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逢場作戲02

秋風在蜿蜒巷陌中嗚咽盤旋,礙于兇宅之名,附近尋常百姓少有人敢于淩晨出行。

視線越過低矮的青石牆頭,天際已經泛起白色,視野中夜幕褪去濃墨,剩一汪清涼安靜的淺藍,霁涯的笑容一貫得溫和又漫不經心,但晶亮的眼眸卻執着堅定地盯着藺滄鳴。

藺滄鳴的心髒砰的一聲,順着骨血傳入耳裏,又鑽進思緒紛亂的大腦,他唇角微微顫了顫,語氣僵直:“胡說什麽……玩笑也要講分寸。”

“唉,是我平時不着調的話說多了,到正經的時候卻沒人信我。”霁涯頗為懊悔地搖搖頭,“我也欣賞主上,無論你想當成字面意思理解,還是按照你心中所想理解,我都會一如既往為你效忠。”

藺滄鳴指尖發抖,他不敢再去看霁涯語帶退讓,但依然咄咄逼人的目光,唯恐他心中那些難以攤到光下的心思暴露出去。

他喜歡霁涯嗎?他不讨厭有霁涯待在身邊的日子,他不介意霁涯的無禮冒犯,他不想讓霁涯消失在觸手可及的位置。

藺滄鳴匆促地倒退一步,想要閃開漸感失控的氛圍,他無法确定那是不是喜歡,但卻能确定霁涯與霁霞君不同,如同幽冥閣少主的身份只是一個幌子,霁涯坦然的剖明只是對着一道幻影,他騙了霁涯,如同霁涯騙了他一樣。

他們都藏起真實,以虛僞的詐演示衆,這種喜歡像灑了迷幻毒的酒,越甘美,越沉淪,越怕清醒,越怕一無所有。

“回去吧。”藺滄鳴轉身背對着霁涯,壓低了聲音,又像是對自己的寬慰,“…等到天亮……再說。”

霁涯伸出手,見到藺滄鳴的鬥篷下擺無風自動,飄散出無數鴉羽,他的身影在飛旋的羽毛中被割得粉碎,霁涯抓不到他,只能眼睜睜目送他化作一道青紫流光躍入雲端,踏一蓬烏雲轉瞬消失。

“吓跑了啊。”霁涯無奈地自嘲,又側頭看了看東方雲海滲出的淺金,天色已經快亮起來,只好自己禦劍回去。

他算了算身上剩下的錢,中途拐去宿玉街的賭坊爽了幾局,把靳笙借的本錢湊了出來,不用再問藺滄鳴挖東牆補西牆了。

等提着早點慢悠悠的給了藺滄鳴冷靜時間,準備回客棧補覺時,霁涯就看見靳笙和藺滄鳴站在客棧臨街一側,樹蔭下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藺滄鳴抱着胳膊靠在樹上,似乎顯得興趣缺缺。

霁涯當即隐去氣息,堂而皇之的坐在客棧門口牆邊偷聽起來。

“……屬下也要随閣主離開,望少主保重身體,九冥玄陰火功成之時,閣主會設宴慶祝。”靳笙轉達道,“那間據點偏僻無人,可供少主專心閉關。”

“不用,我包下客棧閑院即可,既是據點,還是留作幽冥閣公事用吧。”藺滄鳴一口回絕。

“恕屬下多嘴,此處據點名不副實,并無門人在此辦公。”靳笙淡然地掀了雲寄書的底,“閣主清明中元皆會前來祭祀,便置辦宅院臨時下榻,少主不用擔心耽誤閣內正事。”

藺滄鳴微微一怔,卻是沒料到雲寄書這般有心。

“替我向閣主說聲謝吧。”藺滄鳴略一颔首,“我要再回趟藺府,不送他了。”

“少主,九冥玄陰火易煉難精,閣主只是暫時幫您平複傷勢,若不及時調息仍有反噬之危。”靳笙正色勸道。

“啧,我知道。”藺滄鳴皺了皺眉,他這會兒沒什麽心思打坐,裹了下鬥篷邁步欲走。

靳笙也跟上一步,猶豫一瞬,還是替雲寄書解釋道:“少主,閣主并無惡意,您若願意與他開誠布公,屬下相信閣主會尊重您的意見。”

“你何時變得這般啰嗦。”藺滄鳴嗤了一聲,“我要走了,你自便吧……你還想說什麽?放開!”

