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溫徹
後面淩頌還是沒去學校。
出門的時候頭暈得厲害,他自己渾渾噩噩沒察覺,淩母伸手一摸他額頭,吓了一跳:“小頌,你發燒了啊?怎麽這麽燙?”
于是就被趕回了房間裏,跟學校請假一天。
吃了藥,他很快睡過去,再醒來已經是中午。
迷迷糊糊間聽到溫元初的聲音,正與他媽媽問他的狀況,淩頌的眼睫顫了顫,沒睜開眼。
溫元初在淩頌床邊坐了一會兒,淩母小聲提醒他:“元初你先回去吃飯吧,下午還要上學,別耽誤了。”
溫元初看一眼縮在被子裏,像似依舊毫無知覺的淩頌,猶豫說:“那我下午再過來看淩頌。”
腳步聲遠去後,淩頌緩緩睜開眼,木然地瞪着頭頂天花板,沒有出聲。
下午他精神稍稍好些,也睡不着了,幹脆爬起床刷題。
手機裏有溫元初發來的微信消息,一小時一條,問他有沒有好一點。
淩頌握着手機,猶豫再三,沒有回複。
一放學,溫元初又過來淩家看淩頌。
淩頌在他來之前吃了東西,繼續躺床上裝睡,不想理他。
溫元初沒有待太久,幫淩頌掖好被子,又走了。
走之前,他在淩頌床頭留了一張便箋。
等溫元初離開,淩頌坐起身,沒開燈,拿過床頭櫃上的便箋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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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頌,快點好起來。”
只有這一行字。
淩頌捏着便箋發呆片刻,拿起手機,但不知該跟溫元初說什麽。
他的心裏堵得慌,像被一把生了鏽的刀反複劃磨,一陣一陣的鈍痛。
床頭櫃上還擺着他生日時溫元初送他的那個八音盒,淩頌的目光落過去,伸手擰開發條。
悠揚曲聲緩緩流淌而出。
淩頌怔怔聽着。
他只是忽然想到,溫元初真能把他随口哼過幾次的曲子完整記下,再譜出來叫人做成八音盒嗎?
他之前壓根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到底有多少。
他太相信溫元初了,所以對他的話從來不懷疑。
溫元初會騎馬,會寫骈文,棋下得比他還好。
他還能準确分辨出古董的真僞,認識真正仿古風格的東西。
這些真的都只是巧合?
許許多多的事情串聯在一起,都在指向那個淩頌最不想承認的答案。
他本能地抗拒。
如果溫元初真的就是溫徹,他該怎麽辦?
……他不知道。
第二天淩頌高燒不退,只能再請假一天。
溫元初依舊在放學之後過來看他。
淩頌的腦子裏一團漿糊,不想面對他,幹脆繼續裝睡。
溫元初在床邊坐下,手指摩挲上淩頌泛紅的面頰。
淩頌強忍着避開他的沖動,閉着眼一動未動。
溫元初走時,淩頌好似聽到了他些微的嘆氣聲。
淩頌這一病就病了整三天。
最後不得不打吊針。
溫元初每天來看他,他無一例外在睡覺。
等到了周四,學校月考,淩頌的高燒差不多退了,主動提出去參加考試。
溫元初并不知道,進考場後,是同一個考場的姚娜娜跟他說剛才好像看到了淩頌,問他淩頌今天是不是來了學校。
溫元初起身就往外跑。
淩頌剛在考場中坐下,正削鉛筆,擡頭就看到氣喘籲籲出現在教室外的溫元初。
溫元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淩頌知道躲不過,不得不起身出去。
“你今天怎麽來了學校?”
溫元初伸手去探他額頭,淩頌躲了一下,更加尴尬。
垂了眼,小聲說:“……高燒退了,還有一點低熱,幹脆就來考試了。”
“能堅持嗎?”
