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過命的交情
“你究竟是誰?”濯日子目光沉沉,盯住這道風流懶散的身影。
魚初月悄悄拽着那件落在地上的灰色長袍,借着濯日子和劫打鬥時攪起的風勢,不動聲色往後退了許多。
他的衣裳就像是驅邪靈符一樣,周遭那些隐在黑霧中的魔物避之不及,給她騰了一塊幹幹淨淨的地方。
她得避開戰局,以免被殃及池魚。
劫的聲音變得陰冷了許久,終于有了一點魔物的樣子。
他陰恻恻地笑道:“我是你爹。”
魚初月:“……”
敢情他當初就是這麽激伽伽羅打賭的。
“找死。”濯日子不再留手。
聖人級的戰鬥,魚初月如今的眼界明顯就跟不上了。
不知是因為招式返璞歸真,還是因為濯日子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總之,這位聖人并沒有施展那些大範圍的絕技,而是蓄殺招于毫厘之間,招招奪命。
在魚初月看來,濯日子站在原地幾乎沒有動上一動。
但看劫那一邊便能發現,這個聖人的招式是至為淩厲的。
劫很快就穩不住人身。
他化成了灰霧,與濯日子看不見的殺招纏鬥。
時不時,那灰霧便會轟然一散,本該沒什麽實質,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受到了恐怖的撕裂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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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吃過人麽?呵,若不是魔體沾到了人界的香辛料,我還真是摸不到你行跡。”濯日子踏前一步,臉上正氣凜然,“原來是霧魔。難怪感覺不到魔息,這周遭的霧,便都是你的魔息。待本聖打散了這黑霧,看你還能往哪裏逃!”
聽到這話,魚初月的心髒不禁一個‘咯噔’。她做的烤肉,讓劫暴露出了弱點嗎?
劫的身影凝聚起來。
臉上已不見絲毫散漫頹喪。只見他眉眼低壓,殺氣化成邪笑,挑在唇角,“發現了我的秘密啊,這可如何是好。”
濯日子冷冷一笑:“不用愁,你活不過今日。”
魚初月的心髒再次怪異地跳了跳。
他說‘發現了我的秘密啊’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語氣,竟與崔敗一模一樣!
她目光複雜地望了他一眼。
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伽伽羅會賭輸。
他是霧魔,只要周遭有魔霧,便能将真身化入任何一處,自然是站着給別人殺,別人也殺不死。
但是只要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的弱點就會清楚地暴露出來——他只能存在于霧中。
難怪他離開魔界就會死。
魚初月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濯日子發現了他的弱點!
他會死!
一旦他死了,他這件衣裳對周圍的魔物就再沒有任何威懾力。只要它們膽敢湊上來,就會嗅到她身上的活人氣息!
趁他還沒死,帶上他的衣裳逃跑?
魚初月很複雜地望了他一眼。
‘這是個魔。’她告訴自己,‘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得留着性命,将濯日子是壞人的事情告訴大師兄!’
她抿了抿唇。
走!
眼睛裏閃過堅定的光。
她将地上的灰袍拖得更遠,約摸着逃出百丈之後,才将它抓了起來,往背後一披,向着正北方向直直跑去——上一次日落時,她便記下了大致的方向。
魔界位于仙域正南方,往北走,肯定沒有錯。
離開了那只霧魔的庇護,她再一次感受到魔息的陰冷惡意。它們不斷往她受傷的地方鑽去,呼吸裏很快就帶上了發黴的血腥味。
周遭都是魔息,她沒辦法調息,也沒辦法補充靈氣。
護住髒腑的靈氣快速消耗,體溫迅速降低。
前方只有無窮無盡的翻湧濃霧。
前後左右,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象,好像落進了無盡的深海一般,看不到任何盡頭和希望。
哪怕頭頂上方有一輪淡白的太陽,也無法給人帶來絲毫安慰——她一直往前走,感覺卻像是在原地踏步一樣。
身後時不時傳來恐怖的轟撞聲。
頭頂上方的濃霧被震出了一道道擴散的波紋。
看這餘波,便知道劫一定是被濯日子逼出了真身,不得不與這個聖人硬撼。
他會死嗎?
