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誤會
沒等她細想,邱韞衍冷白的指尖戳了戳姑娘的腦門,“夫人,想什麽呢?”
手指縮了縮,她對上男人的眸子,莞爾一笑,“沒什麽。”
巳時本該明亮灼熱的天色,一時之間沉了下來。
臨別時,她若有若無地望了望邱子墨。
和煦的暖風不知怎的有些陰冷。
男人眼神冷冽,緊抿的嘴角勾勒出一條筆直的線,青絲整齊羅列腦後,一絲碎發也沒有。
無論眉眼還是氣質,都尋不見一絲當年的影子。
瞧了眼他雙腿的長度,郁顏悄悄估摸着他的個頭。
應該是三兄弟之中最矮的那一個。
思緒漸漸抽離出現實。
難道當年真的是因為自己而讓他斷了雙腿?郁顏眉頭微微一皺,不應該啊……
縱使久來陳積的醫術告訴她這不可能,可惜傻傻的姑娘還是認定了邱子墨就是當年還她香囊的小男孩。
注意到郁顏的眼神,邱子墨擡起那雙鋒利如刀的眸子看她,只是側了側頭,便吓得郁顏立馬縮回了自己的目光。
沒注意到,男人淺棕色的眼仁和當初小男孩漆黑的瞳孔是截然相反的兩種絕色。
車轱辘駛得飛快,應超駕馬的速度不見減緩的趨勢。
郁顏坐在颠簸的馬車上,白皙的手指揭開桂紅色的簾子,望向車外陰沉沉的天色,重重的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打算忘了你……可你,你怎麽又出現了呢?
她的心情就跟這忽明忽暗的天氣一樣,被命運玩弄得七上八下。
三姨早已把小巷子裏流傳的閑言碎語,向邱韞衍報備得一字不落。
邱韞衍以為姑娘還在為寧翠的事不開心,悉心剝開她緊握成一團的手指,聲線溫柔到了極致,“真的不打算和夫君說?”
接着,将其牽在手掌心,故作玄虛,“啧,那娘子可真是要虧大了,我可是這京城裏解憂排難的第一把好手呢……”
她回過頭,嘴巴微張幾度,沒過幾秒就再次合上了。
嘴唇微嘟。
不管怎樣,向自己現在的夫君說小時候暗戀過別家公子的故事……都不太好吧?
況且,她偷瞄了一眼邱韞衍。
他還是他的二哥。
她避開男人明亮的眸子,兜兜轉轉着繼續落在車窗外。
一雙水水的杏眼正迷離渙散的盯着車窗外的火燒雲,由橘泛紅的日光散在姑娘白如素紙的臉上。
重逢的第一面,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或悸動或留戀。
清澈的眸子裏滿含着的,是對他殘廢雙腿的歉意。
僅此而已。
她想得入迷,輕巧的身軀随着馬車颠來覆去,沒注意到邱韞衍慢慢附身靠近了她。
直到“吧唧”一聲。
額間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
才似夢初覺。
等她反應過來時,邱韞衍早已移開了唇瓣。
“韞衍曾聞此乃解開心結的秘藥,”他痞痞地望着她,語氣溫吞婉轉。
手指輕捏了下姑娘的鼻尖,像是在撒嬌,“夫人別難過了好不好?”
“嗯?”
他戳了戳姑娘白細的手指。
郁顏的皮膚很白,幾近寒冬臘月中最純淨的那朵雪花,散落在傲然挺立的松柏上。
尤其是一害羞的時候,臉上的那朵紅暈簡直不要再過明顯了。
這份羞澀,會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子後面。
紅得發燙。
見姑娘已稍稍打開心房,邱韞衍輕笑了聲,湊近她的耳邊,“夫人若是還在難受……那我就繼續喽?”
頓了頓,他繼續道,“只是……這次是什麽部位,我可不敢保證。”
郁顏的星眼圓睜,垂下紅撲撲的小臉沒說話。
他停了半晌,“那夫人……還難受嗎?”
小腦袋鴕鳥似的埋的更深了些,搖的像個撥浪鼓。
邱韞衍這才慢吞吞的回到原位,桂紅色的舌尖輕舔了下下唇。
啧,問早了。
回別院時,郁顏的心情已然好了大半。
甚至有些相信邱韞衍所說的傳聞,确有其事。
她不動聲色的小跑進屋,輕掩住門,酥背靠在門框上,像個保衛房間的女戰士,一步也不讓別人進來。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走,僵直着的肩頭才慢慢松弛。
郁顏伸出蔥白的指尖,輕輕觸了觸依舊熾烈的額間。
她頓了頓。
接着,鬼迷心竅的移到了自己的唇部。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正在不安分的躁動。
平穩的節奏忽然被打散,心間奏起了一首激烈的清平樂。
怦怦着想要颠覆一貫輕緩的語調,沖出那道禁锢的牢籠。
時間已過午時,郁顏匆匆掃了幾口桌上的飯菜便一頭砸入了書房,準備用書本中無邊無際的知識麻痹自己複雜的內心。
說到底,就是那個吻的療效,還沒有非常顯著。
雛鳥般撲騰一下,郁顏坐上了拷花椅。
這才瞧見書桌上一大摞厚重的書籍,她不确定這是不是邱韞衍買來的,看這四下無人,便小賊女似的偷摸拿下最上面的那一本。
《神農本草經》
她頓了頓,繼而拿下第二本。
《皇帝內經》
對人情世故并不怎麽靈光的小書呆子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些擺放得與她頭頂齊高的書籍,全是著名的醫書。
她知道,邱韞衍雖然喜歡讀書,卻偏偏對醫書沒什麽興致。
心中的小人敲起了小鼓,震的她心慌。
桃李芬芳的幻想在姑娘心中浮現。
郁顏拿起一本抱在胸前,小臉不自覺紅了兩度。
……這是他買給我的吧?
