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風雪載途02

晨光鋪入,狹小的舊屋正廳之內倏然燒起詭谲火光。

雲寄書雙手一揚,躍動的火焰在空中連成陣圖,明滅閃爍着落在藺滄鳴腳下。

藺滄鳴無意識地靠在門板上,低垂着頭呼吸急促,霁涯剛想上前,靳笙扣住他的肩膀把他壓在原地。

“別動,幹擾術陣,少主将有危險。”靳笙警告道。

“藺滄鳴做了什麽?”霁涯皺眉,手指暗暗攥緊。

“是夢魂三秋。”靳笙沉聲解釋,“一種搜魂之術,能窺探記憶,但通常用于別人,若是對自己施術,則會因沉眠後無法解除術法導致陷入被動,困在記憶識海中永遠徘徊,十分危險。”

“閣主不能解除嗎?”霁涯憂心忡忡地望向藺滄鳴,他這才明白過來藺滄鳴路上時說的辦法,藺滄鳴看過霁霞君的親筆信,知道霁霞君請人給他看診,若是能讓雲寄書看見這段記憶,或許就能讓雲寄書對他有所改觀。

“操縱記憶的術法一向複雜精巧,貿然強行解除,很可能讓少主受到反噬。”靳笙倒了杯茶坐下。

霁涯追問:“那他要怎樣才能醒過來?”

“還要看少主到底想在記憶中尋找什麽。”靳笙沉穩地晃了晃茶杯,似是并不擔心,“他既然敢做,就代表心中有數,你何必緊張。”

雲寄書鋪開一個保護藺滄鳴魂識不損的陣圖,充裕的靈力盈滿房間,他聽見靳笙盡職盡責的在旁邊講解,終于忍不住回頭訓斥:“你跟他解說什麽呢?”

“屬下知罪。”靳笙流暢地接道。

“霁霞君,滄鳴這一手倒讓本座有了靈感。”雲寄書輕聲說道,“你說本座若是直接洗去他腦中有關你的記憶,你的應付自如還剩幾分?”

“如果你這麽做了,他到底是你的賢侄,還是你制造的傀儡呢?”霁涯不慌不忙地反問,“如果你想要一個言聽計從的幽冥閣少主,為何不一開始就動手,反而讓他屢次冒犯?”

雲寄書慢慢斂起笑意:“揣測我的想法可不明智。”

“的确,南疆幽冥閣主聲名遠播,敢挑釁閣主無一不是下場慘烈。”霁涯低頭一笑,“我這陣子也聽過些許藺滄鳴父親的故事,他無疑是個有原則的正道人士,您又是如何與這種人成為朋友的?還在他死後堅持為他調查報仇,恕我直言藺庭洲朋友遍布天南地北,光是往來信件就能堆滿一個屋子,在他眼中您不可能是獨一無二的摯友,最起碼藺滄鳴曾經病重過您就不知情。”

雲寄書眼神越發陰森起來,指節捏的噼啪直響,靳笙在霁涯身後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他笑起來太過罕見,霁涯都被吓一跳,回過頭時靳笙又若無其事地端着茶杯面若冰霜了。

“反正閣主您對我意見很大,那我也不怕說實話得罪您。”霁涯摸摸鼻子,攤開手道,“我認為您就是單方面欣賞藺庭洲的個性,所以您拿藺滄鳴也沒辦法,他們都同樣在自己認定的東西上執拗不退……簡單來說您好這口兒,藺滄鳴真的聽你的吩咐,那也太無趣了不是?”

雲寄書聽完之後沉默少頃,突然揚手朝霁涯拍了一掌,霁涯眼睫一顫,雲寄書的手落在他耳邊,掌風卷至背後,瞬間将桌子碾成齑粉。

“他一屋子的信,你怎麽知道的?”雲寄書冷着臉問。

“我和藺滄鳴回藺府尋找傀師線索那次,在密室之中發現的。”霁涯如實回答,“藺庭洲有收藏信件的習慣,藺滄鳴始終對你有疑,說起來也奇怪,為何我們沒拆到你的信?若是當中有你的信件,藺滄鳴應該不會再懷疑你。”

雲寄書收回了手,轉頭定睛看着藺滄鳴:“我沒有用普通信紙的習慣,那太危險,我也不能常常和他聯系,若是南疆得知我居然有能稱之為朋友的人,他要不了多久就會死于不知名的奇毒吧。”

霁涯略微驚訝,沒想到雲寄書忽然坦誠起來。

“滄鳴出了事,也怪不得他不找我。”雲寄書露出一抹不甘,“什麽修真境,什麽正道,他便該入我麾下為我效力,我絕不會讓他落得如此下場!”

“……霁…前輩。”

陷入沉眠的藺滄鳴指尖顫了顫,仿佛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懼包圍,冷汗順着蒼白的下颌線條滴落,發出一陣模糊的呓語。

“滄鳴?”雲寄書輕步蹲下,卻只聽見藺滄鳴喊了兩聲霁涯。

霁涯也過去用袖口輕拭藺滄鳴額上冷汗,在聽見他的名字時渾身一震,難以置信。

“他……他說霁涯?不應該啊。”霁涯眉頭緊蹙恍惚道,右手垂在膝邊,碰到藺滄鳴冰涼的手指,不等挪開就被一把拽住,死死握緊。

雲寄書也是第一次見到敢把夢魂三秋怼到自己身上的人,不敢随便處理,他仔細想想,藺滄鳴失去的記憶尚在幼時,他只可能是查看自己遺忘的這段記憶,這時出現霁涯……是霁霞君的化名嗎?他們很早就認識了?

