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次日天未亮曹丕已經起身。

替他換好朝服,一并用過早膳便去找墨竹。

自回府,墨竹還是用了白君矣這個名號,對外曹丕也是宣稱他為曹府的門客。被分住在留風居,與之前身份不同。

留風居是一處小宅院,僅靠着仆人住所,位置雖然偏了些,确實個文雅的地方。向東直通大殿,往北直通書閣。院中栽種一些青竹,小路用碎石子鋪就。

此處風光秀麗,我也很是喜愛,平日裏總免不了要與曹丕到此處小坐。若有興致,他吹簫我撫琴,倒也令人心中開闊。

未到院門便聽院中劍聲飒飒。我曹丕笑了下,“他倒是每日都勤奮的緊。”

曹丕為我擋開路旁垂下的竹葉,“走吧。”

進來院門,只見他揮劍跳起,足不沾塵踩着樹葉再度俯刺下來,帶起衣袂翩跹。那長劍如芒氣貫長虹。落地一聲嘶鳴,直插“入地上三分!

曹丕站在一旁拍拍手,蘊着笑意,“墨竹兄劍法非同一般,真是舞的出神入化。且墨眉劍靈性極高,果然是把好劍。”

見我們前來,墨竹将劍拔起,收入劍鞘,“多謝丕兄誇獎,此番前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曹丕點點頭,“跟墨兄我就直話直說了。這次希望你去曹昂那裏,助他一臂之力。”

墨竹做個請的姿勢,“丕兄和夫人廳中說話。”

到得房中,他自倒了茶水。道:“我估摸着也該有所動作了,想必是要對付周瑜吧?”

曹丕點點頭,“昨晚與婉若商議,覺得她說的一針見血。若此戰曹昂插手,周瑜必敗,我的本意也不過是等他們兩敗俱傷再做動作,所以周瑜暫時不能敗下陣來。”

墨竹明了,拾起茶杯将茶喝幹淨,道:“我趕到曹營應該怎麽做?”

如此,曹丕便把我們昨夜商議好的對策同他講完,他一一記下後,便簡單收拾幾個小瓶上路。

今日趕路确實晚了些,曹丕便吩咐了管家曹銘牽來無終,讓墨竹騎它上路。

無終馬是曹丕的戰馬,因奔跑速度極快,命名為無終,意思是這匹駿馬奔跑起來沒有停下的時候。曹丕對此馬愛護有加,從來不會随便騎上。

墨竹之前在我身邊呆了些許年,對這匹馬還是有些熟悉的,臨走之前讓曹丕放心,他必定完成任務歸來。

墨竹辦事我向來是放心的,相比曹丕也是這麽認為。送走墨竹之後,曹丕便也趕去王府。

天漸漸明亮,佟兒将睿兒和英兒送去私塾回來,把晚晴替下去,過來給我梳頭。等她梳完,我起身問她:“先生可有說什麽?”

她施施禮,“不曾說什麽,雖說一般的孩子家不讓女娃娃上學,可王爺和大公子都喜歡自己的孩子在文學教養上有所成,夫子也就收下了。”

我笑笑:“女兒家家即便想讀書也是要請來先生在家中教,哪有跟着男孩子一并到私塾的?奈何曹丕執意讓她去私塾。可還聽話嗎?”

佟兒回道:“英小姐的脾氣最是溫和,自然是聽話的。之前時常和睿公子一起陪聽,夫子也很是喜歡。只是英小姐看書易瞌睡。特地放了醒神的燃香才回來的。”

“那就好。”我撐手,她過來幫我将束腰系上。

“琉雲可還在邺城麽?”我問道

“回夫人,琉雲将軍還在府中。”晚晴接過話來,向我禀告着,“聽聞再過幾日便要跟大公子一并出征了呢。”

“哦。”我默一陣,道:“你可回家中看過了?”

晚晴福福身,“回夫人,婢子回家看過了,弟妹生活很好,尚且無憂。多謝夫人的賞賜。”

佟兒替我系好腰帶,退步立于一邊。

我擺擺手,“賞賜什麽的只要你盡心盡力,哪裏會少?你們先退下吧。佟兒一人伺候就行了。”

“諾,婢子告退。”

晚晴帶着一衆丫頭下去,房中只留了佟兒和陰姬。我走到陰姬身邊,不解問她:“出什麽神呢?”

她駭了一跳,忙躬身道:“婢子沒有。”

我笑笑:“想必是想琉雲了,你今日不用伺候着了,去見見他吧。”

“可……可以嗎?”她面上有些惶惶。

“怎麽?不想去麽?那今日便替我去摘些花瓣曬幹用來做香囊吧?”

