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風聲
嶄露頭角的那日過後, 長安城依舊平靜,并未出現過多關于邱家三爺隐藏實力的言論。
當初在場的平民百姓私下偶有議論,卻都不敢明着擺在臺面上說。
邱韞衍料到,好高骛遠的邊塞人不會讓自己慘敗的這份丢臉蔓延擴散。
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 封住在場者的嘴。
錢財……還真是個好東西。
邱韞衍掃了眼跟前怯生生望着他的抓藥小二, 微微一笑, “幾兩銀子?”
也好,用不着我親自出手壓制風評。
郁顏近幾日身體不适, 邱韞衍本想讓她呆在府中好生歇息,可姑娘偏不聽話, 非鬧着和夫君一起上藥鋪買藥, 調理身子。
雙雙邁出店鋪,街頭巷尾正紛紛談論着另外一件事兒。
“號外號外,邊塞向京城下戰書。”
“邱家長子因體力不佳, 将拒絕率軍迎戰。”
男人的眉梢挑了挑, 須臾便了然于心。
這邱子墨……還真是按耐不住性子啊。
像是料到了什麽, 邱韞衍假裝漫不經心道, “若是為夫上了戰場,夫人會擔心嗎?”
郁顏沒說話,面色略窘地搖了搖頭。
邱韞衍啞然失笑, “夫人竟不會擔心?為夫好生失落啊……”
郁顏還是沒說話,目光有些躲閃,伸出一截粉白的手指扼住自己的喉嚨。
小跑進荒無人煙的小巷子中, 才開始幹嘔。
白皙的指尖扶着牆壁,郁顏單手拍着自己的心口,“嘔。”
想吐卻吐不出來。
邱韞衍手掌覆上姑娘的酥背,“最近幾日怎麽總吃壞肚子?”
郁顏搖了搖頭, “不知道嘤。”
像是想起了剛才的垂髫之言,她擡頭看他,“大公子病了嗎?”
邱韞衍聳了聳肩,“可能吧。”
可能……正因為不能率兵出征而悶悶不樂呢。
他擡頭看了看蔚藍的天色。
看來,是有人率先打破約定了……
烈日似火。
少年穿着一襲青灰色的長衫,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眼前的人兒将他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下。
小邱韞衍有些不耐煩的撓了撓額角,漫不經心的答應道,“好。”
怠倦的眸子擡起,他望着面前比他高出半截頭顱的邱子墨,心底不禁發笑。
這些人讀書讀不過他就算了,怎麽連架也打不過他?
白長這麽高個子。
小邱子墨的眸光中久違的閃過一絲欣喜,“那就這麽一言為定!”
邱韞衍的鼻腔中擠出一聲冷哼,“嗯。”
抓了下臉下的皮膚,男孩有些疲倦的看着他,“所以……我現在可以回去睡午覺了?”
邱子墨像是怕他反悔,補充道,“你可一定要遵守約定啊……”
“只要你假裝什麽都不會,我就不再向父親說你的壞話了。”
“而且,而且我也不會聯合大哥把你挂在樹上了!”
邱韞衍打了個呵欠,眼睛不受控制的有些水水的,嗓音依舊清冷,“随便。”
尾音落下,轉身離去。
看着他酷酷的背影,邱子墨暗想:太好了,只要他隐藏自己的水平……我就是全府上下的光輝了。
邱韞衍沒什麽想法的躺回自己柔軟的床榻上。
這下總算沒人擾我清眠了。
邱子墨幾乎每日每日都要和他重複這個要求,他說不膩,邱韞衍卻聽得乏味了。
不就是鋒芒不露嗎?
他本也沒什麽雄心壯志。
既不想升官發財,又不想兄弟殘殺。
啧。
名聲頭銜都給你和大哥好了。
我只求那朵荷包就好。
未央宮內。
邱韞衍挑眉看着圍在見丞帝身邊的二人,當初分明保證得那般信誓旦旦呢……
說什麽不再陷害,根本都是徒有其表的幌子。
他看着郁白薇和邱子墨緊握的雙手,現在這是……狼狽為奸了?
