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疑惑:“你怎麽識得是曹植的馬車?”

她看着前方淡笑:“三公子的馬車上常常綴着兩串奇長的紫色流蘇,小姐你看那馬車前面是不是晃蕩着兩串流蘇?”

我仔細看去,确确然如此,便道:“你記性倒好。”

那馬車停在山腳,下來的人果然是曹植,模樣匆匆忙忙,跟在身後的小厮疾步跟着。未幾二人已是來到涼亭,他見是我有些欣喜,趕忙走上前來施禮,道:“嫂嫂。”

起身将他扶起,他穿着的淡藍色衣衫被山風吹起袍擺,梳的整齊的發上簪着跟玉色長簪。恍惚竟想起曾經那場戲,楚歌哀哀,藍衣少年身姿蹁跹。

曹植和曹丕是一母所生,模樣上有九分相似,唯一不像的那點就是氣質,一個是深沉老練,一個天生放蕩,就這一點就能看出,曹植絕對不會走上政治道路,即便是走上政治道路也一定會敗的一塌塗地。現在在曹操麾下效力的幾元大将似乎都在向着曹丕靠攏,而曹植身邊跟随的,我只知道有個楊修,但是楊修此人急功近利,不能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佟兒推推我,道:“小姐?”

我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道:“子建,嫂嫂方才分神了,你說什麽?”

他起身搖頭,竟然已經高出我許多,這樣看去,他比曹丕還要高出一點,笑音朗朗,回道:“嫂嫂,你剛才為什麽那般看我?”

“啊?”我茫然地看看佟兒,小聲道:“方才我只是走神,怎麽看他了?”

佟兒将我扯到一邊,嘀咕道:“小姐方才那模樣,就好像當年初見姑爺一樣……”自知方才走神的确失禮,轉回來對曹植笑,道:“方才嫂嫂想起初見你哥哥時候,有些分神而已,你也是來登山踏青?你哥哥和睿兒已經登高去了,你也快去吧,別在這陪我閑聊了。”

他點點頭,對身邊随着的小厮嘀咕一陣,又躬身對我施禮,道:“那嫂嫂在此乘涼,我這就去追上他們。”看着他的身影漸漸掩在蔥茏樹林的小道中,我低頭驀笑。

佟兒有些擔心的張望半天,才回過頭來看我,道:“小姐,我看着三少爺好像喜歡你呢。”

板了臉色道:“不許胡說,子建只是少年心性,你這樣說可想過有什麽後果?”

她癟癟嘴,軟聲道:“知道了,小姐就是太開不得玩笑,不過三公子喜歡小姐,也是因為小姐嫂子做得好。”

我疑惑:“此話怎講?怎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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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意道:“都說長嫂如母,長兄如父,大公子為人陰沉嚴肅,可是小姐溫柔似水啊,三公子喜歡小姐,是尊小姐為嫂嫂緣故。”

我戳戳她額頭,淺笑道:“你怎麽整日的就愛亂講這些?昨兒個讓你給英兒做的小衣衫可做好了?”

她陪笑道:“唉,我是做什麽的,怎麽可能做不好?”

拉她坐下,看着崎岖蜿蜒的山路,遠處連綿的山峰,虛無缥缈的雲霧在山腰與山巅如輕紗飄飛,倒好勝似人間仙境一般。和佟兒說着當初在山中無極之時,經常會爬到附近的丘陵上摘些桑葚子,汁多肉甜味道極好,佟兒也笑說為了給我摘桑葚子,還從樹上掉下來,摔了一身泥。

