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這是他的魚
伽伽羅!
魚初月的心髒重重一緊。
她順着伽伽羅的視線望向魔淵邊緣,看見她的病美人朋友蹲在淵底湧上來的黑色霧霾中,模樣看着虛弱無比。
“讓她走,”他擡了擡眼皮,“你我的賭約魔契,就此作廢。”
魔主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兒,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拖着長長的調子:“不不不,那不合算。叫聲爹,我也不會少塊肉啊。”
憋屈了那麽久,魔主大人總算是在劫這裏找回了一次場子。
看着對方虛弱的模樣,伽伽羅心情大好,道:“兩個選擇。要麽你爬出來和我打一架,要麽我現在就當着你的面,扒了她的皮。”
劫嘆了口氣。
“下來打。”他恹恹道,“我這般虛弱,你還要占我的便宜,太不像話。”
“呵。”伽伽羅冷笑,“現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啊,爹。”
一個‘爹’字被他說得咬牙切齒百轉千回。
“你爹我為什麽要求你?”劫忽然撩起了眼皮,唇角一咧,露出了譏諷的微笑。
伽伽羅一怔,旋即意識到了什麽。
低頭一看,那只奄奄一息的魚居然不見了!
在伽伽羅和劫剛開始鬥嘴的時候,魚初月早已隐了身,悄無聲息地滾出了十來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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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伽羅瞳仁微縮,雙袖一震,便見他腳下的血漬瞬間向着四面八方蔓延開來,頃刻之間生成一方血池!
血池翻滾着,迅速卷向四周。
魚初月拖着受了內傷的身軀踉跄往前逃,一步也不敢停。然而她這點速度和魔主的秘技相比,根本就不夠看。
眼見那腥味沖天的血池便要将她卷回去!
魚初月屏住呼吸,頭皮發麻。
翻騰的血海忽然一滞。
劫出手了。
之前他便說過,魚初月就算離開魔界三百裏,也仍在他的掌控之下。
只見他灰袖一拂,黑色霧霾像是海嘯一般,從魔淵之下掀了起來,轟然砸向伽伽羅,将那四散的血池圈回了魔主腳下。
伽伽羅揚起雙袖,更多的鮮血自那件法袍中湧出,與劫的黑霧僵持拉鋸。
這兩個都是跺跺腳能跺翻了魔界的人物,這一鬥,當真是魔氣沖天,天地之間仿佛已不存正道。
在這二魔鬥法之時,魚初月拖着冰冷沉重的身軀,竭盡全力,急急向着北面逃去。
呼吸已然不穩,逆光訣随時有破去的危險。
她知道,劫拖不了太久。
他的真身無法離開黑霧,此刻又重傷虛弱,攔不了伽伽羅幾下。
她踉踉跄跄向前飛奔,能跑多遠是多遠。
就在血池與黑霧鬥得不可開交之時,忽有一道清越無比的嘯音自魔淵之中傳來。
有什麽東西,穿過魔浪,正在急速靠近!
魚初月有心髒忽然猛地一懸,奇異的直覺湧上心口,令她呼吸淩亂,不敢相信腦海中浮起的猜測。
她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回頭去看。
只見一襲白衣穿破黑霧,驀然出現在視野之中!
崔敗!
竟是崔敗!
魚初月心神震蕩之下,逆光訣破去,失聲喃喃:“大師兄……”
崔敗眉眼凝着寒霜,見到她的剎那,神色不禁略微緩了一緩。
他眸光收斂,長身飛旋,頃刻落到了她的面前。
熟悉結實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腰,溫涼的靈氣渡入心脈,替她護住了髒腑。
偏頭一看,只見伽伽羅已擊破了霧海,赤眸一動,目光陰沁沁地掃了過來。
“哦,一個元嬰。”紅眉微挑,伽伽羅唇角勾起諷笑,“爹啊,你千辛萬苦護住的女人,要跟別人跑了呢。”
劫也望了過來。
他聽到她喊這個白衣男人大師兄。
他想起她曾說過,她與大師兄兩心相許,他若放她回去,大師兄必定給他許多好處。
兩心相許……嗎。
他扯了下唇角,黑紋迸裂,綻至耳根下。
他感覺到胸中燃起了一團火。那個男人抱着她的樣子,讓他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胸口翻起了巨浪。
他要殺了這個男人,把她奪回來。
念頭一晃而過,病弱俊美的面龐上邪氣滿溢。
魔,行事本當如此。
正要動手,忽見伽伽羅先他一步,動了。
只見伽伽羅的雙袖蕩成了兩道赤練,直襲那對璧人。
若是伽伽羅沒動,那麽劫必定先他一步攻上去,但伽伽羅動了,劫便不會讓他如願。
他冷笑一聲,灰袖蕩起,又一簇黑霧巨浪兜頭砸向伽伽羅。
伽伽羅被砸得一懵。
“你瘋了?!”赤眸瞟過一眼,伽伽羅那張慘白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你這是要幫着你的女人跟別的野男人逃跑?”