霁涯坐在牆根聽着,忽然有些好奇現在是什麽畫面,就悄悄從牆角探出頭去,看向似乎起了沖突的兩人。

藺滄鳴背對着他,鬥篷好好的罩着,并沒有被抓住,靳笙的手也自然垂在身側,霁涯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兩人僵持的态度,直到藺滄鳴扭頭吐了口氣,不耐地答應。

“我下次回栖州再說,他若是真心為先父母付出奔波,別說開誠布公,就算讓我低頭道歉道謝我都接受。”藺滄鳴冷硬地承諾,“放開。”

霁涯琢磨着藺滄鳴話中的信息,得出了藺滄鳴父母過世被幽冥閣主收養的結論,但他又有點看不懂,若是收養那關系應當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奇怪。

他有一點模糊的靈光,卻沒能抓住那是什麽,然後下一刻就明白過來藺滄鳴為何讓靳笙放開了。

藺滄鳴的小腿上纏着一截修長柔軟的尾巴,又像有千鈞之力,讓藺滄鳴都掙脫不開。

霁涯有點興奮地搓了搓手,那條長尾從藺滄鳴腿上松開,尾巴尖兒向上翹着,油光水滑的漆黑皮毛讓他突然犯了毛病,想撸點什麽,還沒等過夠眼瘾,尾巴的主人就把它收回了披風內。

靳笙抱拳說了聲屬下告退,一溜煙兒的走了,霁涯連忙扭回頭,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托腮擺弄玉簡。

藺滄鳴走過牆角,看見霁涯時反射性的往後一退,又幹咳道:“坐這幹什麽?”

“我鑰匙忘在屋裏了,想借你窗臺爬一下。”霁涯體貼地絕口不提不久前的倉促告白。

“一道牆就擋得住你嗎。”藺滄鳴有點無語,倒也被霁涯氣的放松下來,踏進客棧大堂。

“我畢竟是花錢訂房,幹嘛要偷偷摸摸進去。”霁涯理直氣壯的說。

藺滄鳴心想你爬窗戶也沒多光明正大,卻還是默許了,穿過大堂後門從樓梯上樓,霁涯看見天井裏卧着一只矯健的貍花貓,興致大好拽着藺滄鳴過去撸貓。

他放輕腳步靠近了,貍花貓張嘴打了個哈欠,直起身子轉過頭來盯着兩個不速之客,兩只雪白的前爪暗着地面,霁涯剛探出手去,它就冷漠地呲了呲牙。

“我看它好像靳兄。”霁涯沉思要不要冒着被撓一爪子的風險撸一把,“你看這冷淡又威嚴的眼睛,這霸氣又優美的姿勢……”

“回去。”藺滄鳴不等霁涯說完就站起來揪着他的領子給他拽走,“你就對他那麽感興趣?”

“對,我現在對靳兄特別感興趣。”霁涯摸着下巴笑,“我們之前在藺府外聊得火熱,相見恨晚!”

藺滄鳴一陣沉默之後,露出些許驚奇來:“你居然沒被他氣死。”

“靳兄多好說話一人啊,你猜我們聊了什麽?”霁涯用手背碰碰藺滄鳴肩膀眨眼。

“沒興趣。”藺滄鳴冷聲說。

“我聽靳兄分析了主上從客棧到綠鳶樓的心路歷程。”霁涯板着臉道,“我覺得非常有趣,又加入了自己的思考。”

“滾。”藺滄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打開自己房門把霁涯推進去反手鎖死,“我出去一趟,你慢慢爬吧。”

霁涯站在門前掰了兩下把手,藺滄鳴已經走了,他邊往窗口走邊回憶了下,越來越覺得自己猜的對,靳笙看起來就不像個人,沒準兒是只……黑貓?