“沒什麽關系。”
說了這麽幾句,離考試開始還有五分鐘,淩頌看一眼手表,催促溫元初:“你趕緊回去考場吧,我也要進去了,馬上開考了。”
溫元初點點頭,遞了幾顆薄荷糖給淩頌:“要是頭暈就含一顆這個,提神的,實在堅持不下去也不要強撐,考完後我跟你一起回去。”
淩頌不置可否,接過糖,揮了揮手,進去考場。
試卷發到手中,淩頌依舊心不在焉。
腦子裏不時浮現起的,都是剛才和他說話時溫元初的模樣。
他其實既想見那個人,又害怕見到他。
好在語文是他的強項,閉着眼睛也不會考砸。
剝了顆薄荷糖進嘴裏,他甩了甩腦袋,決定不再胡思亂想。
翻到最後的作文題時,淩頌愣了一下。
【和過去的自己對話】
他的心思一時間又跑遠了,和過去的自己對話……
淩頌提起筆,決定任性一回。
他寫了一篇箴文,寫給四百年前的那個自己。
當年的他太蠢太笨又太懦弱,才會一敗塗地。
到了今時今日,他才終于肯承認,身死國滅,都是他咎由自取。
沒有停頓地寫完近一千字。
淩頌擱下筆,又開始發呆。
他這篇文用詞佶聱,還夾雜了許多古體字在其中,只怕閱卷老師都不一定看得懂,分數必然不會高。
不過算了,他這個狀态,這次月考本來就不可能考好。
趴到桌子上,淩頌閉上眼。
可他還是很難過。
四百年都過去了,為什麽從前的噩夢還是陰魂不散。
……那個人,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他。
考試結束前十分鐘,淩頌提前交了卷。
他給溫元初發了條消息,說要去醫院打針先走了,快步出了學校,坐上家裏來接的車離開。
下午場的考試也一樣,淩頌在開考前五分鐘到學校,考完提前幾分鐘交卷先走。
為了避開溫元初。
溫元初停車在淩頌家門口,擡眼望向淩頌房間窗戶的方向。
他就算再後知後覺,也該反應過來,這幾天淩頌是有意躲着他了。
淩颉妻子帶着淩超超回來,看到溫元初推着車站在他們家門口,跟他打招呼:“元初怎麽站這裏發呆,不進去嗎?”
溫元初回神,微微搖頭:“淩頌身體不舒服,我不打攪他了。”
淩頌不想見他,那就算了。
至少,等月考結束了再說。
淩超超跑過去,仰頭問溫元初:“元初哥哥,你跟我小叔吵架了吧?”
溫元初皺眉,說:“沒有。”
“我看到了,小叔偷偷哭。”
“……他哭了?”
“是啊,躲被子裏哭呢,可傷心了。”
淩超超擡起手,拍拍溫元初的手臂,“元初哥哥,你不要欺負我小叔啊。”
夜晚,淩頌靠在床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複習資料。
手機上跳出新微信消息,他順手點開,是夏朗星扔了條貼吧鏈接到群裏。
夏朗星:這什麽人啊,說話怎麽這麽難聽?有毛病嗎?
淩頌點進鏈接裏,是一個才注冊的新號,在學校貼吧發帖罵他和溫元初。
帖子一連發了好幾個,各種極盡下流的詞咒罵他和溫元初是不要臉的同性戀,罵那些捧他們臭腳的女生眼瞎腦殘,揚言要讓他們兩個身敗名裂,被學校開除。
群裏已經讨論起這個事。
林秋怡:???誰的嘴這麽臭?吞糞了嗎?老娘去撕了他!
姚娜娜:@淩頌?你們是不是又得罪了什麽人?
淩頌:沒有,沒得罪過誰,估計是嫉妒溫元初的人吧。
他沒什麽心情,滿屏幕的污言穢語罵他也沒大感覺。
再随手一刷新,果然有好幾個人已經跟發帖的那個撕了起來。
不過很快,那些帖子就全部删幹淨了,發帖的那個沒再跳出來,應該是被管理員封了。
姚娜娜:溫元初動作很快啊,這麽迅速就聯系學生會的删帖了,他果然靠譜。
林秋怡:老娘還沒撕夠呢,讓老娘知道是哪個龜孫子發的帖子,非敲碎他的龜殼不可![怒]
夏朗星:喂淩頌,你別是和溫元初被人抓到了什麽把柄吧,我看那人一口咬定你倆關系,說不定真有證據,肯定不只是發幾個帖子罵你們這麽簡單。
淩頌:哦。
随便吧。
雖然貼吧裏那些女生大多都是起哄的,但他和溫元初的真實關系,知道的人并不少。
至于開除什麽的,那不可能。
溫元初這成績,學校無論如何都不會開除他。
他自己,反正他家有錢,他爸和哥能搞定學校。
再說他現在也沒心思想這個事情。
置頂的那個號裏有新消息進來。
溫元初:身體好些了嗎?