這話說得又損又毒。
不止劫變了臉色,就連崔敗的眼神也是瞬間冰冷。
魚初月此刻倒是根本顧不上那些有的沒的,她心中惦記着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急急攥住了崔敗的衣襟,道:“叛徒是濯日子!我聽到他和印清風的對話了!”
說出了這個秘密之後,魚初月不禁狠狠松了一口氣——這件大事終于說出來了,她有點暈乎。
按着話本子的路數,這樣的秘密必定要經歷百轉千回,或許還要犧牲掉許多好人,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
沒想到,她居然這麽輕飄飄地,不費吹灰之力就說出來了。
嗯?崔敗為什麽沒有反應?
她有點慌,呆呆地又重複了一遍:“那個叛徒,真正的幕後黑手,是濯日子,大師兄,你記住了沒有?”
崔敗看着她這傻樣,有點無語又有點好笑:“嗯。”
她吐出一口長氣,覺得自己死而無憾了。
她喘着氣,眸光迅速變得冷靜堅定。
她知道,帶着她的話,崔敗根本不可能平安離開這裏——伽伽羅不會答應,劫也不會答應。
“大師兄你快走!”她從他的懷中掙了出來,跌跌撞撞地退開兩步,“現在就離開,回去把這件事情告訴長生子聖人!”
“那你呢?”崔敗臉上失去了所有表情。
魚初月平靜地笑了笑:“大師兄,你走吧,我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喏,就是他,灰衣服那個。他比魔主還強,長相也甚好,我和他在一起非常快樂,我不能扔下他獨自離開。”
她心如刀絞,臉上卻帶着笑,指了指那只灰衣大魔。
崔敗只是元嬰,帶着她,絕對不可能從這裏逃脫。
此刻,她最好的選擇就是自己主動跳下魔淵。這樣一來,無論是伽伽羅還是劫,都會被她引回魔淵之下。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崔敗順利離開。
方才電光火石一瞥間,她已清清楚楚看出了劫對崔敗的殺意。若是面前這兩只大魔停止內鬥,先行對付崔敗的話,他根本就沒有半點活命的機會!
為了他的性命,為了把那個秘密帶回去,她不得已欺騙了他,讓他誤會她已投了別人的懷抱。
真是比那些虐心話本還要悲情。
可是她沒有辦法,這是唯一的活路。
魚初月不敢再多看崔敗一眼。
“崔敗,你走!”
她強忍着心口和髒腑的劇痛,踉跄沖向魔淵。
崔敗眸光瞬間陰冷。
魚初月跑出兩步,後頸忽然重重一沉。
‘他為什麽要打暈我!’魚初月不甘地掙紮了一下,旋即,眼前只餘一片深沉的黑暗。
崔敗接住她倒下的身體,反手脫下外袍一裹,将她像嬰兒一樣卷起來背在身後。
右手一招,天極神劍的劍鞘出現在掌中。
五指一緊,如握劍一般,緊緊握住。
“來,戰。”
嗓音冰冷,神色淡漠。
魔淵邊緣,病弱俊美的灰衣男人懶懶翻了下眼皮。
“好啊。”劫道,“解決了伽伽羅,你我之間,再死一個。”
崔敗扯了下唇角,冰冷一笑:“可以。”
兩個男人雖然在談着聯手的事情,但眸光交鋒時,都直白地寫着想要殺了對方。
被無視的魔主伽伽羅笑得裂開了臉:“不死找死。”
崔敗動了。
他背着重傷的魚初月,盡量退離魔淵,以免她再度被魔息侵蝕。
正好遂了伽伽羅的意。離魔淵越遠,劫的實力就會越弱。
只見魔主血袖飛揚,道道赤練如海嘯一般,兜頭蓋臉轟然砸向崔敗。
劫無法離開黑霧,他立在魔淵邊緣翻湧的霧潮之中,揚袖甩起黑浪,卷向伽伽羅,極力限制他的動作。
被霧霾纏身,伽伽羅就像是陷在沼澤中的猛獸一般,無法發揮出全部實力,不過對付一個元嬰還是綽綽有餘。
崔敗單手掐訣,神劍劍鞘如臂使指,飛掠出一道古樸滄桑的弧光,每一次出擊,都精準至極地斬在伽伽羅招式的死穴之上。
若崔敗不是受制于修為的話,這幾下劍擊,已能讓魔主狠狠喝上一壺。
“實力遠不止元嬰呢……”伽伽羅晃了晃血紅的長指甲,“天極神劍的劍鞘也在你手上,看來你真是仙尊老狗的劫身了。”
崔敗一言不發,劍訣一變,額心沁出心頭元血。
伽伽羅感覺到了一股極其恐怖的殺機。
正要退,發現周身已密布了蛇一般游走的實質灰霧,此刻瞬移,必定要撞進劫的陷阱之中。
心神一凜,伽伽羅果斷揚起雙袖,只見那件仙器血袍離體而去,罩在頭頂上方,凝成了一方血池巨盾。
在這極短暫的一瞬間,立在魔淵邊緣的劫,淡淡的眉眼之間忽地浮起了一絲茫然:“劫……身?”