一定會的吧。
魚初月抿緊了唇。這只魔物,把她帶出了伽伽羅的魔殿,還打算抓魔龍,讓她離開魔界去替他買吃的。
她覺得在他的手中保住小命好像已經不是問題了。假以時日,她必能成功脫身,說不定還當真可以和他成為朋友。
她并不希望他死去,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
就算她留下來,也無法給他提供一絲一毫幫助,只會成為拖累。
此刻她能做的,便是活着離開魔界,将濯日子是叛徒的消息傳回天極宗,只有這樣,這個叛聖才會受到應得的懲罰。
魚初月緊了緊肩上的長袍。
他的衣裳上有淡淡的竹葉香,這讓她感到十分困惑。
在這個滿是黴味的世界裏生活,吃那些腥臭的魔物,他的身上怎麽會有這般清新隽雅的味道?
‘劫,希望你能活下來。’
魚初月嘆息着,加快了步伐。
約摸着走出近千丈之後,身後極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
魚初月心頭一緊。
氣浪翻湧,頭頂上的黑霧被猛地推向四周,恐怖的沖擊波席卷而來,她心頭一寒,非常及時地合身向前一撲,撲倒在濕沉冰冷的黑色大地上。
即便蜷縮在地,身體也被那震蕩波掀飛了起來,像一片沒什麽重量的樹葉一樣,打着卷,滾向前方。
在天量天時,她受到的就是震蕩內傷,此刻真是傷上加傷,痛上加痛。
鮮血從口中噴出,逆光訣破了。
“砰!”
後腰撞在了一塊隆起的大石上。
魚初月兩眼發黑,抓緊了裹在身上的那件大灰袍,将整個身體都縮了進去。
腹部針紮一般劇痛。
體內的靈氣如同寒夜中的一堆小篝火,很快就熄滅了,餘溫也迅速消失,根本抓握不住。
魔息侵入受損的髒腑。
再這麽下去,她一定會死在這裏。
魚初月掙紮着爬起來。
她身上的灰袍對魔物仍有威懾力,它們發現了她,迅速聚了上來,不敢發起攻擊,但也不願放棄這塊到口的肉。
它們遠遠近近地吊在她的身後,越聚越多。
魚初月踉跄走了兩步,撿一塊尖銳的石子,在方才撞到她後腰的大石頭上刻下一個‘濯’字,然後畫了一尾簡筆的魚。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遠,只能盡可能地留下線索。
以免崔敗千辛萬苦尋到這裏,卻是一無所獲——等等,她哪來的自信,崔敗會深入魔界來尋她?!
魚初月垂着頭,笑出了聲。
“我真是……”
她回頭望了望遠處。
那邊再無打鬥的動靜,一切都結束了。
“伽伽羅,你爹沒了。”魚初月像自嘲一樣嘆息着苦笑道。
她繼續往前逃。
周遭的魔物越纏越緊,有時候她得将胳膊裹在灰色袍子裏,用力揮向它們,才能把它們暫時驅離她的身側。
她撐不了多久了!
眼前出現了一座山。
周圍全是黑霧,十丈外便無法視物,她不知道這座山有多高,也不知道從旁邊繞要繞多遠。
思忖片刻,她決定上山。
在高處留下信息,被人找到的可能性會更大些。
此刻,她心中最惦記的事情已經不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是把叛聖的名字留下來。
她開始攀登。
這是一座黑石山,深深淺淺地覆着那種陰冷潮濕的黑色泥土,一腳踩進去,濃郁的黴味便會散出來。
她大口喘着氣,吸入越來越多的魔息。
“我可能不行了。不知道死了之後,能不能再見到爹和娘。”她這樣想着。
眼前時不時便會晃過一些模糊的畫面,她忽然驚覺,從前的山村生活、爹和娘的面容,其實在記憶中早已經褪了色,像是隔了一輩子——她被奪舍的時候不過十五歲而已,而瑤月卻是用她的身體生活了三百年。
三百年時光侵蝕,除了對瑤月的仇恨之後,其餘的一切,早已經淡了。
只是從前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大師兄找不到我,應該會難過吧?”