她一下子臉漲得通紅,“奴……奴婢這就去。謝謝夫人。”

看她欣喜地跑走,我舒心笑笑,她還真是容易臉紅,以她現在這模樣,莫說去摘花瓣曬幹,就是留在這裏安心侍候也太過勉強,也算是一種愛情吧。

我轉身,對佟兒道:“我左思右想想了件事,還是決定讓你替我去辦下。”

“小姐盡管吩咐就是。”

“你呀……”我嘆口氣,“自幼就陪着我,這些年風風雨雨的,比我自己還看得清楚現今的處境。我身邊最知心的也就是你了。”

她笑笑,“小姐,我比小姐要大幾歲呢,活到這個歲數,也不想別的了。現在小姐身子好,兩個孩子有這麽懂事,有時候我看到英小姐就不知不覺會想起來小姐小的時候,也是那般溫婉。看來果然是歲數大了,越來越懷念以前無憂無慮的時光了。

我拉着她的手坐下,“你現在也不過三十,哪裏就有你說的那麽老了?小時候除了大姐最是疼我,對我最好的就佟兒你了。現在也不許你說什麽年紀大不大的話。”

她坐在我旁邊,摩挲着我的手,“小姐人好,會有福報的。”

我像小時候一樣伏在她膝頭,任她攏着我頭發,享受着這靜谧的時光。

“佟兒。”

“嗯?”

“去把琉珠接過來吧。不讓人知道,安置在別的地方。”

“小姐怎麽突然想讓琉珠回來了?”

“我想,不能再讓她和墨竹生死離別……”

*********

下午曹丕讓小厮回來禀報,說晚上遲些回來。趁他不在府中,我借故讓陰姬把琉雲帶過來。

老早讓晚晴吩咐人在大門候着,若看見琉雲過來及時通禀。閑時無聊,拿來棋盤和幾個婢子厮殺着,她們不是不知道棋子怎麽走,就是輸的不成樣子。難逢對手正百無聊賴,小厮的通禀聲便至。

“禀夫人,琉雲将軍和陰姐姐回來了。”

我揮退小厮,“讓琉将軍過來見我,吩咐陰姬去□取來我床頭上的匕首。”

小厮唱諾退去,不過一會兒琉雲便來到殿中。他施施禮。我讓他先坐。娓娓道來讓他過來的用意。

當初問墨竹将琉珠安置在哪裏,他避而不答只說琉珠很好不用挂念,見了琉雲總不該還用這些話搪塞。琉雲必定知道琉珠身在何方。

他聽罷我的意思,起身道:“夫人不肯放過姐姐嗎?”

“你這話從何說起?我不過是想更好的保護你姐姐罷了。你以為把她一人仍在深山老林中便是為她好嗎?你姐姐她深愛着墨竹,為墨竹寧可逃離曹府,我能懂她你卻不如我懂她嗎?她自始至終不過是想和墨竹在一起罷了。”

“姐姐是傻,為了一個根本不愛她的男人……夫人既然這麽想,琉雲也不敢違命。許昌紫雲山半山腰的道觀,姐姐和玄淩在那裏。”

我吶吶,“墨竹不愛她麽?怎麽可能……”

琉雲躬身道:“夫人若沒有旁的吩咐,琉雲這就退下了。”

“等等。”我站起身,道:“你姐姐在離府的時候,送給我一把匕首,她說讓我在決定把她接回來時候,把那把匕首交給你。你一切便會知曉。”

話說罷,陰姬已經揣着匕首過來。

我上前兩步将匕首拿過,道:“我不知道你姐姐是和用意,這匕首看上去也很是普通。你拿去吧。”

他拿過匕首,臉色有些黯淡,道:“琉雲知道了。夫人還有事情交代麽?”

“沒了,你回去吧。”

他起步向外走去。

此次大戰,不知道曹操具體作戰方法,盡管我、郭照都幫忙為曹丕獻計策,也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事罷了。戰争的大致走向,是誰也控制不了的。想到這,我打一個寒顫。還記得那年南皮一戰,多少将士血流成河。

“琉雲!”

他踏出門檻的腳步一滞,“夫人還有何吩咐?”

