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二
芍藥說的不錯,隔一日清晨,小樓就有人過來催促大夥,而沉凉早早起了床,只是坐在床上半天沒有動靜,從門外傳來的嘈雜聲愈加響亮,很多奴仆都開始着手收拾東西了。
屋子裏透進的光都是黯淡的,所有的物品像是蓋了一層陰影,冬日的早晨還需點燃燭火才可看清屋內擺設。
床上,沉凉垂眸沉思許久,猶豫再三,終于是下了決定。
下床之後穿好衣裳,環視了房裏一圈,發現并無東西可作收拾,當初來時,就是兩手空空,到這之後,除了容衍時常賞他一些有趣的玩意兒,用上等綢緞為他做過幾件華服,此外,再無任何真正屬于他的物件。
所以沉凉走出屋子時,也是兩手空空離去。
走出小樓的路上,不斷有人跟他打着招呼,笑笑點頭,還有甚者,竟會主動與他搭話兩句。
沉凉性冷,并不多言笑,點頭示意便算得上回應了他們,他實在不懂,明明就不認得他們,他們為何還會搭理自己?
只是,明明嘴上打着招呼,看着他的眼神卻多了幾分不明的意味。
沉凉撇嘴,怕是他也成了那些私底下亂嚼舌根之人的閑暇話題了。
府中一隅,是個常年發潮的院落,總是伴随着一股晦澀的氣息,好在現在大寒,空氣冷冽,時常刮風,晦澀的潮味減去不少。
沉凉踱步徘徊,心中不斷勸阻自己,思考良久後,終于推開那扇木門,‘咯吱’一聲,他又回到了曾經居住多年的小院。
還記得,前不久,才将那個憎惡的人拒之門外,如今,倒是眼巴巴送上門來。
老天,從來沒有施予他半分憐憫。
沉凉踏進了院子,就撲鼻而來一股酒肉的香氣,細細嗅着,倒是美味,仿佛香味繞于舌尖,入口即溶;酒是好酒,肉,是好肉,可奇的是,是誰的酒?誰的肉?
莫非屋裏頭還來了別人?
沉凉匆匆幾步上前去,推開了裏面的門,剛想一探究竟,一雙粗壯的臂膀的就把他擁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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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好美人,你可終于來了,不好好伺候我一番,可怎麽對得起我如此等待……”那撲鼻的酒氣濃烈的很,話裏也帶着毫不掩飾的欲望,關鍵的是聲音,他聽了多年的聲音,瞬間令他白了臉。
眼前是空無一人,只有處在中央的的一方木桌上擺着的大魚大肉,上等佳釀,可是沉凉身後正抱着他的人正是他的父親!
沉凉的心如鼓點般跳動,背後不斷冒出虛汗,搭在兩旁的手微微顫抖,發白的嘴唇嗫嚅着發出聲音:“我不是……不是……”
“怎麽是你!”沉吳聽了也似醒悟過來,沉浸在方才的驚喜就這樣破散,貌似沉吳也很奇怪,推開了沉凉後,就小聲嘟囔着:“明明那管家就答應好了,辦好了事情後就賞個美人給我……”
沉凉被沉吳松開後立刻就躲在了一旁,不停使自己冷靜下來,反之沉吳一臉疑惑後,就慢慢黑了臉,先是嘴裏咒罵了幾聲,随後眼神陰狠狠的看向了沉凉。
“小畜/生,次次都壞我好事,養了你個賠錢貨後,就再也沒見得運氣好過,賭什麽輸什麽……”沉吳一步步走向沉凉,他的步子邁的不大,可是他們之前的距離也不遠,門早就在沉凉進來的那一刻被沉吳關上了,無論如何,沉凉也無法走到門旁,然後跑出去。
“上次好不容易去看你一次,你也不顧這麽多年親情,畢竟我是你老子,你還把我推出去,好呀,好得很!”沉吳字字咬牙,步步逼近,眼神如毒蛇:“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兒呀,你就這麽拒絕我,可是傷了我的心!”