新生的她,已經有了新的羁絆。
眼前的景象時不時便會重重一晃。
她已有些撐不住,走路開始踉跄了。
她盡可能地尋找那些看起來比較結實的石塊,把叛聖的名字和自己的标記用力地刻畫上去。
突然,後頸被魔物咬了一口。
尖尖利利的牙齒刺入皮膚,雖然她及時揮開了它,但鮮血還是洇了出來,吸引了更多的魔物。
她繼續拖着沉重的身軀往山上爬。呼吸裏的血腥味和黴味越來越重,走了不知多久,腳下忽然狠狠絆了下,骨碌骨碌往下滾了幾十丈,摔了個七葷八素。
腹中刺痛愈烈,她掙紮了幾下,發現鼻腔裏已全是陰潮沉重的魔息,像是溺水一般,再爬不起來了。
她蜷縮起來,将身體盡可能地藏在灰袍下面,伏在地上,像一尾瀕死的魚。
魔物膽子越來越大,試探着,爬到了她的身上,扯那件灰袍。
她知道自己将落到和印清風一樣的下場。
‘真不公平啊……我明明是個好人。’她苦笑着想道。
腦海裏忽然浮起了濯日子對着印清風的殘骸說出的那句話——“你永遠不會明白,你為之獻身的,是何等正義之事!”
這個叛聖,居然覺得他做的事情是正義的。
‘真是壞而不自知!’魚初月恨恨地想,‘我一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她掙了一下,咬破了手指,在灰袍的折疊處又寫了一個‘濯’字,然後留下了簡筆小魚。
等到撐不住時,她會把這件衣裳遠遠扔出去。
希望它能落到崔敗手中。
崔敗……崔敗……
縮在冰冰冷冷的泥地上,她無比懷念崔敗的懷抱。
好想窩在他的懷裏,好想念他的大花苞……
她抿住了唇。
魔物們咬住了灰袍尾部,在與她角力。
她盡可能地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拽着衣料,争奪最後一線生機。
雖然拖延也無用。
此刻的她,就是落在了沙漠中的一粒小砂石,誰也不可能找到她。
随着魔息浸透愈深,她漸漸開始喘不上氣了。
手指不由自主地松開,灰袍被一點一點,扯離了她的身體。
‘刷——’
雙手一空。
魚初月大腦一片空白。
周遭響起了尖銳的呼嘯,魔物們即将一擁而上!
她蓄起全部力氣,将胳膊揮向身後襲來的那股風。
“呵,力氣不小。”
手腕被攥住,腰一緊,有人把她翻了個身,打橫抱了起來。
魚初月愕然擡起眼睛,對上了那張無精打采的臉。
“你沒死……”
“我有那麽容易死。”他輕嗤一聲,垂下頭來看她,嘴角往兩旁一垮,“但是你快要死了。”
他抱着她站了起來。
魚初月敏銳地發現,他有些不太對勁。
面容有些模糊,口鼻和身上不斷地滲出絲絲灰霧,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傷。
那些黑色霧霾中的魔物,原本對他無比畏懼,此刻也敢試探性地靠過來,團團圍在他的身邊。
魔類就是這樣,若是能吃下比自己更強的大魔物,那便會平地飛升。所以受了重傷的魔物,往往會吸引到無數低階魔物,它們铤而走險,前赴後繼。
正如此刻。
周遭的濃霧之中,一雙雙腥紅的眼睛裏冒出了貪婪的光芒,層層疊疊堆在一起,都盼着別的魔物速速上去送死,然後撿個大便宜。
他帶着她,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魚初月道:“幫我個忙好嗎?”
他垂下眼皮看她。
她笑了笑:“若是将來有機會遇到天極宗的大師兄崔敗,請替我告訴他,濯日子是壞人。”
他盯了她一會兒。
一只膽大包天的魔物悄悄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也沒有任何反應。
“還要不要告訴他別的?”他問。
別的……
魚初月抿了抿唇,一點羞意化在了濃濃的帶着黴味的呼吸中:“不,不用了。”
人都死了,何必給他多添煩惱?