“抱歉,我失憶症比他還嚴重。”霁涯不等雲寄書問他就無奈道,“連我自己也記不得從前何時見過藺滄鳴。”

他心裏紛亂不堪,霁涯是他的名字,他一直将霁霞君當做一個已經煙消雲散的影子,可若從前霁霞君見過藺滄鳴,為何用的是霁涯這個名字?巧合嗎?恰好取了和他本名一樣的化名?

“看來這就是滄鳴的用意了。”雲寄書舔了下唇,氣憤之餘又帶着些譏諷,“對自己下手都毫無保留,這番果決狠戾還要和幽冥閣撇清關系,癡人說夢。”

“你要……”霁涯剛想問什麽,手指一痛,藺滄鳴忽然用力捏的他手背繃起條條青筋。

“讓我看看我錯過了什麽好戲。”雲寄書指尖一點按在藺滄鳴眉心,藍色水波均勻蕩開,在他輕輕擡手時聚成一枚光球。

那枚光球升至半空,漸漸攤平成一面水簾般的雲圖,談話聲傳來,但雲圖上始終一片漆黑。

霁涯看了看,轉頭問道:“您這個顯示器沒開啊?”

“嗯?”雲寄書瞥了他一眼,“這就是他的記憶,是他看見的東西。”

“可上面什麽都沒……他看不見?”霁涯豁然明白過來。

“眼睛出問題了嗎。”雲寄書低聲自語一句。

沒了桌子喝茶的靳笙也悄然湊過來圍觀,只聽雲圖中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像隔着什麽東西,有些缥缈不實。

“……最近滄鳴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我要大聲喊他他才能聽見,唉,瑄儀前日剛啓程去鴻蒙島求醫,也不知是否會有收獲。”

“天無絕人之路,我上次的藥方可有效果?”

“多謝霁霞道友了,藥給滄鳴服下之後确實好轉不少,否則按時間估計他現在恐怕完全失聰。”

“謝什麽啊,這點作用也就聊勝于無,李兄現在默影都,我和他說過之後他已啓程在回來的路上。”

“有勞道友安排,道友不去看望滄鳴嗎?”

“算了吧,我還沒治好他……我承諾他下次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英俊潇灑救世主的霁涯前輩,話吹出去,在履行諾言之前就不見他了。”

“哈,滄鳴脾氣差,也為難道友哄他。”

“也不算哄,我離開玉霄派之後一直不知道做什麽,能找到目标也是幸運,對了,南疆一直以毒蠱聞名,滄鳴既然中毒,你們沒向南疆尋求解法?”

霁涯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掃了雲寄書一眼。

他坐在藺滄鳴身邊撐着額角,對話聲中他的語氣随意自然,與他平時說話并無區別,這讓他一時錯亂地感覺藺滄鳴記憶中的人真是自己一般。

“南疆啊……”藺庭洲的嗓音渾厚字正腔圓,此時卻透露出些許疲憊和猶豫,“确定滄鳴中毒的就是來自南疆的大夫,但也解不了,我有位朋友也在南疆,他諸事煩擾,我上次對他說過另一個朋友的事,他便生氣不再與我聯絡,想必是我打攪到他。”

話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寂靜,霁涯看着雲寄書隔空撥弄雲圖調整時間,想了想直白道:“好像是您生氣才導致他不敢找您。”

雲寄書再聽藺庭洲的聲音心情複雜,他莫名其妙地轉向靳笙問:“我什麽時候生氣了?”

“藺庭洲傳音過來,說他有個朋友困陷于心魔,理不清人和偃甲的關系,問您如何勸谏開導。”靳笙提醒,“您說您忙于審問叛徒收拾殘局,他那個想太多的朋友要是沒事幹不如借來做個編外殺手,保證給他洗腦只會聽話沒有問題。”

霁涯在一旁聽得眼皮狂跳,腦中已經不受控制的腦補出了雲寄書氣急敗壞的罵聲。

雲寄書一副就這?的表情,顯然不覺得随口一嘲就是生氣。

霁涯沉吟一聲感嘆道:“閣主,無巧不成書,我想藺庭洲那個閑人朋友……就是傀師。”

雲寄書的情報在細節上比不過藺滄鳴,還沒等琢磨這句話的意思,雲圖聲音又起。

霁涯聽見海浪聲,和他的夢境一樣,他怔怔地盯着漆黑一片的雲圖,聽着他救起一個溺水的孩子,帶這孩子上岸,要人還救命之恩。

他們在湘禹城吃過酸澀的綠山楂糖葫蘆,坐在房頂上看過絢爛的煙花,在懸舟的船艙裏下棋又悔棋,看最新的戲和音修曲子……

那孩子看不見,所以他絮絮叨叨的成分太多,雲圖進度被雲寄書瘋狂跳躍,直到他們在瀚城的懸舟碼頭分別。

“我要走了,你趕緊回去吧。”

“嗯。”

“笑一個嘛,我又不是要跑路。”

“呵。”

“……算了,等你下次睜眼,見到一個英俊潇灑的劍修前輩,一定不要太驚訝啊。”

雲寄書深吸口氣,藺滄鳴已經平靜下來,窗外光線明亮,他像受了莫大的精神污染一樣,無力地抱怨霁涯:“你為什麽那麽吵,本座從沒見過像你這般不要臉的人。”

“慚愧,滄鳴喜歡就好。”霁涯拱手謙虛了一句。

雲寄書:“……”

昏睡中的藺滄鳴咳了一聲,然後緩緩睜開眼睛,望向霁涯的第一眼,剎那間的情緒奔湧如潮,下意識的擡手環住霁涯肩膀抱了過去,下巴壓在他肩上,嗓音嘶啞。

“李含悲讓我吃了還念草,我忘了你,你難道也忘了我嗎?為什麽不來見我,英俊潇灑的劍修前輩?”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晚上挑戰萬更,把所有回憶殺一起解決!(豪言壯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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