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人性的弱點

第一個鎮都還沒到,就被阻攔在國道上,賀琅意識到接下來的路恐怕不會太平。

“實際上,到前面來巡查未必是明智決定,直接倒回上一個岔路口可能更節省時間。”

“你在質疑自己的決定嗎,賀哥?”

“這是常态,就該時不時回頭考慮一下,自己的決定是否确實正确。”賀琅試圖通過兩輛橫在路面上、幾乎首尾相接的車,但顯然他沒那麽苗條,“不過在确定要修改之前,這個決定還是應該堅持貫徹下去。”

宇文揚跟在後面,發現這裏過不去,回繞到了另一邊通過:“這聽起來像什麽經營之道。”

“這就是經營之道,只是看經營的是什麽而已。”賀琅懶得繞路,索性爬上了其中一輛車的車頂,站在上面朝公路那頭望去,“噢……我真的覺得我們在浪費時間。”

月光之下,蜿蜒幾公裏的車輛路障肉眼可見。而他們只有兩車人,加上宋霖一共五個有效勞力,要清除這麽多橫亘在前的車輛,簡直天方夜譚。

要不是兩邊的圍欄有點高,也很牢靠,賀琅真想直接把車開到旁邊的田裏去。

“那邊。”宇文揚忽然指着右前方,“好像有個岔路延伸出去。”

賀琅仔細看了看,百米開外似乎确實有條小路延伸過來,路的那頭看不清通向哪裏。就算不願意去探索,但至少能讓車輛脫離這個詭異的“停車場”。

兩人很快到了小路和公路的交叉口,不過這裏也有點麻煩。

兩輛小車一前一後,顯然封死了這個路口。

賀琅再次爬上車頂,往小路那頭望了望,又看向前方依舊綿延的障礙路段:“……果然。”

宇文揚站在下面:“什麽?”

“這是人為故意設置的。”賀琅示意性地踩了踩腳下的車頂,又指着國道遠處,“當然,這也是。”

“我不懂。”宇文揚皺眉道,“為什麽?”

賀琅的目光投向夜幕裏,也不知道在找什麽:“我個人猜測……是為了給感染體設置障礙。”

“感染……你是說喪屍?”

“齊菲菲這麽和你們說的?”賀琅垂頭掃向他,“她還說了什麽?”

話已至此,宇文揚也沒什麽好瞞着的了:“她還說,喪屍的弱點在頭部,攻擊其他地方效率比較低。”

“不是弱點在頭部,是它們的痛覺麻痹,攻擊其他地方只會對局部造成傷害。”賀琅說道,“攻擊頭部,是為了直接切斷行為控制信號。”

“聽起來你很了解它們。”宇文揚問道,“能問一下你到底是幹什麽的嗎?為什麽去探查變異植物也是你的任務?”

“你自己心裏不是有答案了嗎?”賀琅笑了笑,“你這樣需要一個确切答案,是因為齊菲菲說不準我是誰嗎?你們就這麽依賴齊菲菲?”

“……我想你說得對。”宇文揚沉默了一秒,“那麽,齊菲菲還說它們的自愈能力很強,這是真的嗎?”

“準确來講,是血液流動速度慢,肌肉組織再生速度快。”賀琅淡然回道,“如果在再生完畢之前血流光了,還是會死的。”

宇文揚問道:“如果其他人什麽都不做,它也什麽都吃不到,結果會如何?”

賀琅的語氣像聽到了一句蠢話:“渴死餓死,不然呢?”

“聽你這樣講,我忽然覺得喪屍其實還是人。”宇文揚苦笑一下,“到時候下不去手就麻煩了。”

“本來就是人,只是被病毒寄生,且這個過程不可逆而已。至于下不下得去手的問題……”賀琅頓了頓,語氣有些沉悶,音調卻輕得像是消散在風裏,“不要習慣殺戮,不要麻木,不要迷失自我。”

賀琅看起來是經過腥風血雨的人,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宇文揚有些意外。而且他的态度和齊菲菲好像完全不一樣,因為齊菲菲整天就只會說看到喪屍不要猶豫,猶豫就會害死自己,那已經不是人之類的話語。

一個見識過無數血腥的人,說別習慣殺戮;一個連魚都沒殺過的人,說別猶豫下手。這聽起來有點諷刺,但現實就是如此。沒經歷過的人容易徜徉在虛無的幻想中,只有真正親身經歷的人,才會開始領悟什麽是“生命”。

即便是賀琅,昨天那對母子在車前被射殺的場景也歷歷在目。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宋霖三令五申地讓他別降低避害意識,要敬畏生命。

“我不是讓你別殺感染體,我只是希望你們珍惜生命。珍惜你們自己的,也珍惜其他人的。”賀琅跳下車,看到宇文揚的神色有點迷茫,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齊菲菲說的,我說的,都算個屁。你要怎麽活,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宇文揚好像有點明白,又一下抓不住那感覺。他點點頭,暫時保留一下心裏的想法,又問道:“賀哥,你剛才說給喪……感染體設置障礙,是什麽意思?”

“沒事,叫喪屍也行,很多影視作品都這麽叫,我知道。”賀琅回道,“感染者,我是指人類感染體,移動能力不強;或者說智力不足,導致通過障礙的能力不強。這些車這樣橫七豎八地放着,就是為了阻攔它們的腳步。”

“但是我們來的路上沒看到喪屍?”

