,今天都解釋清楚,以後再也不提了,好嗎?”景源的聲音低若呢喃。

蘇婵心中莫名地悶痛,“你不恨我嗎?”

“什麽?”景源有點沒反應過來。

“你該知道的”,蘇婵眸色平靜地道,“我推你入海……”

“別說!”

景源突然短促而強硬地打斷她,“不要說……沒關系的,我原諒你。現在你留在我身邊就好,其他的事我們都忘掉,好嗎?”

蘇婵唇角緩慢地扯出一抹笑,“你明明在意,為什麽要假裝忘掉?”

“沒有在意。”景源摟緊她,“沒有在意,我原諒你了……不管怎樣,我都原諒你。”

都能原諒麽?

蘇婵眼神空洞,昨日淨空的話回蕩在她的腦子裏。

她沒有錯。

沒有弑神,沒有罪過,沒有欠下命債,兩千三百年的等待全是笑話。

那誰來為這一場漫長的折磨畫上句點?

還是她自己吧……

蘇婵呼吸着沾染了他清冽氣息的空氣,萬年根基被毀的寂滅之痛,百世橫死的悲慘下場,委屈,恨意,逐漸凝結在她的右手。

她眼底潮濕,輕聲問:“再原諒我一次行嗎?”

匕首沒入血肉之軀的聲音,清晰,刺耳,鋒利的刀身盡數刺進心口,潮濕的西裝布料貼緊柄身。

極狠的力道,決絕,絲毫不手軟,沒有半分猶豫。

被刺中的人緩慢地反應過來,僵硬的肌肉理路擠壓着匕首,濃稠的血順着刀柄流進懷裏人寬大的病號服袖口裏,蔓過緊擁着的身體縫隙,蔓過身前的白色,積聚在映着燈光的地板上。

冰冷的滴答聲越來越急。

他想起失而複得那一刻的狂喜,想起不顧惡劣天氣堅持搭乘飛機立刻回國的焦急,想起那一路風狂雨驟。

景源最後看了一眼懷裏的人,她眸光澄澈,一如多年前孤兒院那晚月夜下無暇的純淨。

那時他靜靜地想,行偷盜之事的人,為何擁有那樣不含雜質的純粹呢?

為什麽?

因為她沒有心啊……

景源動作艱難地捂住胸口,捂住被淋濕的心,蒼白的唇輕啓,是他念了半生的人,“蘇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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