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翌日早早的就聽到窗外喜鵲喳喳叫個不停,佟兒帶着幾個丫頭過來幫我梳洗,剛一進門就說個沒完。

“老夫人那廂丫頭才過去,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後院等着了,小姐咱們梳洗完還要給老夫人請安,随後再随老夫人一道去往後院觀戲。”

我端坐在銅鏡前,任她将幾縷發絲別于耳後,以玉簪固定。回道:“曉得了。對了,二哥也是陪着娘一起的麽?”

佟兒拾起一根蔥白色的羊脂玉簪插于繞好的斜髻上,道:“好了,小姐看看好不好看?

我轉回頭看看鏡子,道:”挺好的。“

她嬉笑道:“二公子早就侯在老夫人院外了,就等着老夫人拾掇好,便陪着前去觀戲。”

我點點頭,站起身來,道:“那咱們現在也過去候着。”

帶着佟兒趕過去,一路上看到許多丫頭小厮端着茶果趕去後院,便問佟兒:“今日來的戲子多麽?自家過個節,排場大了些。”

佟兒顯是興奮,滿臉堆笑,道:“小姐诶,你可知道今兒個這戲子是誰請來的麽?可是袁二公子親自請過來的。”

我驚道:“他來了?”

佟兒捂着嘴樂:“來了來了,小姐的良人可不就是來了麽。”

成親的日子定在十八,只不過兩三天的時間,他這一來一回,得日夜兼程,身體能受得住麽?我雖然心中高興,卻還是有些緊張,見到他總是不知道說些什麽。遂對佟兒道:“別亂說,袁熙公子公事繁忙,哪有空閑來我們這。”

她擺出一副才沒有的樣子,道:“那人家袁公子就不能思念小姐?”

臉上一紅,嗔道:“你就不能注意下措辭?他……他真的來了?”

“還沒到,反正小姐也不想見到人家,佟兒讓報信的小厮騎上快馬,這就讓袁公子回去。”她順勢就要朝院外走去。

我急忙拉住她,羞赧道:“別,哪裏不想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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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我拽回來,笑道:“小姐口是心非。”

我松開她,自顧朝前走着,小聲嘀咕:“口是心非又怎麽了。”

待到母親的堂前,正欲前去請安,服侍母親的香兒将我攔住,道:“五小姐,夫人已經和二公子一起前去後院觀戲了。”

收回腳站定,道:“那我這便前去。”

百戲臺子搭在後院的水榭,如今的柳條只剩光禿一片,偶有幾片枯葉仍是不死心的挂在上面,遲遲不肯落去,大有‘寧可枝頭抱香死’的豪情壯志。

母親和嫂嫂坐在雲臺處看着舞姬起舞有說有笑,二哥和三哥并不稀罕這些花曲,索性下起棋來,周邊也是圍着幾個小厮觀棋。

我觀看戲臺,上有一藍衣男子正和曲吹簫,身姿欣長、面若冠玉。不由心中感慨當真是個絕色,只是可惜淪為戲子。便對着身旁的佟兒道:“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人,真是可惜了。”

佟兒直盯着臺上,回道:“小姐也看着喜歡?這個吹簫的據說是百戲班子新招的戲子,尤以簫聲出名,不過我還是覺得他長得不錯。”

戲子是沒有地位的,淪為戲子便是天生的尤物,連丫頭們都可以随便輕視。沒有回答佟兒的話,反問道:“他吹的是楚歌?邊地多悲傷,其木何戚戚?真好聽。”

佟兒抿唇笑,道:“一樣的場景,我們就看吹簫的人去了,小姐卻聽的吹簫人的曲。”

“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再美的模樣也終會随歲月凋去,美好的簫聲卻可長存百世,經久不衰。”将自己的見解娓娓道來,卻因為站的地方,離水榭的戲臺頗近,這番話一字沒落的傳進那藍衣公子耳中。

他擡眼打量我一番,眼中某種神采一閃而過。我報以大方微笑回他。

不過多時,便有些乏累,正好戲臺子上也換下曲子,看看母親那邊依舊有嫂嫂陪着,覺得自己在這也實在沒什麽用,便囑咐佟兒在此候着,老夫人那有什麽吩咐也好有個照應,便轉身離開。

閑庭信步在院中走着。已入深秋,草色泛黃,因為母親平日喜歡侍弄花草,院中常常是換着季節栽種适時的花色。沿水閣的去路兩邊皆是栽種着月桂樹,如今淡黃色的花簇擁在一起,風一吹偶有花瓣落下,香味悠遠。

我随手摘下一簇捏在指尖,忽然就想賣弄賣弄文采,輕吟道:“點翠葉茫茫,花開萬點黃。”

“未隔三秋夢,佳人在東窗。姑娘經常讀書麽?好才情。”

循聲望去,藍衣男子白皙的手上端握着一支竹蕭,微風拂過他欣長身姿,整個人看上去飄逸得很,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戲子。

他上前兩步,對着我揖了下禮,道:“這位想必就是與那江南二喬齊名的甄婉若甄小姐了?”

我點點頭,回一禮,“敢問公子又是何人?”

他擡起頭,笑意漸盛,“此行能見到甄小姐,算是玖一三生有幸,不虛此行吶。”

“玖一?藝名麽?”我問道

他端端立于我面前,氣宇不凡。“在戲班子混的,便是藝名又有什麽可好奇的。”一副無所謂的搖搖頭,嘆道:“以甄小姐的才貌,做一個區區刺史夫人,也挺可惜的。”

不知道他說這話,究竟何意,但是我覺得他有些狂妄了,袁熙雖然只是個刺史,卻是文武全才,我相信他日後必定會有一番作為的。便道:“袁公子對我甚好,婉若不是貪圖名利富貴之人,只要袁公子一心相待,便是婉若之福,婉若不覺得可惜。”

他定定看我,似乎重新認識一般,良久才回道:“不貪圖富貴名利?有這樣的秉性,誰教你的?”