他一出生,便是大乘之上的魔。就像人們常說的做夢一樣,他記不起開端,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将要去往何方。
自有意識開始,他一直有清晰的感覺——死亡不是終結,生命了無意義。
為什麽?不知道。
也沒必要知道。
懶得想。
想來也是無聊。
這一瞬間,還沒來得及抓住那絲游魚般的靈光,便見一柄黑白神劍從天而降,仿佛自虛空中來。
那樣的光芒,刺得劫眯了眯眼睛。
雙袖一揮,他的身軀隐入濃霧,漫卷的黑霧在他身前呼嘯,抵禦即将到來的恐怖沖擊。
“轟——”
黑白神劍刺破伽伽羅的血海。
恐怖至極的毀滅之力席卷四周,除了始作俑者崔敗依舊不動如山之外,周遭的一切都受到了摧枯拉朽的沖擊,在視野之中,寸寸破碎成灰。
“噗——”本命仙器瞬間被毀,魔主伽伽羅的面孔陡然裂開,赤紅的唇瓣之間,湧出一口純黑的血。
而那把黑白神劍卻像是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斬破了血袍之後,便這麽毫無來由地消失在風中。
驚天一擊,仿若幻覺。
這已足夠伽伽羅心膽俱裂了。
“不是天極劍!這是什麽!”眼眶撐得巨大,赤紅的瞳孔卻收縮成了微不可見的一粒圓點。
崔敗的面色肉眼可見地蒼白了許多。
他冷着眉眼,劍指一變,天極神劍的劍鞘再度出擊,直斬伽伽羅!
伽伽羅急忙閃身避過。
幸運的是,方才那陣恐怖的沖擊之力也波及了魔淵邊上的劫,此刻,黑霧被沖得七零八落,劫也避到了霧海之中,禁锢伽伽羅的魔霧盡數散去。
沒有了魔霧的限制,伽伽羅感到一陣海闊天高。
“啧。”霧海之中,傳來懶洋洋的譏諷聲,“傷風敗俗。來,爹送你件衣裳穿。”
伽伽羅:“……”
本命仙器不曾離身,伽伽羅從來也沒有考慮過要在底下加一件底衫。
方才情急之下抛出血袍,不幸被毀,此刻身上再無遮體之衣,的确是有點不好看——也難怪他感覺那麽自在放空。
不過這不要緊。
他已看破了崔敗的弱點。
這個元嬰,不過是倚仗神劍劍鞘和這黑白怪劍罷了,自身只是個元嬰,只要近身,必能一擊擊殺!
方才被劫的灰霧纏身,伽伽羅無法近身攻擊崔敗,此刻劫被那沖擊波逼回霧海,正是擊殺崔敗的最好時機!
伽伽羅徑直瞬移,單手成爪,血腥長甲閃出鋒銳光芒,直直掏向崔敗心口。
“嘩——”
一層浮冰在面前破碎。
‘反應倒是挺快,可惜……掙紮無用!’伽伽羅這般閃念。
眼前的一切變得極慢。
伽伽羅赤條條的手臂從那層破碎的浮冰之中穿過,激起絲絲縷縷破碎灰霧,五指成爪,探向崔敗心口。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崔敗連表情都沒來得及變上一變。
甚至,唇角還微微往上挑起少許。
伽伽羅的臉如同石膏迸裂一般,出現了無數裂痕,裂痕之間,現出一張血盆大口。
這便是魔主的本體!
他要吃了這個元嬰修士!若這崔敗當真是仙尊劫身,說不定還能吃到通天的機緣!
