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

天微亮,冷風乍起,寒氣肅殺。

芍藥在外等待了片刻,就瑟瑟發抖,怨天公不作美。

以往年推算,怕也過不了多少天就該雨雪瀌瀌了,天地間呈瑩白之狀。

估摸間,門裏終于傳來一聲叫喚。

“進來——”

芍藥大喜,顧不上凍僵了的手,興沖沖的推門而入,臉上挂着嬌俏的笑容。

“公子,奴婢來伺候洗漱。”

話語落下,人已到了裏屋,然後乍然間臉色變得怪異,好不尴尬,可是如此神情也只是一會,立刻又是笑靥滿面。

原來沉凉也在。

不過芍藥當然沒把此話說出口,只是走近了容衍問道:“公子,昨夜酒菜可好?”

容衍點了點頭,露齒一笑,神情看上去頗為滿意。

接而芍藥又想問道,卻見容衍豎起食指放于嘴邊,做出噤聲的動作,指了指趴在坑幾上的沉凉,示意她小聲。

芍藥臉上的笑容再次一僵,不知怎的心中哽的慌。

後又強撐笑容,悄聲問道:“可要伺候公子洗漱?”

容衍回道:“待會吧,我還想再休息會兒。”

聽着公子的話,芍藥心中有些失落,可還是順從說道,“外邊大寒,公子可睡久些,奴婢待會再來伺候公子洗漱。”于是便輕悄悄的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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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了門,芍藥臉上的笑意便消逝不見,手緊握成拳。

公子何以與沉凉共處一室,昨夜就見他們把酒言歡,莫不是沉凉一晚沒回自個兒的屋?

還是他們都貪杯多了,醉倒了?

可也沒聽說公子昨晚有吩咐其他下人扶沉凉回房呀。

芍藥也是個靈秀的丫頭,自從打小便開始分到了公子身邊,伺候公子的生活起居,一門心思無不是放在了容衍身上。

可如今自打那沉凉出現,公子便把一門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饒是芍藥再怎麽糊塗,依之前的總總事跡也該看出個什麽端倪了。

芍藥憂心嘆氣,心裏也在期盼是她想的太多了。

于是打道回去,可在回廊之上被個小丫鬟叫住了。

“你可是芍藥姐姐?”

“正是。”

“夫人有事叫你過去一趟。”

何事?芍藥蹙眉,滿面不解,跟在小丫鬟後面走出了小樓。

屋裏,容衍見芍藥走了,呼氣之,連忙掀開被子走到坑邊,在沉凉的對邊坐下。

容衍撐腮淺笑,眼睛亮盈盈的,對着沉凉那頭輕輕吹氣,見得沉凉額間的發絲在柔風中翻飛,如飄絮蕩蕩。

沉凉眼睫顫顫,眉頭緊鎖,緩緩睜開了眼眸。

他的眼眸很黑,像墨色一般,眼底隐藏着不可探知的情緒,如一潭幽深的水。

容衍此刻的心情興許是好的,連聲音都沾染着滿滿的笑意,他說:“人已經走遠了。”

沉凉垂眸,站起了身,背對着容衍,“如此便好,我先下去了。”

容衍阻止道:“慢些,與我一同吃過早膳再去也不遲。”

沉凉面無顏色,一派沉靜,“公子可獨自用膳,奴才有事,先行下去了,”話一落下,也不等容衍說些什麽就離開了。

這又是怎麽了,前頭不還好好的,一會兒的功夫,怎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容衍倒是惆悵了,這厮,依着他的言行作風,倒不知誰是公子,誰才是奴才了?想罷,無奈的搖了搖頭。

其實在容衍的認知裏,容衍總以為自己是可以看透沉凉的,或說自個可以猜透他,比如他在想些什麽,他在笑些什麽,他因何事而喜,何事而悲,如此,也可知他心;可惜容衍錯了,他猜測沉凉所思所想,是沉凉可以向他透露的,是沉凉願意呈現的表面之象,若是沉凉刻意隐藏起那些心緒,就算容衍盡其萬心,也不可探測其中一二。

就如沉凉此刻。

他看着沉凉走到門邊,開門,關門,離去,走遠。

他是心有千言,卻啞口無言。

煩,真煩。

真不知昨夜一事是否令他與沉凉的關系更近了。

可是,沉凉卻絲毫不記得此事了。

是喜?是憂?