“古來聖賢多有教誨,四書五經講的皆是秉性骨氣,這些道理哪裏用的人教。玖一公子相貌不凡,這些又何必讓婉若一介女流來解釋,婉若還有事情,就不奉陪了。”說完我便轉身,本來心情很好的,現在一點好心情也沒了,只希望莫要再和他糾纏。

回到後院的時候才發現戲臺子上已經換上新的曲子,是琵琶曲。

佟兒見我過來,急忙扯住我,道:“小姐,袁公子正在前廳吃茶,二公子和三公子也去前廳陪着了。”

我有些欣喜,不自覺的就摩挲着暗袖裏的玉佩,道:“袁公子他……他是自己前來的麽?”

佟兒笑道:“袁公子帶着幕僚來的,此次前來只是順道,聽說是以前麾下的幕僚壽終,袁家為收攬人心,差二公子前往意表恩德。”

我心下才舒了口氣,道:“是自然的,男兒志在四方,應當以國家為重。”

看看四周,二哥三哥一走,倒是餘下來幾個空位,走過去坐下,呆呆看着戲臺上紅衣戲子彈曲,彈的曲子哀怨,是以前沒有聽過的。我心下犯嘀咕,這十五過節的,怎麽今兒個的曲子都這麽傷呢?”

佟兒似乎也有同感,站在一邊道:“袁公子請的戲子不好,不知道曲當應景才唱,我看老夫人臉色不是很好呢。”

我才撇頭看向母親那邊,果然見母親眉頭微鎖,便道:“你去給戲班的班主說說,換些喜慶的。”

佟兒應聲是,便向水榭走去,不一會就笑着回來,對着我道:“小姐,那個班主爽快的很,馬上就換。”

我點點頭,繼續坐在桌邊吃茶聽曲。

接下來的曲子果然換的輕快許多,母親也漸漸露出笑意。勉強跟衆人又聽了幾段,二嫂便帶着幾個丫頭下去,經過我旁邊的時候,對着我小聲道:“晌午了,讓小厮們收拾收拾,到前廳用飯。”

我起身應是,待她走遠,才低頭吩咐佟兒,“讓小厮們拾掇拾掇,給戲班子的班主說聲到偏廳吃飯。”

佟兒手腳挺麻利,事情吩咐下去後,臺上的曲就停了。小厮們忙着拾掇,我便過去同三嫂扶着母親一起去往前廳。

甄梁和甄錦還上了一頭午的課,先生才回家去過節。一放學兩個孩子就抱着書本來看母親。

三嫂說偏廳還放了包桃酥,想着甄梁和甄錦放學拿過來給他們,一時忘記了。

我說:“三嫂先陪母親,我去偏廳拿來就是。”

偏廳不大,走廊就比較窄,我正走着,拐角卻猛然走出一個人,當時是被吓住,緩過神來才發現是玖一。

他倚在廊柱上,唇角帶笑,道:“小姐走的這麽急,是丢了什麽東西?”

我蹩蹩眉,道:“沒有,我去偏廳拿桃酥。”

他低笑兩聲,道:“哦?那看來我是找錯人了,這個玉佩原來不是小姐的。”他将手裏的玉佩放在我眼前晃兩下,提步欲走。

我急道:“喂。”

他轉回身饒有興致的看我,“怎麽?”

我嗫喘兩聲,道:“那個玉佩……玉佩是我的。”

一定是方才聽到佟兒說袁熙來了太過緊張,玉佩掉了一時沒注意。

他走近我,将玉佩放到我手裏,表情認真,“玖一一生有兩個願望,第一個是安邦,第二個便是娶一個妻子。”

不想他說話這般直白,可是這又與我有何幹系?便道:“但凡男子,有這兩個願望有什麽稀奇。”

他定定看我,沒有半分玩笑,認真的讓我有些壓抑,“我若說,會讓你在三天愛上我,你會嫁我麽?”

他的逼近讓我不由倒退兩步,被迫扶住廊柱,我有些不悅,道:“玖一公子請自重,婉若是有夫家之人。”

他重又現出笑意,道:“袁熙沒有什麽本事能娶你,我會讓你知道的。”他沒再看我,轉過身大踏步離去。

我驚魂未定的看着他的背影,身後被人輕輕推一推,差點沒驚叫出聲。回頭一看原是袁熙,訝道:“你怎麽來了?”

他看着前方拐角處,回道:“嗯,剛才那個藍衣公子?”

我道:“他叫玖一,是今天來的戲班子的戲子。”

他吶吶:“戲子?”

我問:“怎麽了麽?

他看着玖一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聽我這麽一問,回過神來,道:“沒有沒有,只是覺得背影眼熟,許是我認錯人了。”

我笑應一聲:“哦。我也是今天才聽說你要來。”

他握住我的手,道:“這玉佩?”

“這玉佩我一直帶在身上……”我不好意思的抽回手,只感覺臉上一陣滾燙,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緋紅臉頰。偷偷擡眼瞄他,他正看着我,臉色也有些微紅。

他将手收回,道:“我……我……我們回去用飯吧。”

我點頭:“哦,好。”

回去之後甄梁和甄錦纏着我道:“姑姑,老祖說你去給我們桃酥去了。”

被剛才的事一鬧騰,我便和袁熙一起回來,桃酥的事一時忘記了,袁熙湊過來道:“什麽桃酥?沒聽婉若提起啊?”

我:“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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