說笑間忽然感到一股壓人的氣魄拂面而來,處在我和佟兒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來人是從哪個方向跳出,但是此刻一柄冷冷的長劍已經抵在我的颚下,從冷劍上傳出的涼意絲絲透進肌膚,森森寒意驟起。此時從前方又跳出三五個人,皆是黑衣蒙面。佟兒慌張的站在一步之外,眼睛瞪的老大看着我身後的人,我雖然不能知道此人的面目,但是眼角餘光卻能看到他的袖子是黑色的緊袖。嘴唇動了動,我盡量壓制住起伏不定的情緒,慢慢道:“我只是個過路的,身上別沒帶什麽值錢的……”“閉嘴,乖乖的跟我們走,廢話少說。”說罷那放在颚下的劍又收緊幾分,有一絲疼能感覺到有血流出。佟兒失聲大叫:“小姐!”随即便被身邊的黑衣人打昏,他将佟兒扛上肩膀,對着挾持我的黑衣人道:“主上還在等着,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挾持我的人好像很不耐煩的樣子,反手直接敲上我的後腦,當即眼前一黑……

朦朦胧胧聽到有歌舞聲響,動動身體發現手腳已經被綁的結實,張口小聲喚佟兒,遠處一個黑影晃動兩下,朝這邊滾過來。待那黑影滾過來才看清楚,是被綁着的佟兒。我輕聲問道:“佟兒,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卻不能言語,嘴上被塞進布帕,嗚嗚不停。

費力的靠着牆壁坐起來,向她靠靠,道:“也不知道是誰将我們擄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沖着曹丕去的,唉。”

約莫個把時辰之後,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人是個面貌醜陋的老婦,她很小心的停在門口左右看看,才一瘸一拐的走進來,我和佟兒害怕的朝牆根縮縮,她的樣貌就好像是從火堆裏爬出來的,整個面容毀的只剩兩只眼睛,讓人看着忍不住作嘔。胃中一陣翻湧,早上吃過的飯全部嘔上來,嘴中苦澀。她呵呵一笑,嗓音沙啞,“小姑娘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吧?”

佟兒擋在我身前,盡管也是吓得瑟瑟發抖卻仍是毫不退縮,心裏驀地一陣暖意。我壯壯膽子,小聲回道:“還請麼麽賜教。”

她也是微一怔,旋即冷笑一聲,道:“長門宮。”

我才開始觀看所處的屋子,荒廢的好似長久無人居住,房梁上還有蜘蛛結成的厚網,地上的到處堆放雜草,因為此時房門被打開的緣故,屋中的景象在光線的照射下一覽無餘,我輕輕抽氣,向前掙崴兩下,躲開佟兒的遮擋對視着她,“麼麽,你為什麽把我們擄來這裏?我們只是去登山的,與你沒什麽相幹。”

她只是搖搖頭,佝偻的身子顫顫巍巍向外走去,“我一個廢人哪有把你們擄來的本事?只是有人利用你想争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受人之命看管你們,不能放你們走。”

房門重又被關起來,僅有的光線被厚重的木門鎖在外面,光線朦胧從牆洞上斑斑駁駁的灑進來,佟兒只是嘤嘤的哭。

我試圖讓自己站起來,好摸索着将繩子掙開,卻始終不能,踉跄幾步突然摔倒在地,佟兒卻沒來得及扶我,只是她被綁着想扶也是不能。腹部有些疼痛,我掙紮着坐起來,靠着一棵殿柱坐着,不在試圖做什麽大的動作。

就這樣沉默着,一直沉默着,我想究竟是誰?想從曹丕那裏得到什麽,我究竟會給曹丕帶來什麽樣的危險,越想越害怕,我不能坐以待斃,不能在這裏等着別人宣布我們的死亡。

休息一陣理清思緒,試圖重新站起,手指忽然碰到什麽鋒利物什,感覺手指有血滴滲出,心中一喜,慌忙向後再摸,果然摸到一個瓷片殘渣。顧不得手被劃裂冒着血珠,只是開始用盡僅有的氣力開始割綁着手腕的繩索。一下、兩下、三下……一直未停下,直到手指上的疼痛開始鑽心,繩子‘啪啦’一聲掙開。總算舒下一口氣,解開腳上的繩子慌忙撲到佟兒身邊,欣喜道:“佟兒,佟兒。我們不能在這裏等死。”

她欣喜地睜大眼睛,使勁的點頭。我扯下她嘴上的布帕,将綁着她的繩子全部解開,她起身抱着我,不敢大聲哭只好小聲啜泣,道:“小姐,你沒事吧?”

