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視而不見01

“那個人,我似乎在哪見過。”藺滄鳴忽然回憶起來,捏着袖口輕輕摩挲。

“是嗎。”霁涯的嗓音有些幹澀。

“吾兒何不問問紀公子。”雲寄書語氣悠閑地出現在雲圖之中,又把上次宴席時那套禮服正裝穿了出來,對着面色平靜的霁涯饒有興趣地挑眉。

藺滄鳴想不起來,便也覺得大概不是重要的人,他蹙眉審視霁涯,霁涯不似往常随性放松,似乎處在某種極端的邊線,收斂嚴肅的表情一瞬間和霁霞君恍然重合。

藺滄鳴無端地惶亂,霁涯坐在他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他卻看見霁涯離他越來越遠。

“你這是何意,有話何妨直說。”藺滄鳴不耐地問雲寄書。

“唉,局中人最是癡愚。”雲寄書好聲好氣地吐出譏諷,“紀公子,本座給你先解釋的機會。”

霁涯動了動唇,長睫投下幽深的影,半掩眸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他的目光微微轉向藺滄鳴,掙紮了一剎那。

“有話都直說,我不喜歡拐彎抹角。”藺滄鳴耗盡了耐心冷聲道,“霁涯,你先。”

“閣主帶來的人名叫向逍,是帶我入落雁山的向導。”霁涯阖了下眼,看起來似是失了不少氣力。

藺滄鳴思考半天,才從腦海深處撿回這麽一個人來。

那時他為搶泣血鵑和霁涯交手,霁涯臨走前帶上了那個捅了兩劍的向導,他根本未曾在意。

但現在雲寄書把這個翻了出來,便是代表對霁涯身份起疑調查。

“繼續,坦白從寬。”雲寄書好整以暇地笑着催促。

霁涯不知道雲寄書的個性,唯一拿得準的就是雲寄書在意藺滄鳴,只要藺滄鳴肯保他,他就性命無憂。

他沉默着構思說辭,一面看向藺滄鳴,意外地發覺藺滄鳴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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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涯,本座面前頑抗無用。”雲寄書話音一凜,狹長的雙眼冷光閃過,鬓邊長發無風自動,大殿內驟起一陣萬鬼悲泣般的風嘯。

殺意透過雲圖令人氣息窒礙,霁涯卻不願受制地擡頭直視雲寄書,他厭惡被人威脅,一種不知何時起深埋心底的不甘浮出水面,氣氛仿佛粘稠的蛛網,他的右手破釜沉舟地探向桌邊佩劍。

“等等。”藺滄鳴出手迅疾按住霁涯的臂彎,“閣主,在我關上雲圖之前說清楚。”

霁涯愣了愣,壓在臂上的手力道輕微,指尖安撫般壓了一下,他繃得發疼的肌肉下意識稍稍放松了些。

雲寄書猛地站起來,揮袖帶起的氣勁将向逍轟下臺階,沉聲怒道:“你這個好跟班從情報販子手裏買的令牌,南疆找不到他的資料,如此來歷不明的散修潛入幽冥閣,你還要護着他嗎?你別忘了,本座才是閣主!”

藺滄鳴聽見雲寄書發火,反而松了口氣,雲寄書還沒查出霁涯的身份,這倒是好事。

“把他帶回幽冥閣細審,本座懷疑他是修真境之人。”雲寄書壓了壓聲音平靜道,“你若還記得自己是幽冥閣少主,本座的命令照辦即可。”

“閣主,即便屬下僞造令牌确實有罪,也是因身份卑微卻想為幽冥閣獻力才出此下策,罪當不至死。”霁涯緩緩開口,“屬下拜入幽冥閣,獻上泣血鵑,助少主擒回嚴氏促成合作,飛花城縱生塔幾次舍命救下少主,為少主抛頭灑血不求回報,少主信任屬下實是屬下三生有幸,若說屬下別有用心,但請閣主一問少主,若少主有一分懷疑,屬下願當場自盡以證清白。”