穿過碎冰的同時,巨口迎風招展,晃眼便要撐到一尺。
就在這一瞬間,異樣的麻痛感忽然侵入識海。破碎的面容上,絲絲縷縷的痛感入侵本體,劇變突起!
‘不!不對!再進一步,會死!’伽伽羅腦海中閃過一念。
指尖觸到崔敗心口的衣裳,觸感還未傳回來,恐怖的危機感已驅使伽伽羅身形倒掠,一邊掠一邊瞬移。
然而還是遲了些。
他驚恐地低頭一看,只見縷縷灰霧已順着手背爬了上來。
身軀固然無懈可擊,但面部裂開的紋理中,卻已被那陰寒之霧滲了進去!
劫,是劫!
崔敗與劫,是真的聯手!
劫居然把他的本體灰霧毫不設防地交給了崔敗!
方才那層被伽伽羅抓破的浮冰之中,竟然藏了劫的本體。
伽伽羅碎冰之後,面孔破碎,那些揚起的灰霧便順着他最薄弱的裂紋,鑽進了他的魔體之中。
怎麽可能!
伽伽羅一面身形暴退,一面回頭望向霧海中的劫。
只見他那雙恹恹的眼睛裏,閃爍着誰也看不懂的光芒。
伽伽羅狼狽地退到安全距離外,黑血由內而外滲出,将那些沁入本體的灰霧一縷一縷逼出體外。
雖然沒有受到致命傷害,卻也是元氣大傷,喘息如牛。
前有崔敗,後有劫。
“你的女人還在他身上呢!”伽伽羅呲開染滿了黑血的牙,陰恻恻地挑撥道。
灰衣霧魔扯了扯唇,露出愉快的笑容:“你聾了?她方才說了,她喜歡的人,是你爹我。”
崔敗眸光冰冷。
“別氣。”劫沖着崔敗呲了呲牙,“解決了伽伽羅,我便會殺你。你沒必要此時生氣。”
“呵。”崔敗劍指一并,天極鞘再度出擊,攻向伽伽羅。
伽伽羅心中萌生退意。
正要走,忽有一道恐怖威壓席卷全場。
只見濯日子一身清氣,手執拂塵,自虛空之中一步踏出。
方正的面容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正經:“本座今日押送罪人印清風至魔界行刑,不意竟撞見魔主伽伽羅與霧魔聯手殺害門人崔敗,本座驚怒之下,與二魔纏鬥良久,擊殺魔霧,卻是放跑了魔主,真是可惜可嘆!”
嘴裏胡說八道,手中,數道淩厲劍風直斬崔敗。
聖人出手殺人,必會引動天地異象。
但,與同為聖階的魔主相鬥,難免會殃及池魚,誤傷到旁人。
真是最好的除掉崔敗的機會。
濯日子已無需隐瞞。
若此刻魚初月醒着,一定感慨萬千——說好了歷盡千辛萬苦把濯日子的名字傳回去的呢?短短半天之內,她撞見的驚天絕密居然已經不是秘密了?!虧她還滿地刻‘濯’字留暗號……
魔主伽伽羅咧嘴笑起來,吐出牙縫間殘留的黑血,配合濯日子,一起向崔敗攻去。
“以為我是劫身?”崔敗揮出天極鞘,擋下一波攻擊,輕飄飄落向後方,“你錯了。”
方才召出黑白劍斬落伽伽羅的血袍,已令崔敗元氣大傷,短時間內絕無可能再施放第二次。
“寧殺錯,不放過。”濯日子閑庭信步,“今日,無人救得了你。”
“是麽。”身後,傳來淡淡的男聲。
只見劫的灰色身影離開了霧海,一步一步踏出來。
他的眼睛裏閃爍着誰也看不懂的光芒,像是在賭,孤注一擲地賭,又像是很單純地不想再活。
“喂,那個大師兄。”他很欠揍地微微挑起一邊唇角,“我給你拖半炷香的時間,帶着她,走。”
崔敗眸光微凝。
“反正她選的是我。”他更欠揍地說道,“氣一輩子吧你。”
崔敗:“……”
氣笑了。
劫的身影已在散去。
他不能離開黑色霧霾,他這是在自尋死路。
他,畢竟是能讓魔主伽伽羅都忌憚的大魔,從前不掀什麽風浪,只是因為他沒有那個興致。
此刻破釜沉舟舍棄性命,相當于聖人級別的修士燃燒元神,瀕死時爆發的威力,非同小可。
“半炷香。”散去的眉眼淡淡地掃了崔敗一眼。
準确說,應該是掃了崔敗背上那個昏迷的女子一眼。
“沒吃上叫花雞,真是遺憾呢。不過……往後的事情,誰說得清。呵……”
泛着光芒的灰霧牢牢封住了濯日子和伽伽羅的攻勢。
崔敗沒有遲疑。
就在雙方的至強力量轟然碰撞的霎那,他已反手擲出天極劍鞘,踏劍而去。
半炷香。
崔敗封住了心底翻騰的熔岩,讓自己的思緒和心髒都沉在了堅冰之中。
冷靜。
絕對的冷靜。
半炷香之內,他必須帶着她,隐匿氣息,徹底消失在濯日子和伽伽羅的視野之中。
魚初月喜歡上了那個魔?
