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照片(二)
錢來多熟練地将羊排改刀, 一股腦倒進熱氣升騰的鍋裏, 又随手拈了點蔥姜灑入。高壓鍋蒸出霧白水汽, 漸漸染了絲羊肉膻,聞得人食指大動。
嘎嘎早早守桌邊等着, 待滿鍋羊肉端來,他趕緊伸筷往鍋裏撈, 錢來多打掉他的手:“诶诶诶, 咋會事兒?平時盡挑些邊角旮旯的記, 給你說的正事兒總不記得!”
嘎嘎老實撂筷,鐘冉見狀夾去一塊肉:“都動筷都動筷, 不講那麽多。”
桌下燒着熱炭,嘴裏喝着熱湯,很快便吃紅了臉。鐘冉瞥見暗角裏一個略帶反光的相框,不禁側臉去看:“诶?這照片?”
錢來多抻胳膊撈來:“哦,這個呀~衛舜你記得不?咱幾個在可可西裏照了很多相片。”
衛舜笑着捂眼:“噫…這玩意兒你還放框裏了?那形象見不得人!”
鐘冉湊近去看, 照片背景荒涼盡是土色,除了遠處幾座微藍的雪山高聳入雲, 便只剩茫茫大片鹽堿地。
五六個頭頂高低起伏的男人勾肩搭背站一處, 衛舜站大朱身邊,豎大拇指比了個“棒”, 頭發果真堪比枯草。
鐘冉指着邊角:“這個抱孩子的是錢大哥?”
“對, 當年我媳婦兒剛走,那小犢子又哭又鬧的,我就開我那輛要賣的皮卡, 帶他往外溜了幾個月。”
“那這個呢?”她指指大朱身邊看起來年紀尚小的圓臉男生,“這個好像還沒成年呢?”衛舜頓了幾秒:“這是多傑,那年剛十四,前任巡山隊長的兒子。”
鐘冉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你是不是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衛舜微笑點頭:“那個是多傑給我們講的,當時他就往地上薅了根草,說那男的叫小草,我總不能跟你說他叫小草吧?”
鐘冉笑到:“你這盜別人的故事還盜別人的名字?你不怕他知道把你給薅禿了?”
衛舜靜默半晌:“沒事兒,多傑已經去了。”
鐘冉身形微僵:“對不起啊…我不知道…”衛舜擺擺手:“都快四年了,我跟多傑不算太熟,大朱跟他比較熟。那年在樟木,他拉我喝了一晚上,硬說對不起多傑對不起隊長。”
錢來多敲瓶子:“這個我知道!你電話給我講過,說他硬把自己整成了壺,上頭剛灌下頭就吐。”他往塑料杯裏斟白酒,“嗐,誰知道平措那小子,平時瘦嘎嘎的,居然幹這缺德事兒。”
嘎嘎目光杵來,錢來多指他碗裏:“沒說你,你這都胖球了。”
鐘冉視線挪動,落在最外沿那個穿藍衣的矮瘦個身上。他頭毛剃光胡子卻未刮,點點青茬綴鼻下,棉絮脫出的瘦布棉衣凍得他腦袋坨成疙瘩。
衛舜指他:“他就是平措,原先和大朱關系不錯,大朱也是輕信了他。”
鐘冉見平措濃眉鼠目,忽然覺得面相學也算挺科學了。這豆大的眼裂被黑珠擠滿,看人時總遮掩三分,确實讓觀者頓生不适。
她推還照片:“算了,吃飯吧。”
化了的積雪又在夜裏凍成冰碴,直到近午時分,冰才逐漸融成髒水,漸次滲入地縫。
錢來多往坑窪裏掃水,衛舜拎着倆大包:“走了啊!”鐘冉也沖他揮手,錢來多指指車胎:“鐵鏈還得上上,有些地兒還冰結呢。”
衛舜從車窗探出個“ok”手勢,鑰匙擰動油門,噴出灰白尾氣。錢來多作勢往鼻尖扇了扇,目送車身駛離夾屋的土道,嘎嘎的叫喚從裏屋傳出:“爸!爸!”