唇邊勾起一抹笑,姑娘的指尖輕輕翻開第一頁。
“啪嗒”一聲,薄如蟬翼的紙條從中掉了出來,紛紛揚揚在空氣裏。
白紙墨字,分外清晰。
“送給我最心愛的娘子。”
男人的字跡并不工整,卻也不随意。
他行草書,便也難免有些骨氣勁峭,入木三分。
郁顏腦中勾勒出自家夫君平日裏清冷卻略帶痞氣的模樣。
還真是……字如其人。
食指撚去紙條上蒙着的那層淺淺灰塵,郁顏小心翼翼的将它保管在自己的口袋裏。
或許就是這些細微的體貼……讓邱韞衍将姑娘吃得死死的。
心中早已有了定奪,只是這榆木般的腦袋啊……就是沒法确定。
那一日,邱韞衍久有存心的沒同郁顏一起讀書。
為的是讓她陳靜下來,自我沉澱。
順便留給她一整間屋子,用來害羞。
郁顏讀書的速度并不慢,而她每看一冊書,就會收獲一張來自邱韞衍筆下的草書。
如此這般,她下定決心的速度,又怎能不快呢?
那一夜,柔軟的糯米團子睡得很熟,全然忘了自己以往是背對着夫君睡的。
或許是晚風微涼,又或許是心中微甜,郁顏破天荒如小鳥般依人地鑽進了他的懷裏。
毛茸茸的小腦殼不忘蹭蹭男人的胸膛。
許是注意到了這一點,邱韞衍硬是整整樂了一夜未眠。
麗日傾城,枝頭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啼叫,新燕時不時啄兩下院子裏的泥土。
啊,羨慕。
郁顏此刻正高舉着自己的雙手,站在樹蔭下。
遠看就像是個被體罰的小丫頭。
邱韞衍站在姑娘跟前的大樹下乘涼,手中惬意的捧着本書。
關于朝堂的,她看不懂。
郁顏昨夜睡得香甜,卻沒料到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邱韞衍從床上揪起來晨練。
惺忪的眸子半睜未睜,水盈盈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再次昏睡過去。
邱韞衍低嘶了一聲。
郁顏這才把将要垂下的手臂高舉回了遠處。
偶有幾個下人路過,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讓她分外不悅。
“三爺對咱們可愛的三夫人也太嚴厲了吧?這是犯什麽錯了?”
應超裝懂道,“你懂什麽?那叫情趣!”
三姨白了他一眼,用看叫花子的眼神盯着他,“三爺是看夫人體質弱,才想着讓她多鍛煉鍛煉。”
郁顏聞言心中略有不甘,什麽嘛……我自己會好好鍛煉的好嗎!誰要這家夥自作多情了?
嘴巴不受控制的嘟起,郁顏的鼻腔中發出一聲悶哼。
腦袋瞥向了一旁,不看男人了。
他熟悉自己的夫人又該鬧小孩子脾氣了。
合上半開的書籍,邱韞衍背着手移步半蹲在她眼前,語氣有些缱绻霸道,“夫人若是再生氣……我的秘藥是不是又該派上用場了?”
郁顏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嫁入邱府的第一天起她便告誡過自己。
你只是個替代品罷了,沒有資格行使小姐的權利,只能卑微度日。
可現在倒好,她居然在邱家三公子面前任性的耍起了小性子。
圓圓的瞳仁頃刻間放大了數倍。
她想到了放縱這個詞。
他寵溺她,任由她宣洩自己的小情緒。
他愛護她,在她被人欺負的時候挺身而出。
只是,她漏了最重要的一條。
他愛慕她,想将她揉進心窩的那般鐘情。
思緒即将深入重點,郁顏的目光卻被不遠處的那一縷亮眼的火紅打亂了。
邱韞衍見郁顏的視線透過自己的肩頭,直直的望着門口,禁不住跟着她回過頭。
接着,好看的眉頭微微擰起。
寧翠正着一身強烈吸睛的火紅色留仙裙站在門口,通報的下人不忍打斷小夫妻的新婚燕爾,站在五米開外等待邱韞衍的離去。
邱韞衍沒見過寧翠的真容,只是從三姨那裏聽聞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
眼底閃過一絲冷冽,邱韞衍對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友好。
“寧翠!”
只是身邊的人兒雀躍着奔向她的模樣,讓他打消了這份疑慮。
是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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