“這就是問題所在。”賀琅的語氣沉了沉,指着被車輛堵住的道路,“越往那邊,車輛越密集……我懷疑,這就是之前經過的撤離隊伍裏……”

啊,遺憾。宋霖的聲音忽然沖進賀琅的意識:我剛剛應該和沈大總裁打個賭的。

賀琅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之前不是說看到了一個人在車上嗎?現在大概是終于拱下車朝我們來了,大概還有五十米左右吧,黑漆漆的其他人應該都還沒察覺。宋霖邊說還邊樂:它到底掙紮了多久才下的車啊,莫不是我們經過時的人肉味兒給了它動力吧……

賀琅真是要被他氣死,腳下的步子已經朝來的路上邁開了:別光顧着樂,你和沈顧說了嗎?你不準拿着蝴蝶刀沖上去戳,聽到沒有?!

宇文揚有點茫然:“賀哥?”

“可能有感染者正在接近我們的車。”賀琅回頭道,“先回去!”

宇文揚臉色一凝,快速跟上。

等賀琅和宇文揚趕回來,感染者已經倒在了越野車的二十米開外。

出手的應該是莫如卿。他坐在副駕駛座上,開着車門,面向外面,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劍。齊菲菲站在旁邊,略傾身湊向他,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不,宇文揚大概還是能猜到那女人在說什麽的。

果然,他走近時,就聽到齊菲菲在勸莫如卿:“你別難過啦,那都不是人了,是怪物,完全沒有人的理智、思想和記憶的。你不殺它,它要是感染其他人怎麽辦?你這是做好事,以後還要做更多的好事……”

宇文揚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以往齊菲菲說這些話,都覺得沒什麽,現在聽了,卻開始覺得違和。他也沒和齊菲菲打招呼,直接就伸手去拉莫如卿。

齊菲菲說道:“诶,宇文你也勸勸卿卿,他剛剛第一次殺喪屍,差點沒下得去手,好險……”

宇文揚掃了她一眼,沒應話,等莫如卿把劍收進劍鞘之後,将他拉到了邊上。

在前車副駕上也開門坐着的宋霖,瞅見那兩年輕人在路邊站了沒一會兒就抱在一起,挑了挑眉。

賀琅則問沈顧:“你手裏有槍,幹嘛要他提着劍去近身戰?”

沈顧嗤笑一聲:“我在前頭警戒,要不是齊菲菲吵嚷,還不知道後面來了個感染者。等我往邊上站一點去看的時候,他已經拿着劍往那邊走了。就算那個時候,我也還沒看清到底什麽玩意兒來了。”

沈顧沒偏離自己警戒的區域,這是正确的,因為兩個人都到一邊去時另一邊容易受到突襲。沈顧甚至覺得莫如卿動得太早了,他沖出二十多米去殺喪屍,完全把後車暴露在側面襲擊的好地段上。

賀琅也覺得沈顧做得沒錯,又問:“是誰發現的感染者?”

“莫如卿。”沈顧回道,“齊菲菲剛才嚷嚷的時候說的。”

賀琅點點頭。這樣看的話,宋霖在五十米開外就察覺了感染者的存在,莫如卿是二十多米,能力差別的表現非常直觀。

沈顧問:“你們回來了,前面的情況如何?”

“前面堵了幾公裏,而且越前面越堵。”賀琅神色凝重,終于向血脈相連的兄弟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懷疑是撤離隊伍裏出現了感染者。”

“所以大隊把他們抛棄在這兒之後,還設置了屏障進行攔截?”沈顧緊緊皺起眉,“這麽荒謬的做法……”

把感染者——甚至很可能是已經昏迷的感染者,因為這時候容易将他們悄無聲息地抛棄——就這樣扔在這裏,用車輛攔住去路,随他們自身自滅……這聽起來實在太荒謬了。

但沈顧的腦海裏閃過那個剛被咬了一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直接射殺的母親……忽然又有點明白為什麽會這麽做。

比起早就野心勃勃地準備迎接亂世的陳張二家,沈老爺子還是仗義在心、心懷他人的性格,換做他面對那個剛被咬了一口的母親,肯定沒法下令開槍。

理智上,知道這個人已經無法挽回,多活一秒都是對其他人的威脅;情感上,對着那些還閃着人類情緒的雙眼,實在無法舍棄心底的人性。

沈顧一時間也想不出怎樣才是最正确的。

他嘆道:“但這雖然稍微阻攔了這些感染者,卻也實實在在地攔住了後面要逃命的人。”

“……後面的,究竟是逃命的多,還是索命的多,已經很難說了。”賀琅的情緒也很低沉,“你知道的,城市裏的水源已經出現了污染。”

水源污染,滅頂之災。

這個話題實在太沉重了,導致兩個男人都一齊沉默下來,不知在想什麽。不一會兒,宇文揚走了過來:“賀哥,沈總,接下來什麽安排?”

“你們沒事了?”賀琅振奮了一下精神,“那就準備去挪車吧。我剛剛算了一下,不到兩百米,需要挪開的車輛是二十輛左右。挪開一點我們的車前進一點,這樣就不用分開警戒和挪車了。宋霖,你也來幫忙。”

宋霖點點頭,在意識裏悠悠問道:要我來點風系魔法嗎?

賀琅挑眉:能推車?

宋霖:完全推動還不行,至少能輕松一點吧。

賀琅:那你量力而行。

大家各自回車上,準備先把車開近一些。宇文揚臨走前上前拍了拍賀琅的肩膀,低聲道:“前輩,多謝。”

他說完就走,徒留賀琅原地滿頭問號。

怎麽就“前輩”了?怎麽就“多謝”了?我幹什麽了我?

一直“監聽”的宋霖看不下去,無奈的說了自己的猜測:你剛剛給他喂的心靈雞湯,他大概轉手喂給那個剛殺了一個感染者的莫如卿了,估計有效果,才來感謝你。叫你“前輩”是以示尊敬。

賀琅只抓住了一個重點:什麽心靈雞湯,那是我的人生感悟,好嗎!

【作者有話說:賀琅的雞湯,有沒有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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