錢來多放倒掃帚:“咋了?不讓你勺米呢嗎?”
“你看!米袋裏好像有蟲子!紅紅的!”
錢來多趕緊進了屋,嘎嘎蹲旁邊畏畏縮縮:“我怕蟲…你來弄吧。”
爺倆一邊蹲一個,錢來多瞅見瑩白的米堆裏似乎埋了角紅色,看着十分突兀,便拿手扒拉幾下,竟拽出一沓紅票子。
紅票子被布條綁着,縫裏還夾了張字條:[記得送嘎嘎上學]。
錢來多眼裏發脹,忍不住用袖口蹭了把臉,兩顆鹹水珠順沾泥的臉頰滑落,模樣怪是滑稽。
嘎嘎指着他挂白痕的臉蛋怪叫:“爸!你掉金豆子啦!”
錢來多又往眼睛抹幾把:“衛舜他奶奶的,把錢擱米袋裏,不知道這大冬天的米多難洗嗎?!”
紮木小學正臨上課時間,那些背書包的嘻哈亂跑,時不時撿石頭互相追逐。有個卷毛小孩邊叫邊躲,忽然扒地往車底鑽,衛舜拽腳踝将他拖了出來:“不要命了啊?不怕一車輪子碾死你?”
小孩翻身坐起,拍了拍身上灰土,夥同同伴沖他做鬼臉,衛舜懶得生氣,目光只落了半秒便轉回巷口。
鐘冉靠在巷尾:“說說看,你要找的是誰?在哪兒?”
女鬼半臉被削,深可見骨的血口往外泛着膿水,鐘冉雖略感惡心,但她眉梢都不曾動彈,貌似淡定的等女鬼回複。
女鬼指向自己:“我叫劉小蕊。”鐘冉尋思這名字耳熟,順她的話點頭:“然後呢?”
劉小蕊托托下墜的皮肉:“我是平浪中學的支教老師,但…”鐘冉驀然擡眼:“你,你是不是教過二班?”
劉小蕊颔首示意,鐘冉心情複雜:“劉老師,我…就是二班的學生。雖然您來了一學期不到,但我記得。”她沉默半晌,“沒想到,我竟然和您一般大了…”
劉小蕊牽住手腕打斷:“那就請你一定要幫我。”
“…你找我是想做什麽?”
明明是張血肉斑駁的臉,可嘆氣時,鐘冉卻能看清她面部的無奈:“當時我來平浪,是我男朋友讓我來的。”
“男朋友?”
“嗯。”劉小蕊手指局促地揉搓,皮屑連着血塊掉落,“那段時間,他說要去汆文做事,正巧我們招支教,他便建議我一起去汆文。”
鐘冉了然:“你想找他再見一面?”
“我死的太匆忙,好多話來不及說,每天都想再見他一次,我真的很想他。”
“那我幫你帶話?”
“不。”劉小蕊表情微妙,“我想親口跟他說。”
鐘冉略一思索:“你…想借我在他面前現身?”
“原本我是這麽打算的,但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劉小蕊略垂頭,身後車燈掠過,描出她變形的輪廓,“他這裏戴了玉佩,驅邪的,對死人來說靠近不了。”
她食指缺了半根,血糊的斷面在鎖骨劃圈後放回兜裏:“所以,我想請你幫我。”
“怎麽幫?”
“我想親自道別,但我不想吓着他,想…借你的身體用用。”劉小蕊手指在荷包滑動,“我知道你做事的原則,不會耽擱多久,我保證。”
鐘冉默不作聲地研判她許久:“你兜裏…放的什麽?”
衛舜倚在門邊,微信消息來回翻了七八遍,又将對話框無聊地删删減減,直到周圍有鞋底踩碎沙石,他才擡頭:“話說完了?”
鐘冉自顧拉開車門:“去拉岩縣景區。”“拉岩縣?靠近樟木的那個?景區又遠又沒看頭,你确定去那兒?”
