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放心不下你。”

我推開他,道:“我曉得你現在難做,快去陪着郭照吧。你一安慰我,我的心情也不是那麽難受了。再說不日你就要出征,別委屈郭妹妹,她為你做的實在太多了。”

他伸手替我揩淨淚痕,“那你不許難過了,陰姬那邊……”

我答應着,回:“陰姬額上的疤怕是好不了了,我将曹休送來的駐顏丹給了她服用,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嗯。”說罷他起身,信手捏了個豆沙酥,轉身離去。

我望着他走遠,兀自嘆息一聲,對站在遠處的晚晴擡擡手,她趕忙走過來扶我。我對她笑笑,“你陪我出府走一遭吧。”

她唱諾,吩咐丫頭去讓小厮準備車攆。

出門只帶了晚晴一個,說到底這個丫頭我是當了親密的人帶着,許多事情也免不了她來幫我,辦事情能帶着則是帶着。陰姬現在受傷未愈躺在病床上,佟兒又要去紫雲山接琉珠和玄淩,我皺皺眉,才想起來琉珠當初寄信,說自己的孩子名字換做墨簫來的。心下有些疑惑,卻也無法詢問,遂壓在心頭,想着等回府後再跟琉雲問個清楚。

馬車一路疾馳。

司馬懿怎麽說都不算是直接為朝庭效力的人,因曹操在當中作梗,如今也不過是曹家的謀士罷了。司馬懿的府邸離王府頗近,我這般毫無顧忌的闖過去自然不好。晚晴是才來府中不久的丫頭,看上去面生。我讓小厮将馬車停在街口處,自己先下了車。随手将曹丕的令牌交給晚晴,道:“你看那邊的朱色大門挂紅燈籠的府邸,那是太尉司馬懿的府邸。你帶了令牌去見他,讓他到這裏見我。”我擡頭看看,指指眼前的食館,“我就在這裏等着他。”

小厮重新駕車,晚晴答應着放下簾子。我起步走向食館,跑堂的小哥過來招呼我。

我笑笑,道:“來幾盤你們店裏的招牌菜,另,上一壺千歲釀。”

“好叻,客官您真是行家。”小哥對我伸個拇指,道:“這千歲釀可是咱們鎮店的寶貝。”

“自然是聽聞你們千歲釀的名聲才來的。”我舉目四望,回頭問他:“可有雅間?”

“有,客官跟我來。”

我随在他身後被帶上三樓,如此看來,這家食館倒是氣派,大堂裏多是小坐吃食的,二樓為一些文人雅客準備,這三樓,我不禁有些震撼,全部是雅間,每個雅間都相應挂着淡黃色簾子。雅間內設置精致,沾了許書卷氣息,桌上放有燃香,香煙袅袅。

小二為我帶上門下去,我到桌前坐下,才發現窗外竟是景色美好。許是位置高的緣故,遠遠望去大半個邺城盡收眼底,遠處護城河波光粼粼,有輕霧缭繞,平房低矮。再近些,幾家春燕滑過,青衣羅布桑麻共話,看上去其樂融融。更近些是學堂,此時竟能微微聽見稚子讀書聲。我仰頭享受着拂面清風,感覺意境很好。

許久,雅間房門被輕輕推開,小二進來添茶水,晚晴随後。

我見她回來,問道:“怎麽樣?他可說是來還是不來?”

晚晴過來施禮,回道:“正在家中沐浴,說是換過衣衫便來。”

我點點頭,捉起茶盞輕啜。那小二哥眼尖,麻利的将點心先呈上,道:“客官這是在等人吧?要的菜和酒是現在上還是等會再上?”

“等會吧。”我放下茶盞,“若沒什麽旁的事情,你便去忙吧,我們要是有需要,會再去叫你。”

小二哥應聲退下,“那行,有事您吩咐。”

一壺茶消減小半壺,司馬懿才由小二引過來。甫一進門,就對着我施禮。我趕忙讓晚晴把他扶起,道:“切不可行禮。”

小二見司馬懿如此對我,大抵也是猜出我身份貴重,識趣的下去準備酒菜。

我伸手對司馬懿做個請字,讓他道上位坐下。他惶恐的很,道:“仲達站着聽候夫人差遣。”

真是個謹慎的人。我擡眼大量他,雖已過不惑,卻仍是儀表堂堂,顏如舜華。我笑笑:“太尉大人何必如此拘泥?不過太尉大人身上別有一股儒生氣質呢。快入座吧。”

他衣袖遮手,雙舉過額,深深彎下腰去,道:“夫人過獎。”

“起吧,也別再我這裏行如此大禮,我一個婦道人家,今次造訪也只是有事相求罷了。”我皺皺眉,繼續道:“太尉大人若是不入坐,婉若也只好起身站着。”

他聽罷忙起身,道:“夫人切莫如此說。折煞仲達了。”說罷過來入座。晚晴為他斟上茶水。他才落座,小二便推門進來,将菜和酒擺好,退下。

我斂了眉目,道:“太尉大人不必再我一介女子面前稱呼字號,遑論輩分,便是年紀上,婉若也要稱呼大人一聲叔父呢。”

他略笑了下,眉頭舒展,“夫人言重了,不過說起來,老夫确實在年紀上占便宜了。啊,不知道夫人找老夫有何事?”