“不知道問一問會不會不禮貌。”霁涯沉吟一句,想撸貓的同時又隐隐覺得哪裏不對,腦中好似有塊拼圖不斷閃過,但差了一點,讓他抓不住這縷缥缈的靈感。

藺滄鳴出了客棧大門,還沒等走出幾步,一陣風就落到身邊。

說是要爬窗的霁涯直接跳了下來,揚眉問道:“主上要去哪,我思來想去你狀态不好,還是有個人跟着吧。”

藺滄鳴想了想,有些意味不明的沉下臉:“去藺府。”

“哦。”霁涯了然地點頭,“我買了點生煎,到了再吃?”

藺滄鳴用餘光看他,不禁懷疑霁涯的失憶到底是什麽疑難雜症,他完全沒有一點情緒波動,甚至還想在藺府吃早飯。

“少做多餘的事。”藺滄鳴阖上眼簾,他心中翻騰着劇烈的不平衡,哪怕霁涯稍微對藺家在意一點,他也能說服自己別跟失憶的人計較。

霁涯不知道怎麽又得罪他了,悻悻地放棄吃飯的想法,兩人重新回了藺府,從後門進入,撥開層層垂落的藤蔓。

園林布景雅致,假山流水別具匠心,即便遭到破壞也能看出曾經主人投入的心思,霁涯不熟悉路,一腳踩進草叢裏,底下是被遮蓋住的鵝卵石,浸着晨露,他差點滑倒,哎呦一聲,藺滄鳴連忙回手扯住他的袖子。

“小心。”藺滄鳴提醒了一句,“跟在我身後,別亂碰東西。”

霁涯拍拍衣擺上的水珠,朝陽透過樹梢,淺金的光柱給園林渡上幾分恬淡,他跟着藺滄鳴平穩地邁上石橋,越過游廊,忽地意識到藺滄鳴竟有那麽點輕車熟路的意思。

他不知道順着假山最下面的通道可以直接走到觀景亭,也不知道已經長滿海藻的蓮花池下有機關臺階,但藺滄鳴都知道。

“你似乎對藺府很熟,為了調查做過不少功課嘛。”霁涯故作輕松地調侃一句,但望着藺滄鳴的背影,那股不安和抓不住的煩躁越來越盛。

藺滄鳴推開結滿灰塵蛛網的書房大門,這裏曾經擺了不少藏品,因而也被保存下來,沒遭火焚,書架和百寶格卻已空空如也。

聽見霁涯的問話時,藺滄鳴正打算施個淨塵訣,但這一剎那他幾乎疲倦的不想做任何掩飾。

他伸手觸碰書案,執法堂的捕役調查過後将倒下的書櫃桌子擺了回去,勉強留存些許體面,但他也再找不回藺庭洲坐在桌前揮毫潑墨時的模樣了。

藺滄鳴默默地想,我姓藺,瀚城是我的故鄉,藺府是我的家……哪怕它變得如此陌生,我又怎能不熟。

“書房有兩處密室,藺家家主重情義,與友人來往信件禮物都會特別珍藏,也不知留沒留到現在。”藺滄鳴深吸口氣,揮袖掃開桌案上的浮塵,往前推了推,嘴角挑出微不可查的笑容,面具下的眼中卻只剩苦澀。

“那你找吧,我收拾一下。”霁涯察言觀色,也不再問,認真地施術從牆角開始清理。

經年的塵埃在術法下逐漸消去,露出印着刀光劍影,斑駁破舊的地板,身後傳開咔噠一聲,霁涯警惕地望向聲音來處,只見書架後的牆壁浮現出一幅陣圖,靈力爆炸開來,啓動陣法的藺滄鳴首當其沖。

霁涯橫步閃開一陣罡風,藺滄鳴退後幾步撞上書架,臉上面具傳出清脆的裂響。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掉馬……

霁涯:我拿出四十米大刀撐杆跳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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