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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得曹丕能發現書簡,回來的時候因為慌亂,我自己都不知道把它丢到哪裏去了。如此一來,也就覺得曹丕冰冷的眼神也沒那麽心寒了。

“佟兒不哭了,這麽多年過來,眼淚流的還嫌少?”

她擡頭看看我,把眼淚擦幹,舀一勺羹遞過來,“小姐先吃點吧。”

我搖搖頭:“也吃不下,想必孩子突然沒了對郭照打擊挺大的,情緒還好麽?”

“怎麽好得了?”佟兒嘆口氣,将勺子放進碗裏,道:“哭的跟個淚人似的。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哭成這個樣呢。一下子吧,又覺得沒有那麽讨厭她了。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比我們好不到哪去。小姐雖然是被擄來的,可好歹大公子心裏是有小姐的。可二夫人,被父親利用送進來,郭家都指着能沾上二夫人的光呢。”

“是啊,她也是個可憐人,到了府裏來一心想得到子桓的喜歡,卻因為着急急功近利反而适得其反,如今孩子又……”如果可以選擇,我從來就不想和郭照敵對。

一時沉默無言,不知道佟兒在想些什麽,我心裏想的卻是,如果郭照誤會我是有意使她流産的,以後又該如何化解這矛盾?思來想去,怎是一個愁字了得?

辰時,曹丕過來看我,安慰我說不用擱在心裏,他并不怪我,又說一晚上沒睡精神也不是很好,今日還要去王府商議出征事項。只是稍作逗留便離開。臨了又囑咐我若想了解司馬懿就去書房鑲金字的書架下面去找,第二格第四卷就是關于司馬懿的。還說我想做什麽只管去做,想要出府也不是不行,叫上琉雲或者是曹銘都行。

我點點頭送他出門,曹丕才走我就轉身去了書房,按他囑咐的找到鑲金字書架下面第二格第四卷,是一捆很厚的竹簡,以紅繩綁紮。

我拿着竹簡去書桌旁坐下,解了紅繩打開看着。

司馬氏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歷唐、虞、夏、商,世序其職。及周,以夏官為司馬。其後程柏休父,周宣王時,以世官克平徐方,錫以官族,因而為氏。楚漢間,司馬卬為趙将,與諸侯伐秦。秦亡,立為殷王,都河內。漢以其地為郡,子孫遂家焉。自卬八世,生征西将軍鈞,字叔平。鈞生豫章太守量,字公度。量生颍川太守俊,字元異。俊生京兆尹防,字建公。司馬仲達即防之第二子也。少有奇節,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伏膺儒教。漢末大亂,常慨然有憂天下心。南陽太守同郡楊俊名知人,見仲達,未弱冠,以為非常之器。尚書清河崔琰與帝兄朗善,亦謂朗曰:“君弟聰亮明允,剛斷英特,非子所及也。”

再往下讀便是司馬懿生平經歷。我伏案細細觀看:

漢建安六年,郡舉上計掾。曹孟德為司空,聞而辟之。司馬仲達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辭以風痹,不能起居。曹孟德使人夜往密刺之,司馬仲達堅卧不動。及曹孟德為丞相,又辟為文學掾,敕行者曰:“若複盤桓,便收之。”司馬懿懼而就職。于是,使與太子游處,遷黃門侍郎,轉議郎、丞相東曹屬,尋轉主簿。①

我揉揉眉心,眼睛有些疼。雖說着份竹簡很是厚卻也沒想到竟看了四五個時辰。上面從司馬懿曾祖的曾祖的曾祖開始記載,簡直就是一份幾百年的宗譜。輕輕将竹簡卷上,我從心裏默記一下,司馬懿是從建安十三年開始正式跟随曹操的,曹操雖對他評價頗高,卻并不完全信任他,且司馬懿此人似乎并不願意追随曹操為其效力。想必司馬懿是很清楚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

如今亂世,自恃聰明之人早就已經揭竿而起了。司馬懿果然是能忍其所不能忍之人,必将成就一番大事,若肯甘心為曹丕所用,曹丕基業必然穩固。可如何才能把他拉攏過來,完全為己所用呢?

我将竹簡複又放下,起身走出書房。這件事□速則不達,如何做還尚需好好想想。如此我也就不急着做出動作,畢竟我跟司馬懿并未有過任何接觸,倒不如慢慢想。曹操現今一心撲在南方戰事上,世子之位不會這麽快做決斷。

信步走着,驀然擡頭才發現竟然是走到郭照的院門前。也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昨日之事總是我疏忽,現在她已經醒了,我是不是可以進去看看她了?

我正在院門前躊躇不決,院中一個婢子正巧看到我,對我雙手作揖,“夫人,您是過來看二夫人的嗎?”

郭照現在怕是最不願見的便是我了。“哦,我擔心二夫人正想去看看她,二夫人情緒還好麽?”

婢子向屋中瞅瞅,面色為難,“情緒很不好,夫人還是過天再過來吧,現在二夫人她……”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小聲問道:“怎麽了?”