這次,恐怕逃不出了。
沉凉心底顫顫巍巍的繃緊了,過往那些壓抑許久的記憶瞬間翻湧在心頭,陰暗的令人作嘔。
但是,此刻害怕又有何用,沉凉深吸幾口氣,在腦海中想了無數種可能性,之後故作了鎮定,面上盈盈一笑,迎了上去。
這下,滿嘴穢話的沉吳突然止住了嘴,但見沉凉走來,擁抱住了他,好聽的聲音輕輕在沉吳耳邊響起:“父親,是你誤會我了,我如何會不想你。”沉凉靠在了沉吳的肩頭,暖暖的清香環繞着他們,“當時,我病的不輕,神志恍惚,根本不知是您來看我了,換做他人,我皆是如此;夫人待我好,特意允許我回來與您團圓,她還賞了我銀錢,可是太多我搬不過來,還留在小樓,我這不是太想您了,所以就先過來看您了。”
“真……真的?”聽到有關銀錢的事,沉吳眼睛就冒了賊光,頓時語氣也軟了下來,可還是有些疑心。
如此纰漏百出的話,也只有說給愚人聽才會信呀;即使不愚笨,可是話語戳中了弱點,那便是最好的利器。
沉凉從沉吳的肩頭擡起頭來,嗔怪的眼神看着沉吳,“您是我父親,我還能騙您不成?只是現在肚子空了,沒了力氣,正好瞧見父親準備了佳肴,不如吃了之後您再陪我去趟小樓。”
沉凉本就長的極好,貌相勝過女子,此時一笑,蕩漾的沉吳連連點頭,看向沉凉渴望眼神更加深切了。
他們共同走向桌子,可沉凉走快了一步,故作撞在了桌上,身子擋住了沉吳的視野,沉凉趁機将桌上的杯子碰到了地上,立即聽到了瓷杯碎地的聲音。
沉凉僞裝驚訝,扶着沉吳坐到凳上,就說去一旁拿備用的酒杯。
這個屋子本就不大,除了中央的木桌,旁邊用木板搭成的床,就餘下最西邊的竈臺,竈臺上擺着碗筷茶壺水杯,走到了那邊,沉吳背對着這個方向,不易察覺這兒的動靜,可是沉凉還是謹慎的用身子遮擋了些,然後從懷裏掏出那天在藥鋪裏買的藥,雖然掏藥時手微不可察地輕抖,可沉凉還是動作迅速,打開疊好的紙包,用指甲扣了一些粉末藏在指縫中,又利用略微發汗的手指尖抹了抹粉末粘在皮膚上,之後馬上把餘下的藥塞進了懷裏。
“好了沒呀——”沉吳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沉凉趕緊應了一聲,匆忙拿起兩個酒杯就往桌子走去,可是去的時候餘光撇到了竈臺,見竈臺并無油煙,也不見水,鍋子像幾天沒有用過了,這就怪了,那一桌佳肴是打哪來的?
心中雖然疑惑,卻還是趕緊過去了,沉凉有多麽讨厭此時的自己,對着自己厭惡至極的人笑的滿面柔情。
杯子放好,沉凉主動提起酒壺,傾斜一倒,汩汩清酒淌進杯中,酒香四溢,可酒倒好了,也不見得沉吳動手,一雙炙熱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沉凉看,沉凉樂道:“有酒有肉,若不快吃,可就吃不完了。”語罷,撩起袖子夾起一塊酥皮鴨放在了沉吳的碗裏。
沉吳心情似乎大好,大手一伸,摟住沉凉的腰,随後拿起酒杯大口幹了,沉凉眸光晦暗,眯起眼睛,嘴裏卻是笑的歡快,“好酒量,千杯如何!”于是提起酒壺又沏滿一杯,沉吳也是大口幹了,随後每次倒酒時,沉凉總是會不經意摩挲壺柄,指縫間的粉末就會悄悄散落。
沉吳越到後面,加之喝了酒,手裏的動作更加猖狂,不時撩開垂落在沉凉臉頰兩側的發絲,瑩白的膚色暈染淺淺的緋紅,顯得誘人,沉吳二話不說,對着臉頰就親了一口,沉凉沒有抗拒,反之貼近,眼神淡然,惬意笑着。
心中不斷上湧的記憶讓沉凉有些屏氣。
這樣的他,就像是哪家深府大院裏豢養的男寵一般。
這樣的沉吳,就是他痛苦的源頭。
有些人,本就死不足惜。
既然痛苦不早日解決,他便永世不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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