總算不用拘泥于君君臣臣,如此說話才好相商。我讓晚晴出去守着,莫讓旁人進來。晚晴應是退出去。

待晚晴将門帶過,我起身走到司馬懿面前,雙手過額,道:“太尉。婉若既然來了,便不會做任何隐瞞,今次是來問太尉要一句話的。”

他忙起來,同樣回禮,道:“夫人快坐,莫讓老朽為難。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就是。”

我起身,走過去指指窗外,道:“太尉可覺得這外面的景色好?”

他看看,道:“自然是好。”

“那太尉再看,遠處可有稚子讀書?可有青衣羅衫以桑葉養蠶?可有護城河上的撐篙人?”

他點點頭:“這一切都盡收眼底,自然是有。”

我回頭來,“太尉是十三年跟随家父曹公的吧?”

“說是跟随,不過是被曹公硬逼的,夫人又何事盡管說吧。”

我起步回去做下,示意他也坐下。“我今日既然敢說這些話,自然是相信您的,我到這裏來,曹丕也是準了的。”

他笑:“夫人既然能帶着将軍的令牌過來,自然是将軍準了的。承蒙夫人對老朽信任,老朽不勝榮幸。”

我捉起酒杯自顧斟一杯給他,道:“我知道太尉心中對家父曹公抵觸,且家父對太尉并不信任,緣由為何,想必太尉如此聰明之人不會不知道。”

他接過酒杯幹盡,道:“夫人是聰慧之人,必然也是對老朽老底有所掌握才來見老朽的。如此老朽也就不再相瞞。

“如此就好。”

他嘆口氣,道:“曹子建此人,曹公心中喜歡,也确然是想立為世子,我從命王爺對曹子建盡心盡力而已。”

我笑了笑,他還是不怎麽坦白,這也無妨,有關司馬懿的手劄我也通體看了個遍,知道他為人小心謹慎,自然不是三兩句話就能交心之人,若是能交心,何至于會從曹植身邊向曹丕倒戈?“太尉大人覺得子桓這個人如何呢?既然肯為子桓暗中效力,想必太尉有自己的打算吧?”

他呵呵一笑,“夫人果然是不僅僅是以美貌聞名啊,老朽這點心眼都瞞不過夫人。”

“哦?那是為何呢?于我大可不做隐瞞。”

“老朽心裏面很是喜歡少将軍,少将軍做事夠狠,夠決絕,成大事者,萬不可有婦人之仁。少将軍少年便追随王爺東征西讨,老朽對他是早有耳聞,且少将軍軍事政事都能大權在握,這些正是曹子建欠缺的。這也是老朽願意為少将軍效命的一個原因。”

果不其然,我扯唇笑了下,“子桓這些手段,我倒是也有所了解,那還有一個原因,不如我替太尉說來?”

“哦?夫人知道?”

“方才我也說過,既然敢請司馬大人,那便是賭上性命的相信。若是把性命都交付給司馬大人,只好将司馬大人的性命與我們的聯系在一起,如此也好患難與共,富貴同享呢。”

他咪咪眼睛,繼而一笑,“老朽只以為少将軍府中能謀事的非郭永之女郭女王不可,沒曾想,夫人是大智慧之人。”

我捉杯一飲而盡,道:“司馬大人謬贊。方才婉若指給大人觀看,這邺城景色,大人贊言說美,一個邺城尚是如此,何況整片秀麗江山?如今天下,雖說是漢室江山,可大人心裏比我清楚,那劉備是僞君子真小人,說着什麽光複漢室擁兵在外,占據巴蜀培養自己的勢力,不臣之心只怕早已有之,何況官渡一戰之前,曾密謀謀害父親被識破,獻帝舍棄他保全自己,想必他定會耿耿于懷。而觀望大江彼岸,赤壁之南孫權占據江東,不可謂不是大漢的又一威脅。”

他點點頭,“夫人說的有理,甚是甚是。”

我繼續道:“曹公有心替大漢平定四海,司馬大人可還是對曹公有不滿,想必就是因為曹公對大人不夠信任。婉若今次來,便是替子桓做個順水人情的,若大人扶持子桓繼世子位,他日,司馬家必然與曹家榮華共享。”

他顯然一怔,慌忙起身,跪在我面前,道:“老朽年過不惑,半入黃土之人,哪敢享有這種尊榮?只是膝下孩兒們還小,卻沒機會為朝中效力,少将軍又是能成大事之人……”

我心裏暗自笑笑,這人果真是只老狐貍,面上卻很平常,起身去扶他起來,加重幾分信任,扯了抹淡笑,輕聲道:“大人何必為此擔心呢?爵位世襲罔替,封王拜相他日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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