我上前兩步看着他的背影,此刻陽光照射在門前,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模糊。“請一定要為有心人珍重,此去山水重重,千難萬險,請你護曹丕安寧,護自己康健,不論什麽時候,都記着這裏有一個等着你回來娶的人。”

我看看陰姬,她絞着帕子,咬着下唇,也看着琉雲的背影。

琉雲卻并未答話,大踏步離去。

目送琉雲離開,我拍拍陰姬的肩膀,“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絕對不會負你。去吧。”

她點點頭追着琉雲出去,房中一時寂靜無聲。我轉身走回幾邊坐下,伏在案上,前所未有的疲憊蔓延全身。

佟兒過來扶我,我拉她坐下。

“私下裏找些人,保琉珠和玄淩安全帶過來。”

“諾,小姐要等上些天才行。”

“嗯,你去辦吧。”

這廂佟兒才走,小厮就報三公子拜見。

我起身整整衣衫,換門外的晚晴進來,“晚晴,進來泡茶吧。”

晚晴唱諾,進來沏茶。曹植随後進來,對我道:“嫂嫂這侍婢倒是跟嫂嫂有三分相像呢。”

他不說我還竟未注意。我擡眼大量晚晴,那眉眼與身段,确然不是僅像三分而已。

晚晴泡好茶端過來,我讓曹植坐,接過晚晴遞過來的茶水,道:“豈止是像三分?怕是有五六分吧,若不然,你怎地就一眼看出她與我長得像了?”

曹植捏過茶盞輕辍,道“是個懂事的丫頭。”

“今日過來有何事?”

“啊。”他放下茶盞,道:“嫂嫂不問,我到差點忘了。”他起步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塊通體透明似玉非玉的東西,往仔細了瞧,內裏竟然趴着兩只正在打架的小螞蟻,我登時來了興致,拿過來細細觀看,道:“真是好難得的東西呢。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他湊上來指指其中一只螞蟻,“你看,這只螞蟻的腿被另一只螞蟻差點咬掉,半耷拉着。這蟲瑿(注①)可是我用一首首跟人換來的。嫂嫂喜歡嗎?”

“什麽樣的詩能讓人這麽割愛?”瑿自來就是珍貴的寶物,若按照種類來分,這蟲瑿也算是稀奇的緊,更何況還是這一下包裹兩只螞蟻的瑿。

他戳戳我手中的蟲瑿,道:“邺城城東的大戶花大少,不知從哪裏聽說我的名氣,非要與我鬥詩,自己定了個規矩說他若輸了,就把他爹的寶貝輸給我。我對他爹的寶貝又沒興趣,倒是看他绶帶上吊着的這玩意好。”

“這叫花什麽少的膽子也忒大了點呢,誰不知道三公子文采卓絕?”晚晴過來添上茶水,在一旁插話。

我擡頭看她,她臉上現出絲紅暈。我笑:“晚晴說的是呢,這人也确實不自量力了些。”

曹植轉身坐下,“這倒不是,這個人确實有些文采。只不過是這邺城裏數得上的大戶,家中又仗着有些富足,便有些猖狂罷了。”

“那他又怎麽甘心輸給你?”我問。

“他自然不肯,況且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自然不好拉下臉來,死不認賬。”

“哦?”我笑笑:“那你又是如何解圍的呢?”

他彈了下袖子,“我又不想真的治他,就折斷了他一只胳膊。”

我搖搖頭,“對這般纨绔子弟,你懲治的倒也得當,可如此一來,若有人告到王爺那去該怎麽辦?”

我這麽一說,晚晴添茶的手一抖,吶吶道:“王爺最疼三公子了罷?”

曹植卻是呵呵一笑,回道:“嫂嫂擔心?只怕父親現今忙着發兵,沒有時間管這些。我自然有辦法叫人閉口不提。”

不知道他口中所說的辦法是何辦法,便附和道:“如此就好。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哥哥像你這個年紀早已婚配,你做事也該穩重些才是。”

他面色一沉,默了一陣回:“倒是謝謝嫂嫂惦記着子建的婚事。”

我也沉默不語,盯着手中的蟲瑿。一是房間寂靜,誰也無話。

最後終是曹植開口,他略笑了下,“嫂嫂也不必這般挂念。上月母親便跟我提及過崔琰的侄女崔芣,說是賢惠溫良,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

我正欲開口說點什麽恭喜你之類的話語,他已然起身,道:“子建府中還有事,這便告辭了。那蟲瑿就送給嫂嫂了。”

我起身道:“你用擔着被王爺罵得來的,嫂嫂怎麽能收?還是你自己收着吧。”

他擺擺手,轉身離去,道:“本來就是看着稀罕想贏了來給嫂嫂的,嫂嫂就收着吧。

作者有話要說:①瑿:琥珀,中國古代稱為「瑿」或「遺玉」,傳說是老虎的魂魄,所以又稱為「虎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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