我點點頭,推開她,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別哭,快想想我們要怎麽逃出去。”

門已經被鎖的嚴嚴實實,我們肯定不能從正門出去,可是這個房子除去斑斑駁駁的小洞,什麽也沒有,任我門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從手指粗細的牆洞裏鑽出去。圍着房子轉過一圈,佟兒重重的嘆口氣:“小姐,我看我們逃不出去的。”

我也有些喪氣,絕望的看看屋頂,忽然,發現屋頂有個天窗,大小剛好容的一人,絕望的眼神重新被希望點燃,我欣喜萬分,對佟兒道:“佟兒,快看那裏,我們從那裏爬出去。其葉蓁蓁,逃之夭夭乎。”

佟兒擡頭看看,仍是一副失望之色,道:“小姐,我們不會武功,是爬不上去的。”

被她這麽一說,我也登時是倦怠疲憊,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怔愣的看着那唯一能逃出去的地方,希望曹丕或者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趕來救我。

佟兒過來随我坐着,說着一個最愚笨的逃生法子,她說:“小姐,等那個老妪再來,我就死死抱着她,小姐你就快逃吧。”

我輕笑着搖搖頭,“佟兒,謝謝你,我不會丢下你一個人逃走的,要走一起走,走不了一起死,這麽多年陪在我身邊的,就只剩下一個你,我怎麽能丢掉你。”

她驀地哭起來,這麽多年的隐忍,怕是此刻正如山洪爆發,抑制不住只能任由它決堤潰散,肝腸寸斷。

我說:“我知道這幾年你過得比我還要難,也知道你心裏是極喜歡曹丕的,當初你說想要嫁給玖一的話,到現在還如昨日,佟兒,你恨麽?我恨,恨着亂世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果我們今日難逃一死,是不是就可以解脫?不用在每天面對這樣的折磨?”

她慌亂的擡頭看我,不安的情緒抵達眼裏,“小姐為什麽這麽說?佟兒是喜歡玖一公子,可是佟兒并不喜歡大公子,大公子雖然和玖一公子長得很像,可是他們根本不是一種人,小姐你別太難過,天無絕人之路,或者我們僥幸活下來也說不定。”

我只是對她笑笑,拉過她的手,道:“佟兒,若是還能活着,就走吧,像琉珠和墨竹,避開這裏的一切,安生的過自己的日子。”我多希望他們都長着一對翅膀,像是遠飛的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只是我卻是不能夠了。

昏暗中佟兒哭累已經睡過去,我抱着她坐在地上很久,想了很多很多。我或許就要死了,心裏還有什麽是放不下的,是袁熙麽?想起這麽久以來的執念,忽然覺得心中輕快,早就該放下了他的,他現在已經不需要我的惦記和溫存,有個溫婉的女人待在他身邊取代我的位置,很多年後他回想起我,或者會唇角挂笑,想着我是他最初喜歡上女人,卻已經成為最遙遠的回憶。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人之将死,便會思索自己一生的所得所失,遺憾與不甘。天窗透着幾顆殘星,忽而消失。驀地想起一起生活七年的曹丕,我被擄不知所蹤,他此刻是不是滿臉焦急呢?搖搖頭笑一下,他可能現在正帶着人四處尋找,一臉怒氣吧?想象着他焦急的樣子,我竟然笑出聲來。

斂下笑意,又擔心睿兒,他還那麽小,以後我不在他身邊他會被欺負麽?以後會不會被郭照為難?曹丕會護着他的吧?一定會護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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