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傀師02

霁涯攥緊了指尖,眼神瞟向門外,藺滄鳴還坐在那裏休息,他又将藥瓶放了回去,眼中思緒流轉。

李四腦中也有蠱蟲,如果這還能說是南疆特色,但李四有和他一樣的解藥,總不能是煉藥房量産的。

他瞧着李四的臉,五大三粗的壯漢和霁霞君完全沒有共同之處,卻又受制于同樣的蠱,也許等李四清醒,順藤摸瓜就能找出下蠱者,解開霁霞君中蠱之謎。

“主上,我找到個複靈丹,你先吃着。”霁涯心中摸到了點希望,眼睛也明亮起來,過去給藺滄鳴倒藥。

“帶上李四,走。”藺滄鳴吩咐,霁涯把藥丹抖到他手心裏時刻意将标簽朝上露出,藺滄鳴默不作聲地挪開目光,他還算信得過霁涯。

霁涯背起李四,氣喘籲籲地把那截沒有動靜的斷臂也帶上,在鴉群上問藺滄鳴:“主上何時回幽冥閣?”

“為何不是回雁橋。”藺滄鳴背着手說。

“我要先看病,可能一段時間都不回雁橋了。”霁涯撐着眉心嘆氣,“稍後我會和雁橋堂口告假。”

藺滄鳴無所謂地嗤笑:“你少自視甚高,我回不回雁橋與你無關。”

霁涯了然地沉吟一聲:“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原來您是真喜歡看人種田,不是喜歡看我。”

“……注意你的言辭。”藺滄鳴警告他一句,“你打算去沉淪境?”

“确實有意,但苦于囊中羞澀,還在考慮。”霁涯憋屈道,“要不您先支援我一下,等我腦子好了必定為幽冥閣鞠躬盡瘁。”

藺滄鳴心說你随口鞠躬盡瘁也不值幾個錢:“怎麽,引薦函到手我就只剩借錢的價值了?立刻盼着我走,還真是鳥盡弓藏。”

霁涯苦笑着想藺滄鳴果然不傻,要支開他獨自調查也不容易:“豈敢,主上日理萬機,我怎能因為私人問題天天把您綁在身邊。”

“我倒不介意繼續順路。”藺滄鳴對霁涯的主動放手視而不見。

霁涯腹诽他絕對沒有自作多情,這上司就是個愉悅犯,看他抓心撓肝的算計就暗爽那種,還要賣人情給他,太惡劣了。

然而他也需要上司賣的人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局沒解。

藺滄鳴見霁涯不吱聲,也在鴉群上緩緩坐下,手指随意搭在槍托上,摩挲着不起眼的兩個刻字。

鴉群載着三人回轉裕華堂,霁涯連背帶扛把小山一樣的李四弄回密室中央的床上,地面已經打掃幹淨,床邊的藥箱和針刀架子也都收拾起來。

“阿翎姑娘久等了,李四我們已經平安帶回,但主上有些小傷,勞煩姑娘借一間靜室。”

阿翎連連道謝,帶藺滄鳴出去處理傷勢,藺滄鳴不讓別人近身,阿翎只好又回來,動作娴熟地打開床頭結界收拾李四。

“他怎麽樣?”霁涯蹙眉問道。

“已經無礙,服下醒神丹很快就能清除蠱蟲的影響。”阿翎長籲口氣道。

“翳先生的乾坤袋在此,姑娘查看一下吧。”霁涯把乾坤袋遞給阿翎,“請問李四是如何被翳先生收留的?我和主上與他交戰,他的斷臂竟能鑽出堅似鋼鐵韌如白練的長鞭,毫無靈力氣息,防不勝防。”

阿翎接過乾坤袋,找出引薦函拿給霁涯,內疚地道歉:“是我突遇變故,忘記提醒你們,兩個月前翳先生在城外撿到氣息奄奄的李四,發現他雙臂和部分髒腑皆被偃術改造,他已算是半個偃甲傀儡,這也是翳先生不願聲張的緣由。”

霁涯不解道:“偃甲傀儡為何不能聲張?”

“敝宮有規矩,使用偃術改造肉身需有上層谕令準許,不得不經受術者同意強行施術,雖說黑市屢禁不止,但裕華堂畢竟是首屈一指的名醫館,李四神志不清無法自述來歷,翳先生擔心有人借機攻讦他暗中使用偃術操縱病患,影響裕華堂聲譽。”阿翎邊說邊把那截斷臂割開,取出一個附在桡骨上的爪型機關扔進托盤。

霁涯慢慢點了點頭,聽阿翎簡單說了些偃甲傀儡的常識,這時床上的李四翻騰了一下,醒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魁梧壯漢哇地的一聲嚎了出來。

“對……對不住!我該死,我這個畜生,居然對救命恩人痛下殺手,我死了算了!”李四單手掩面像是憶起一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對不起翳先生啊!”

霁涯這猛男落淚看得十分別扭,忍不住把床單掀起一角遞給李四安慰道:“別哭了,翳先生沒死,他一定會回來的,你先說說你到底遇到什麽困難?”