淩頌往上滑動屏幕,這幾天溫元初每天都會給他發好幾條微信,提醒他吃藥、休息,叮囑他早睡,關心問候他的身體。
他幾乎都沒回過。
淩頌盯着溫元初的微信頭像。
依舊是銀杏葉标本的照片,是上回他從雪地裏翻出來的那一片。
他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麽是真的,又什麽是假的了。
如果溫元初真是那個人,為什麽現在的他跟從前的他,差別這麽大?
溫元初說喜歡他,是騙他的嗎?
溫元初要真喜歡他,從前為什麽對他那麽不好,甚至……殺了他?
越是想這些,他心裏就越難受,仿佛鑽進了牛角尖裏,怎麽都走不出來。
溫元初為什麽就不能只是溫元初呢?
過了幾分鐘,那邊又發來一條。
溫元初:今天碰到超超,他說看到你偷偷哭,是身體不舒服才哭嗎?
溫元初:不高興的事情可以跟我說,身體不舒服了也可以告訴我。
溫元初:不要哭。
淩頌摁黑手機屏幕,更不想回了。
最後一場考試是生物,在周六下午。
淩頌又一次提前十分鐘交卷。
但他沒想到,走出考場,會看到已經等在外面的溫元初。
看到溫元初的那一瞬間,淩頌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甚至想要拔腿就跑。
溫元初喊住他:“淩頌,回家嗎?”
淩頌心尖一顫,停住腳步,低了頭,回避他的目光:“哦,……回去吧。”
他們默不作聲地并肩走出教學樓。
溫元初去車棚那邊拿車,淩頌跟在他身邊,始終一聲不吭。
淩家的車停在校門外,看到他們出來,司機開車過來。
淩頌去拉車門,被溫元初拉住手腕。
“……我載你回去。”
沉默了一下,淩頌尴尬道:“溫元初,我不想吹風,我還是坐車吧,你先走吧。”
溫元初用力捏了一下他手腕再放開。
喉嚨裏滾出聲音:“好。”
他騎車先走了。
淩頌目送他的背影遠去,愣愣回想着溫元初剛才最後看向他的那個眼神。
……他為什麽看起來也那麽難過?
夜晚,溫元初又來了淩家。
聽到腳步聲,淩頌立刻關燈爬進被窩裏裝睡。
他的房門沒有鎖,溫元初輕敲了兩下,擰開了把手。
同來的淩母啪一聲重新開了燈。
“這才幾點,小頌你怎麽就睡了?元初來給你上課了。”
溫元初看向床上的淩頌,猶豫說:“阿姨算了,淩頌可能睡了,讓他睡吧,過幾天再把之前的功課補起來也一樣。”
“你別慣他,我看他就是犯懶。”淩母上前去,直接掀淩頌的被子。
淩頌裝不下去,尴尬爬起來,小聲跟他媽抱怨:“媽,你做什麽啊……”
“什麽做什麽?倒是你,元初一來就裝睡,你都幾天沒念書了,病也好了還想偷懶,今晚必須上課。”
淩母唠唠叨叨地數落了淩頌一頓,把房間讓給他們,去了樓下給他們切水果。
淩頌轉開眼睛,沒看溫元初,不尴不尬地坐到書桌前。
溫元初在他身邊坐下,翻開輔導書,拿起筆。
淩頌心神不定,餘光不時掃過溫元初。
溫元初認真講課時的神态格外平和、語氣溫緩,沒有半點他記憶中那個人的樣子。
但他說服不了自己。
九點半,溫元初合上書本:“今天就到這吧,你不舒服,早點睡,落下的功課之後慢慢補,不急一時。”
淩頌垂着眼沒吭聲。
溫元初看着他。
“淩頌,你這幾天,你到底怎麽了?”
淩頌還是不出聲。
溫元初伸手過去,輕碰了碰他的臉。
淩頌撇過頭,避開了。
他不肯看溫元初,漸漸紅了眼眶。
“淩頌……”
淩頌終于哽咽出聲。
“你不是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是誰?”
“我的命不是我一個人的又是什麽意思?”
“你說的他從來不信你,又是在說誰?”
“溫徹。”
他帶着哭腔聲音裏含糊吐出這個名字:“你是不是……溫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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