不可能。
這是他的魚。
……
崔敗面色平靜,冷漠地掠出了地平線。
冰涼的寒氣一激,弄醒了魚初月。
她茫然地看着他,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逆光訣。”他冷冷地說道。
“哦……”魚初月雖然腦子已經停轉,但既然大師兄這般吩咐,她自然是先照做再說。
看着她搖搖晃晃地隐去身形,他也掐訣消散在風中,将她打橫一抱,不進反退,繞道行至魔淵邊上,毫不遲疑地一掠而下。
魔息之中無法施放任何追蹤法術。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停在了距離戰場不遠不近的地方,靜靜地站在魔淵峭壁一塊突起的巨石上。
他摟着懷中綿軟的身軀,冷漠地将靈氣渡給她,替她驅除魔息,修複傷勢。
不能生氣。
是他沒有護好她,讓她被伽伽羅擄走。
旁人救了她,她想要報答,再正常不過。
他強硬地命令自己這樣想。
臉上已不知不覺浮起了獰笑。
魚初月早早就被崔敗打暈了,她并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事情,此刻心中一片紛亂,理了一會兒還是沒什麽頭緒。
“大師兄……”她發出了輕輕的氣聲。
“嗯。”
“現在方便說話嗎?”
“嗯。”
“你是如何帶着我逃出來的?”
崔敗沉默了片刻,道:“你的魔族情人,舍命相救。”
魚初月微微一驚,沒顧上‘魔族情人’這個可怕的細節,問道:“劫死了?”
崔敗看不見的臉上露出了可怕的微笑:“嗯。”
半炷香的時間很快便要過去。
那只魔舍棄了本體,便如同修士燃燒元神,再也無力回天。
那是男人之間的戰役,以及心照不宣。
劫搶先舍了命,崔敗便只能帶着魚初月走,然後氣一輩子。
魚初月心頭一顫,難過地抿住了唇。
哪怕劫是一只魔物,他為她而死,她不可能無動于衷。
“很難過?”他問。
她垂下眼睛:“他答應放我走,我答應要給他帶叫花雞。我已把他當朋友了。”
“只是朋友嗎。”崔敗淡淡地道。
“嗯,只是朋友,方才我是故意那麽說的,想讓大師兄你扔下我自己走。”她輕輕攥住了他的衣裳,“劫,他已經死了嗎?說不定他是逃了。大師兄,他救了我,對我挺好……”
既然崔敗已帶着她逃了出來,她就沒必要再編瞎話騙他。
他捂住了她的嘴巴。
他聽到自己心中響起了陣陣碎冰的聲音,埋藏在堅冰之下的岩漿已經翻成了海嘯,将那些冰塊片片吞噬,那片海,已不再是冰海。
他不敢開口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一開口,會說出什麽樣的話來。
他單手圈着她,捂住她的嘴,一動也不動,凝成了一尊冰雕。
這種感覺,從未有過。心頭翻湧的情緒狂熱而恐怖,仿佛要将理智淹沒。
呼吸一下重過一下。
想起那個魔物的氣質神态,向來自負狂傲的崔敗,第一次感覺到了強烈的威脅。
像是見到了命中注定的敵手。
更可恨的是,對方就這麽死了,他再也沒有機會讓魚知道,他比那個魔,強上一萬倍。
“不要再提。”他壓下了心中翻湧的冰火之海,冷硬無情地說道,“仙魔殊途。”
魚初月輕輕點點頭。
“大師兄我……”
我在差一點就死去的時候,非常非常思念你。
剛說到一半,崔敗忽然像是捱了重重一擊。
他現出了身形,猛地後退一步,險些摔下了懸崖。
他攬住她,單膝點地,手掌撐住岩石,喉中溢出悶哼,目光驚駭狂亂。
“大師兄?!”
半炷香的時間,到了。
劫死了。
劫身死去時,一生經歷将會化為記憶,回歸本尊,猶如親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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