她閉上了眼睛:“吃了我吧,吃了我,你就有力氣離開這裏了。”
她很清楚,此刻狀況糟糕透頂,基本上不可能一起活下去。
她聽到他撕開了嘴角的聲音。
她知道,會有兩條黑黑的裂縫從嘴角一直延伸到耳際,讓他那張病弱俊美的面龐看起來有種極為妖冶的美感和邪惡感。
她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
他猛地一甩脖頸,帶起的風拂過魚初月的臉頰。
吞噬聲響起。
她渾身一僵,不自覺地繃緊了肩膀。
想象中的痛感并沒有來襲。
身體動了起來。
她吃驚地睜開了眼睛,見他已抱着她飛掠起來。他偏頭吞掉了那只咬住他肩膀的魔物,脖頸拉得老長,此刻還沒把腦袋擰回來。
這就是個魔。
很标準的一個魔。
她卻忽然一點也不怕他了。
他傷勢極重,原本一張嘴就能把魔物化成黑霧吞入腹中,此刻卻只能艱難地扯着脖頸生吞。
略顯秀氣的喉結高高凸了起來,他側身避過一頭又一頭從濃霧中撲出來的魔物,帶着她,風馳電掣掠向北面。
他的身上漏出了更多灰霧。
“這樣下去你會死!”魚初月說。
他終于吞掉了那只特別強壯的魔物。
眼珠短暫地閃過赤色光芒,看起來狀态稍微好了一點。
“再被魔息侵蝕,你就死了。我帶你出去。”他恹恹地說道,“我想吃叫花雞。”
魚初月‘噗哧’一下笑出了聲,眼角泛起了一點淚花。
都這麽慘了,還惦記着吃。
這個魔從前也是過得很苦了。
圍在周遭的魔物并沒有知難而退。它們像他的影子一樣,根本甩不開。
膽子大的,開始撲出來咬向魚初月。
他顧不過來,只能分出一部分本體灰霧,擋在她前面讓它們咬。
魔這種東西,天生執念奇重。他一旦決定要護着她離開魔界,那就一定會做到。
哪怕是死。
魚初月感覺自己心裏酸酸的。
“你是怎麽逃掉的?”她問。
“逃?”他輕嗤一聲,“那叫戰術撤退。”
魚初月:“……”
他帶着她飛掠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這座山高得離奇。
“若是天氣好,在山頂上可以看見萬梧靈木。”他說。
“你時常來看嗎?”
他垂頭看了她一下:“不,随便四處走,幾十一百年總會走到這裏。若不爬山,就得換方向,懶得想,便爬上去。十次有八次天氣不好。”
他的語氣極為平淡。
魚初月腦海裏立刻就有了畫面。
他很無聊地順着一個方向,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遇到山就爬,需要續命了就抓些魔物吃,日複一日,沒有盡頭。
真的是很無聊啊。
“你都沒有遇到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嗎?”
他動了動眼皮:“有啊。伽伽羅手下的魔兵魔将就有意思,但那些東西十分狡猾,我遠遠走過去,便跑得沒影子了。”
魚初月好像忽然明白了,為什麽伽伽羅的魔殿裏一個魔将都沒有。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人家都不住廟裏……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笑,髒腑淤積的魔息侵蝕得更厲害,又冷又痛,痛得她呲牙咧嘴,卻又忍不住‘咯咯’直笑。
她這副怪模怪樣把他也逗得樂了起來。
大約是都受了重傷同病相憐的緣故,一時間,一人一魔的氣氛變得極為和諧。
“你活了多久了?”她問。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正要說話,發現一只魔物又悄悄潛伏過來,試圖咬他後背。
他把頭往後一仰,腦袋脫離了軀體,把那魔物銜了回來。
他趕着和她說話,潦草地吞它,噎得打了個嗝。
魚初月:“……你慢慢吃,別急。”
他吞下了魔物,道:“幾千年或者幾萬年,不知道,反正都一樣。”
魚初月看了看周遭,面露同情。
他無法離開魔界。糟糕的環境,一成不變的生活,活多久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難怪他總是一副無聊的樣子。
“你放了我,伽伽羅會不會找你麻煩?”