鐘冉從車窗探出頭:“正因為是景區,周圍宰人的交易市場才多。我答應找的人就在那裏,連建豐,一個貨車司機,負責羊絨制品批發運輸。”
衛舜心道,這些“雇主”倒是爽,不操心吃喝就算了,還滿世界跑着追人玩,死都死得不安分,就不能發揮點鬼的特長,吓唬吓唬把人都集中處理嗎?
鐘冉縮進去的腦袋再次探出:“還有事?”
“沒。”他跨進車座,“你可別把手鏈取了,我怕哪天手癢,不小心讓那些鬼再死一次。”
落了灰的招牌刷上層稀落落的瘦雨,泥漬糾着水痕向下蜿蜒。太陽曬幹後,那白道道的“織運羊毛”字樣便結了泥殼,使本就低調的招牌變得愈發不起眼。
門口一個穿土黃毛衣的男人正往胳膊肘揪毛球,疙瘩在指尖越團越大。燈光罩着紛飛的毛絨,看得人鼻尖發癢,他哈嘴巴噴嚏幾聲,忽聽喇叭滴滴響,忙彈了球團往屋外去。
“連建豐!”土黃毛衣招呼一聲,“啥子?就你一個?光頭呢?”
連建豐跳下車門:“去廁所咯,這場子就那麽一個公廁,累得人好找。”他拉開貨箱門,掃掃撲鼻的灰,“貨備好了?”
“好了,來搬。”
土黃毛衣說着便撈起一件米黃厚絨毯:“這批貨質量不錯,銷售國外,有好路子。”
連建豐順皮毛下捋,焦油熏黃的指甲掐進深層,粗短蘿蔔指捏出鼓包輪廓:“純不?”
“純!你看這白的雜毛都沒,還不夠嗎?”土黃毛衣按住連建豐的手,眼角贅皮倏忽撐開,“不僅純,還貴。”
連建豐緩緩打量這張盤算的笑臉,手中力氣漸重:“長線生意很脆弱,經不起多次加碼,不想做可以直說。”
土黃毛衣笑容凍結幾秒後松手:“兄弟,天冷就別說這種寒心話了,咱談點熱乎的,比如現在搬東西不?”
連建豐抽走毛毯:“搬。”
車胎剛刨起半把塵土,衛舜便在巷道熄了火。鐘冉擰下把手,衛舜問到:“我真的不跟着?”
鐘冉搖頭:“不用,這種帶話的小事我做了沒一千也有八百了,輕車熟路。你看着點周圍,有什麽風吹草動記得打電話。”她哐當關緊車門,兜上連衣帽便往深了去。
衛舜目送她走遠,手機嗡嗡震動,心道不會剛離開就出了問題吧,拿起一看,卻是大朱的號碼。大朱嘴裏嚼了什麽,說話含糊不清:“喂?阿舜嗎?你那車行打電話,說近些日子就能修好,問你啥時候去取?”
衛舜這才想起自己那輛寶貝還躺車行維修,只是當時他暈床上,全賴大朱經手,自己竟忘了深入了解了解,一時對愛車充滿愧疚:“這樣,我最近事兒多,要是聯系你去取你就幫我取了呗。”
他強調到:“好好試駕,千萬別被他們敷衍,你……”正要唠叨下去,車窗被人敲響,衛舜捂電話回應:“這麽快處理完了?”
鐘冉笑道:“沒,我想拿點東西。”她攤手,“有刀嗎?給我。”
衛舜遲疑幾秒:“你想做什麽?用來防身?”
隔着灰黑玻璃窗,鐘冉湊近的臉像突兀浮出黑夜的鬼魅,連笑容都帶了絲陌生的讨好:“帶着我放心點,你也放心點,不是嗎?”
衛舜抽開雜物屜,在水果刀和雙頭刀間徘徊幾秒後選中前者:“用這個吧,新開的刃,比較鋒利。”
鐘冉接過小刀放入兜內:“我很快回來。”
衛舜握着手機,鐘冉的身影隐匿在濃黑中,大朱叫喚到:“還有事嗎沒事我挂了啊!我這湯都涼了。”
衛舜拿起手機:“沒事了,你挂吧。”
作者有話要說:老實說,我設置發表時間老打成2019,我懷疑2019給我下了套,它總讓我覺得2020其實還很遠。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