容衍心中惴惴不安,總覺有事要發生。

*** ***

這廂,小丫鬟領着芍藥到了夫人所在之處就自個兒悄聲退下了。

芍藥站在門口,不知為何感到心口隐隐沉重,于是深呼幾口氣後,出聲喚了句“夫人”,可屋內無人應答着,芍藥領會其意,便恭恭敬敬推開了門。

一入門,就撲鼻一陣檀香味,味道極淺,若有若無。

夫人一向不喜太重的香味,說是香氣太重,擾亂心神,所以房裏少點香。可夫人常年念經,與之菩薩神佛,點香是少不得的,故而有點檀香,卻也是少量。

說起夫人徐氏,她乃容衍親母,古府又一主子。

提當年,想來徐氏必定是個才貌兼并的美人,不然何以令古老爺如此傾心,至今也只娶徐氏一人,并铿锵發誓,終身不再納妾侍入府。

即使少不得親族裏邊的人反對,說是多納妾侍,也可早為古府開枝散葉。

可是容衍他爹也是異常堅持,最終是八擡大轎,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将徐氏迎娶進門。

好大的臉面。

至今他們也是伉俪情深,恩愛非常,造就一段佳話。

可惜了外邊都說,古府老爺是個情深意重之人,奈何生下的後輩倒是個風流潇灑的公子哥了。

可笑,可笑。

思其間,芍藥瞧得夫人正在內堂,于是掀起簾子走了進去。

果真,見的那蒲團上跪着位徐娘之态的婦人。

婦人正是徐氏。

雖說夫人已是三十中旬,卻也是風韻猶存,氣質天成,不減當年芙蓉姿态,只是少了曾經的少女爛漫,多了份慈目威儀。

畢竟也是歲歲年年催人老,怎樣也是經歷過了時間磨砺。

徐氏此刻就跪在佛像面前,手持佛珠,念誦心經。

芍藥觀察着,想來現在也不宜出聲打擾,于是一個人靜靜在旁邊等待。

夫人必定是知道她過來了,只是不言,阖目念經。

等了小片刻,夫人才出聲,“衍兒最近可好?”語畢,雙手合十,朝着佛像拜了拜,目光十分虔誠,滿面慈悲。

拜完後方才站起身,看向了芍藥。

芍藥趕緊過來扶着夫人在一旁坐下,然後回道:“公子最近一切安好。”

“哦,一切安好?可我倒是聽說了最近衍兒又犯貪玩勁了,整日與小厮混在一起。”

芍藥特意烹了茶,熱氣騰騰,清香沁人,随後遞給了夫人,“奴婢并不知曉太多。”

這些日子裏,容衍的确常與沉凉作伴,可大多時候都是兩人獨自待在一塊,所以芍藥确實不太清楚公子做了何事。

徐氏接過茶水,細嗅茶香道:“不知?那留你在衍兒身邊又有何用?”徐氏聲音透過氤氲的熱氣蒸騰到空中,聽似輕柔,實則厲害!

芍藥一聽,面色慌亂,連忙就彎膝跪地了,“夫人,奴婢說得句句屬實,絕不敢有半分欺瞞,只是公子與沉凉在一塊時,多半是散了下人,實在不知他們說何事,談何話。”

徐氏嘬了口茶,擡眼看着腳下的芍藥丫頭,望神情倒是真切,于是也緩和了語氣,“這好端端的怎又跪下了,起來吧。”接而放下了茶杯,再道:“只是這衍兒貪玩也就罷了,我也随他胡鬧幾年,只是這要是玩過頭,可就不好辦了。”

芍藥聽得心驚,萬萬不敢站起,她又何嘗沒聽出夫人的弦外之音,于是她小心問道:“夫人明言,奴婢自當盡力而為。”

徐氏笑笑,道:“此事簡單,也算是賞你伺候衍兒多年,你過來,我跟你說。”

芍藥站起,湊近了夫人。

徐氏輕聲吩咐着,“你且這樣……”

語畢,果然見得芍藥臉上一喜。

“奴婢謝過夫人。”說着要跪,卻被徐氏攙扶住了。

“也別一口一個奴婢叫着了,倒把自己叫委屈了,若是辦好了此事,就不是這個身份了。”然後朝芍藥擺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是。”

芍藥退下後,徐氏輕聲嘆了口氣,随後手撚佛珠,阖目念經,端的是一副菩薩面相。

阿彌陀佛,願這孽緣早些消去。

起初有個小丫鬟來與她說起這事,她還是不信的。

後來徐氏也派了人去打聽容衍最近的行為,但凡派出的人都說容衍與一小厮走的極近。

她知衍兒品行,也曉得之前衍兒所愛;愛才德或貌美之人也就罷了,也貪圖個欣賞,若是這欣賞換了個意味,那便是容不得了。

屋外邊,芍藥出了門,臉上的笑意也就掩去了,更深的是擔憂。

擔憂自個,擔憂公子,還有……

還有那沉凉!

夫人向來不多加管公子的瑣事,只是這一旦管上了,那也并非是公子可擺平的了。

芍藥打開始也是認為公子怕是跟從前一般,玩玩也就罷了,可是這琢磨着,怎越發不對勁了。

再到今日,聽夫人這一說,心中更是确定萬分。

行走在園子裏,冷風不停刮過,似刀子般尖銳,芍藥攏了攏衣裳,望了望着灰白的天,繼而腳步匆匆朝着另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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