他這一番話說得慷慨坦蕩,藺滄鳴若非發現他按劍的手就信了,但霁涯自盡二字一出,無論真假,藺滄鳴都不願再聽。

雲寄書冷笑道:“伶牙俐齒,東窗事發還妄圖挑撥離間……”

“夠了。”藺滄鳴一把抓起玉簡掐斷雲圖,從桌邊拿走霁涯的佩劍警告,“我這次替你背書,等我回來你還有什麽僞造假裝暗中行事,統統招供畫押,一句虛謊五十鞭。”

霁涯沒料到藺滄鳴竟做的這麽絕,直接關了雲圖,他稍稍睜大眼睛,有些磕絆地道:“……啊,好,多謝。”

藺滄鳴攥着玉簡掀開簾帳出去,擡手想布下結界,又輕嘆一聲放棄了,站在門口勸道:“別走,等我回來,聽見了嗎?”

霁涯按着桌子站起來邁出去的腿停在原地,差點以為自己出了幻覺,眼睛眨得飛快,睫毛撲簌簌的,半晌後又坐了回去。

藺滄鳴的話不只是警告,甚至摻了一絲放低姿态的懇求。

藺滄鳴希望他別走,甚至沒下任何結界禁制困住他,單是希望他別走。

霁涯揉了揉太陽穴,道:“好,我等你。”

藺滄鳴出門右轉開了另一間有蟑螂的客房,甩出一道符紙貼在牆上隔斷聲音,這才重新鋪開雲圖。

半空中重新出現靠着王座的雲寄書,只是王座右側扶手碎了一半,雕刻精致的骷髅四分五裂。

“吾兒真是長本事了。”雲寄書咬牙笑得難看。

“他是什麽來歷你不用再查,我心中有數。”藺滄鳴直接道,“把注意放在傀師身上吧,霁涯我會看着。”

“你有數?何妨說出來分我一點。”雲寄書道。

藺滄鳴說:“與幽冥閣無關,我保證他不會威脅到幽冥閣利益。”

“平日也不見你多關心幽冥閣,怎麽現在還懂上幽冥閣的利益了?”雲寄書心裏不痛快,句句都帶了刺,“既然不把自己當外人,先叫聲義父再提條件,否則別怪我橫刀奪愛。”

“你……”藺滄鳴一陣懊惱,所謂人在屋檐下,即使他把霁涯綁在身邊,霁涯名義上也是幽冥閣的人。

他猶豫了半天:“各退一步吧,你若是我父親的朋友,我可稱你一聲世叔世伯。”

雲寄書确沒多高興,藺滄鳴是為了霁涯才服軟的,想想總覺得不是滋味,他敲了敲只剩半截的扶手,勉強道:“我比庭洲年紀輕些,叫世叔吧。”

“世叔。”藺滄鳴憋屈地擰開眼。

“哈,乖侄子。”雲寄書露出笑意,“我不知道你為何相信那小子,憑我多年經驗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既然你不想我追查,我就賣你個面子,但你最好留個心眼,小心讓人背後捅刀。”

“嗯。”藺滄鳴匆匆答應,“上次玉簡多謝你,傀師可能和家父有交情,我欲先往瀚城查證。”

“藺家啊,不知還剩下多少有價值的線索。”雲寄書沉下臉來嘆了口氣,“我這邊查到一家煉制偃甲材料的工坊,與那具傀師所用偃甲來路一致,靳笙跟蹤工坊主事往修真境去了,根據回報主事走的也是瀚城方向,不知目标是不是藺府,你自己保重,不要冒險。”

“我明白。”藺滄鳴點頭,“下次再聯絡。”

“賢侄……哎,我還想聽聽滄鳴路上見聞呢,關這麽快。”雲寄書無奈地接住玉簡,他揚手打了個響指,殿門外走進一個裹在暗影中看不清相貌的男人,單膝跪下行禮。

“主上,還要繼續查嗎?”