“無所謂。”
“那個聖人很可能會把你的秘密告訴伽伽羅,以後遇上伽伽羅,千萬不要大意。”她提醒道。
他懶洋洋地動了動眼珠:“你真有趣。自身難保,還擔心別的。”
“我把你當朋友。”她說,“說好了要幫你嘗遍世間美味呢。”
他的唇角緩緩綻開了笑容。
笑容越咧越開,黑色裂紋出現,唇角裂到了耳根下。
魚初月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驚恐地想,‘他是不是要露出真面目了?!’
在她以為可以逃出生天的時候,一口把她吞掉,然後非常邪惡地哈哈大笑……
可怕的笑臉滞了一瞬。
他快速收回了唇角,非常客氣地垂頭說道:“抱歉,失态了。”
魚初月:“……”
她忍不住又‘噗噗’地笑了起來。
“到了。”他抱着她旋了個身,輕身躍起。
魚初月偏頭望去,只見一人一魔從黑色的雲海中掠了出去,像是魚兒跳出水面一般。
日光灑在了身上,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青天之下便是黑色的雲海,放眼四周,除了天便是黑雲,雲海之中冒出一蓬巨大的樹冠,密密的透明銀葉反射出七彩斑斓的光芒,美麗極了。
“太美了!”
驚鴻一瞥之後,他開始下降,落回了黑霧中。
她發現他的身體散得更厲害了,像是一塊扔進水中的墨餅一樣,不斷地融化。
她知道他為什麽不能離開魔界了。
他只能在霧中生存。
為了帶她出去看一眼陽光下的萬梧靈木,他的身體顯而易見地虛弱了很多。
在他帶着她急速掠下山的背面時,魚初月已真心實意地想要讓這個‘朋友’嘗遍所有好吃的。
魚初月越來越冷。
開始是手臂發寒,然後便是鼻腔和眼窩。
身體不自覺地打起了冷顫。
他發現了她的異狀,卻無計可施。他是魔,什麽幫不了她。
即便她因傷勢急速降溫,她的身體仍舊比他溫暖得多,他能做的只是化出一部分霧氣,替她擋一擋陰冷的魔息。
這個像魚一樣的人,是他這一生遇到過的最有意思的東西。
他一點都不希望她死去。
他卷着她,全力飛掠。
身體散得厲害,不過不要緊,反正日子太長,慢慢總能修補回來。
很快,前方便出現了魔淵的斷崖。
他卷着她,一掠而上。
把她送上‘岸’,沒有了魔息侵蝕,她就可以好起來。
他會守着她,直到她養好身子為止。
這般想着,魔淵的盡頭已在眼前。
他一掠而上,像魚出水一般,将她托向懸崖上方。
輕輕一抛、一遞。
上去了。
她實在是太輕。
魚初月落到了地面。一股溫和的力道推了她一把,讓她離魔淵更遠了些。
陽光陡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瞬間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她開始劇烈嗆咳,每咳一聲,都有陰冷的魔息被迫出體外,消散在風中。
這裏離魔淵還稍近些,再稍微走遠一點,魔息便再也影響不到她。
她剛想掙紮着向內陸翻滾,身後溫和的力道便再度傳來,輕輕推着她,就像浪花在推一尾小魚。
真是……
一頓燒烤,換來了過命的交情。
她順着那股力道,再度往前滾了滾。
人啊,總是要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平日從來不覺得陽光珍貴,直到這一刻。
能在陽光裏打滾,真是世間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感到周身一寒。
眼前光線忽然暗了下來,黑色的陰影伴着濃郁的血腥味,居高臨下,罩住了她。
華麗的長袍,因為飽蘸鮮血,從純白變成了純黑。
魚初月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地擡頭望去。
魔主,伽伽羅。
魔主伽伽羅并沒有低頭看她,而是似笑非笑地凝視着魔淵邊緣那道有些虛化的灰色身影。
“特意把我的獵物送回來麽,真是太客氣了,爹。”
這個爹,叫得無比諷刺,無比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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