她向前兩步,壓低了聲,“回夫人,有些瘋癫呢。”

“啊?”我沒有想到郭照受到的打擊會如此大,便問道:“孩子沒了以後還可再生……”

“夫人。”婢子福福身,道:“杜大夫說了,二夫人以後無法再懷子嗣。”

這句話講的如同晴天霹靂,就算我尚不能相信,更何況是郭照?我确實無法再走到她面前,如今,我說什麽,也只是徒增她的難過。低頭沉默一陣,對婢子道:“好生照顧二夫人,我就不去看她了。”

說罷轉身離開這裏,往回走去,一路上不知道該想寫什麽,腦中一片混亂。

今日未到午時便聽小厮說曹丕已經回府,問及去向,小厮有些支吾,“回夫人,大公子現在……陪着二夫人呢。”

我點點頭,“你下去吧。”

得了話小厮很快消失在院外,我看看太陽,略笑了下。轉身對晚晴道:“收拾收拾,讓廚房做些點心,對了,準備一壺桂花釀,端到紫藤花架下的石座上。”

晚晴唱諾,帶着一衆丫頭退去。我走出房門,感覺今日溫和。

叫來打扇的婢子,“随我出去走走吧,太陽甚好呢。”

丫頭們唱諾,在後面嬉笑着随我出來。天氣晴朗明麗,丫頭們也很是喜歡,撲撲排排随着,免不了要惹人注意些。

經過走廊遠遠看見幾個丫頭端着些果品朝這邊走着,看上去是郭照院子裏的。一婢子說:“那書房裏只有大夫人二夫人和一個侍婢,怎的那麽巧偏偏書架就砸到咱們夫人身上?”

領頭的丫頭呵斥一聲,“出了院子還敢亂說話?仔細割了你的舌頭!”

她們才轉過頭來就看到站在前面笑着的我,一時臉色蒼白忙跪在地上。我笑笑,“二夫人可好些了?我現在有事在身,也不便去看她。你們回院記得代我向二夫人問個好。”說罷便擡起頭不再看她們,帶着身後的婢子們走過去。

她們撤身讓路。拐過走廊還能聽到她們竊竊私語,大抵是說什麽夫人真是惡毒一類的中傷話語。我也任由她們說去,正如那丫頭說的,書房中不過我、郭照和陰姬三人,怎麽看也是我故意做這事的,既然解釋不清,又何須解釋?只要相信我的人知道我是清白的就好了。

二三月,正常節氣紫藤花也不過才舒綠葉,卻因今年入春氣候過暖,已經長出花包。新綠的骨朵包着一點淡紫,含蓄待發。

我在石桌旁坐下,質地輕柔的絲羅衣袖長長流于地下,似是一道飄渺霧氣。酒能解愁,此時于我喝來,果然最是恰當。

心裏正想着,晚晴已經帶着幾個丫頭過來,将食盒打開來,內裏竟是鴛鴦丸子、翡翠蝦餃、豆沙酥、荷塘藕片。我拿過酒壺自斟一杯,一飲而盡。

晚晴拾起酒壺再度替我斟上,含笑道:“夫人也嘗嘗這荷塘藕片,廚娘說與平日裏不同。”她拾起筷子夾一塊放到我面前的小碟中,“以往的藕片都是有些發澀,今次說是用糖水泡過,甜而不膩,很是爽口。”

庭院寂靜,花開花落自無聲,一陣風吹過,紫藤架莎莎。我夾起藕片品嘗,入口甘甜不澀,确實很是好吃。“是浮生裏難得的靜好呢。這味道,很是甘甜。”

晚晴含笑退于一邊,我舉杯将她為我斟滿的酒水喝幹,趴在石桌上閉目。

累也累過了,這浮生還真是難熬,難熬的緊。眼淚順着眼角滑落,想哭,想痛痛快快的哭個夠,可這庭院蕭索,仆婢成排,只能趴着無聲落淚,不能嚎啕。

有輕微腳步聲靠近我,步子穩重的緊,是男子步伐。我暗自用衣袖拭幹淚水,不管是曹丕還是誰,看到我這般都不好。我擡頭望去,他正對晚晴做個噤聲,見我看過來,笑了笑,對晚晴道:“你們先退下吧。”

揮退一衆婢子,他起步坐于我身邊,一陣清風吹過,臉上的淚痕處有些發緊。他伸手過來輕撫我的臉,道:“哭起來的樣子很醜。”

我笑了下,“你到不忘過來欺負我。”

話畢,便被他整個撈進懷裏,“別難過,這又不是你的錯。便是這天下都血流成河,與你我又有什麽相幹的?”

我掙開他的懷抱,不能置信的看着他:“子桓?”

“我不準你難過,若你成日裏不開心,就算我富有天下,也都是虛妄。”

我拾起桌上的酒壺自斟一杯,替他斟上,将酒杯遞給他,與他輕輕相碰,輕啜一口,道:“我沒有因為這件事情難過,只是覺得這命運無償的,也說不準什麽時候連性命都歸于無有。只是感傷罷了,待休息休息,便沒事了。”

他将酒杯放下,過來拉我的手,“婉若,你曾答應過我,現世安穩。”

我點點頭,“自然不敢忘記。不過你不是應該再陪郭妹妹麽?”

作者有話要說:①:出自晉書一卷,晉宣帝傳,稍作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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