“把人帶下去處理掉,一切照舊,不得驚動少主。”雲寄書随意揮揮手吩咐。

“是。”下屬将向逍拖出大殿,悄無聲息地隐去了身形。

杉河鎮客棧,霁涯保持着藺滄鳴走前的姿勢坐在矮桌邊,他在心中甩了自己幾個耳刮子,唾罵自己竟然沉迷美色連命都敢賭。

他若現在就走,這段時間足夠他全力禦劍逃出杉河鎮,如果不再糾結男主傀師和霁霞君的過往,他甚至連失憶都不用管,換個名號相貌去雲鏡海外,或是渡過堕水去沉淪境,北方更遠的流天境……蒼旻界何其廣大,若有心逃走藏匿,藺滄鳴攔不住他。

但霁涯偏偏就使喚不動自己的腿,他幻想中的新生活沒有藺滄鳴,就漸漸變得灰白一片索然無味。

他應該找出傀師的真面目,嚣張至極地将他狠狠挫敗,到時他若願意走,也是毫無負擔的旅游,不是被組織吓得抱頭鼠竄。

藺滄鳴沒讓霁涯等太久,就開門進來反手落鎖。

霁涯苦中作樂地腦補了點煽情戲,比如藺滄鳴為保他認下什麽慘無人道的刑罰,跪在大殿廣場上挨揍,他深情地撲上前替藺滄鳴擋板子,或者藺滄鳴為保他喝下什麽殘忍霸道的毒酒……

他還沒腦補完,藺滄鳴就好端端的進來,把玉簡往桌上一扔,清脆的撞擊聲像一道洪鐘。

“閣主暫時不會對你動手。”藺滄鳴冷冷道,他也不是單純的人,雲寄書答應他也只是表面功夫,能坐到閣主之位哪有心慈手軟的,有了釘子即便錯殺也不能放過。

“嗯,多謝主上救命之恩。”霁涯垂頭喪氣地悶聲道。

“該說什麽自己說吧。”藺滄鳴站在桌邊,帳篷最高處堪堪挨着發頂,他嫌晶石燈就在眼前晃得眼花,便擡手扯下燈籠砸到地上,帳篷內光影閃爍游走,最終在藺滄鳴臉上留下一片暗色。

霁涯縮了縮脖子,心說這是生氣了呀。

“我沒有南疆戶籍,拜入幽冥閣當晚從向逍手裏買的。”霁涯坦白道。

“還有呢?”藺滄鳴不容喘息地逼問,“繼續說。”

“除了這個,也沒騙你什麽……”霁涯眼神飄了飄小聲道。

“我方才的話看來你沒當真。”藺滄鳴扯動嘴角嗤笑,彎腰伸手拽住霁涯手腕往桌上一帶,按住右肩稍稍使力,“我有阿翎大夫的聯絡方式,你還不說實話嗎?”

霁涯被迫趴到桌上,右臂新長好的皮膚一陣刺痛,他提起口氣忍耐道:“我不明白……”

“霁涯,莫要讓我失望。”藺滄鳴俯下身靠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知道我付出何種代價才換來閣主對你的寬赦嗎?”

微熱的吐息掃在耳尖,霁涯渾身一僵,半晌後頹廢道:“阿翎到底和你說什麽了……我腦中所中亦是傀師下的繼魂蠱,我在縱生塔頂拿到了解蠱的笛子,離開之前将笛子留在了醫館,就這一件瞞你的。”

藺滄鳴沉默不語,他付出了面子的代價,想必霁涯這種不要臉的人理解不了,他也根本沒聯系過阿翎大夫,只是想拿來詐一詐,沒想到真得到了霁涯的實話。

但聽到霁涯無礙,倒也是個好消息。

“一句謊言五十鞭。”藺滄鳴松開霁涯強調道,笑得滲人,“別以為我在吓唬你。”

霁涯揉着肩膀面色一僵,驀地想起原著中霁霞君打男主那五十鞭來,他陰晴不定地腹诽你們五十起價也太黑了,又感嘆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

他正想着該怎麽打滾賣萌混過關,藺滄鳴含着笑意的低語在耳畔響起。

藺滄鳴拿出條鞭子說:“脫衣裳。”

作者有話要說:小明:打是不可能打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的,罵又不會罵,只能吓唬一下才能維持的了威信這樣子

霁涯:诶嘿,因為我帶着黃色眼鏡所以看到的是黃色,你威信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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