藺滄鳴來到密室門口時就看到一副傷身畫面,李四一只手抱着被子抽抽搭搭地打了個嗝,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來。

“我專修拳掌,是暗魈門人士,兩年前挑戰八方高手……”

李四開始羅裏吧嗦的講述自己的光輝歷史,霁涯餘光瞄見藺滄鳴,往後退了幾步,走到藺滄鳴身邊,簡單講了遍阿翎所說的情況。

“墨煞堂那個是完全的偃甲傀儡,并非由人改造,你能看出兩者之間是否出自同一宗門流派有無關聯嗎?”霁涯朝擱在桌上托盤裏的機關擡擡下巴,低聲問道。

“我對偃術并無涉獵。”藺滄鳴實話實說。

霁涯着實懷疑一瞬霁霞君的身體裏有沒有這些零件,但理智想想應該不會:“主上的無所不能的形象在我心裏要崩塌了哦。”

藺滄鳴哼而不語。

另一邊李四終于說到關鍵:“……直到一年前,我與人約戰時突然頭疼昏迷,再醒來手邊多了一瓶解藥,還有一封信,信上說我已中蠱,瓶中是三個月的解藥,每月服用一粒可保身體無恙,我當然不信,可一個月後我頭疼的死去活來,就只能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吃了解藥。”

霁涯眼神微動,擡手壓了壓額角一縷翹起的發簾。

“從那以後我為了解藥給神秘的信件主人辦事,多半是采藥挖礦,還會付給報酬,我也就得過且過,可三個月前信件主人忽然邀我見面一敘,我沒辦法,只好去了信中位置。”李四說着面露驚恐,“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昏過去的,我一直昏昏沉沉,只能看見模糊的光點,偶爾能聽見有人說話,商量給我換什麽偃甲部件,讨論怎樣接的完美。”

“莫非是黑市上的組織?”霁涯插話問道。

“我不清楚,那些偃術師稱他們的首領為‘傀師’,我不知傀師是我待的那個鬼地方的首領,還是整個組織的首領,我能聽見一些話,看見一些模糊的東西,但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們以試驗為名将我帶到外面,讓我和同樣受困的人交戰,我差點殺了那人,幸好我暈血,被吓得擺脫藥力清醒過來,打破結界逃了出去,很快又陷入渾噩,不知道跑了多久才遇上翳先生。”

李四頹廢地撐着腦袋,“這段時間翳先生的照顧我都知道,我……我怎麽就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霁涯讓阿翎把李四的随身物品拿出來,問道:“翳先生喚醒蠱蟲取出後,殘存的藥力影響了你的判斷,讓你本能搶走乾坤袋逃跑,是因為這當中有能使他們暴露位置的東西?”

李四愣了一下:“可能是我闖出結界時從看守身上搶下的令牌?”

霁涯不客氣地開始翻找,有一面銅鑄的令牌從衣服堆裏滑落,沒有任何靈力訊息,只是單純的銅牌。

“主上,我們要攙和這事嗎?”霁涯拿着令牌問藺滄鳴,他私心希望藺滄鳴聽完就走,哪怕飛花城執法堂接手這個案子,他也能想辦法混進去打探消息。

藺滄鳴沉默着思考後果。

李四焦急地提醒道:“阿翎大夫,你千萬不能找執法堂,那群偃術師中就有幻海花榭宮的人,我也不知他們職位,但如果走漏風聲,他們一定能提前應對,說不準會殺人滅口。”

阿翎畢竟醫者仁心,聞言又兩難起來,這已經不是她能決斷的事了,就求助般地望向藺滄鳴。

“這……藺公子怎麽看?藺公子是幽冥閣少主,應能和敝宮宮主談話……”阿翎越說越沒底氣,人家幽冥閣的少主,憑什麽幫你幻海忙東忙西。

“我會考慮,明日給你答複。”藺滄鳴沒立刻答應下來,他固然不想順了霁涯心思就此離開,但在幻海花榭宮地盤上他首先是幽冥閣少主,做事不能莽撞,還是要注意幽冥閣的立場。

“多謝藺公子。”阿翎如釋重負的道謝,“醫館內有客房,三位就在此歇息一晚吧。”

霁涯一愣,三位?

藺滄鳴若有所感,踏上臺階冷眼看着站在密室門口的靳笙:“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靳笙稍稍退後,道:“屬下只是前來蹭一間客房,不會再跟着少主。”

霁涯一上去就聽到這話,心說奇怪,藺滄鳴出去一趟怎麽還把挂件解綁了。

“最好如你所言。”藺滄鳴沉聲道,經過靳笙身邊時威脅地瞪了他一眼。

阿翎給他們安排了位置清靜的客房,霁涯在軟塌上輾轉反側,掙紮了一會兒已是黃昏,他爬起來鋪開信紙,洋洋灑灑地寫自己在治病和職責間的徘徊,最終決定為幽冥閣保住一副好身體,又不忍主上為難送別,所以決定深夜悄然告辭,末了還歌頌了藺滄鳴無私的高尚品行,讓藺滄鳴記得等他回來效忠。

霁涯抖了抖幾頁紙,疊起來裝在信封裏,端正地擺到桌面。

他必須接近傀師,接近到能問出為何給霁霞君下蠱的程度,一旦提到霁霞君他的身份就可能暴露,留藺滄鳴在身邊絕不是好事,無論藺滄鳴參不參與,他都得暫時化明為暗。

等到深夜時分,醫館後院一片寧靜,霁涯換了一身簡潔黑衣,輕輕推開窗子往左瞟了一下。

然後就和隔壁淩晨不睡,坐在窗臺上倚着窗框的藺滄鳴對上視線。

開門見喜。

說對上視線只是直覺,藺滄鳴依舊帶着面具,映一身如霜月華,霁涯表情一僵,看見藺滄鳴慢悠悠的曲起右腿,甩開折疊火铳,左手搭着膝蓋虛握扣住扳機的右手,笑吟吟地擡槍瞄準了他。

霁涯:“……”糟糕,是心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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