“朕聞邱家長子近幾日身體不适,”和藹耿直的皇帝率先打破了這份靜谧,對着邱韞衍直言道,“你身為邱家三少爺,先率兵去邊塞探探風聲吧。”
邱韞衍也并非不知人情世故,客套道,“韞衍一介平民,素來有纨绔的稱號……要文不行要武沒有,不知聖上,”
他頓了頓,似有似無的看了眼邱子墨的眸子,“是如何覺得韞衍能擔任此次出征職務的?”
底氣十足又不乏根據的反駁,讓見丞帝送茶入口的動作停了停,“寡人聽白薇說你文韬武略。”
邱韞衍心中冷笑。
看來當今聖上是個耳根子軟的傀儡木偶一事,并非虛構。
他輕嗤一聲,低沉道,“那想必,聖上一定很器重嫂子吧?”
“居然對她的話竟如此言聽計從?”
“她又能多了解我?”
反唇相譏的同時不忘彬彬有禮,“韞衍冒昧了。”
他藏得嚴實,郁白薇的确不知道他是個文韬武略之人。
可得不到就毀掉,是郁白薇的人生信條。
她扯這個謊,目的就是為了将這個看似徒有一副好皮囊的仙客,送去邊塞戰死。
讓郁顏年紀輕輕便悲情地做個守寡婦人。
皇帝沒說話,他不知道原來口口相傳的纨绔竟這般有魄力。
沒等見丞帝開口,邱子墨面無表情地嗆聲道,“約定打破了。”
“你也不必再裝做什麽都不會的樣子。”
“現在家兄患疾,作為邱府的三少爺,你難道不該做些什麽嗎?”
眸底閃過一絲荒謬,邱韞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好一個患疾……邱烨被鎖在房裏哭天喊地的場景,他用膝蓋都能想得到。
桃花眼彎彎,男人玩世不恭道,“當然該做些什麽。”
眼神下滑,他注意到邱子墨已攥成拳的手掌微微松開了幾度。
似乎在說着:這天終于到了。
屬于我邱子墨的日子終于到了。
我終于可以不用再養虎為患了。
自他八歲那年偶然經過書房,聽見了楊花窗棂內的邱源對着香囊的自言自語。
“撲通”一聲。
手掌中玩弄的皮球掉落入地,發出一道悶響。
原來,我不是父親的孩子。
“誰在外面?”
邱源聞見了外邊的動靜,小步跑向門外。
可惜,屆時空曠的長廊裏徒有一顆洩了氣的皮球,松松垮垮。
邱子墨沖向自己的房內,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蹲在牆角裏。
嘴裏囔囔着,“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是我聽錯了……”
他試圖說服自己出現了幻覺,他怎麽可能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呢?
三個兒子中,邱源分明對自己最好。
只要他假裝沒聽見就好,就能像以往一樣,做個趾高氣昂的邱家二少爺。
可待到夜深人靜,邱源還是偷偷告訴了他真相,與此同時,還将一朵月白色的香囊放入他的手心中。
他看着手中的香囊,久久沒有說話。
腦海中充斥着的是無窮無盡的自卑感。
一個被收養的孩子,該拿什麽超越另外兩個真正的公子爺呢?
不可笑嗎?
若是被收養來的孩子不争氣,老爺子一氣之下将見不得光的事曝光了怎麽辦?
啊……讓他們什麽都不做就好了。
或者再絕一點,殺了就好了。
只剩下我。
氣氛随着邱子墨的回憶再次陷入凝固,郁白薇幫着同一條船上的螞蚱搭腔,“三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多聽你二哥的話,親兄弟還能害你不成?”
邱韞衍挑了挑眉,似有似無的看了眼邱子墨,“自然……不會。”
但若不是親兄弟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不怕率兵出征,打小開始,他的計策和謀略便都是上乘的。
只是……他輕推開半掩着的木門。
書房中的姑娘正安靜的沐浴在日光中讀書。
他這麽一走,怕是要好久都見不到這位心尖上的姑娘了……
邱韞衍沒說話,遠遠地,仔細地,凝視着她。
似乎是注意到一旁明亮灼熱的目光,郁顏的眼皮擡了擡。
日光下起起伏伏的灰塵輕落在她顫動的睫毛上。
須臾,她合上書,對着男人嬌嗔,“夫君一大清早去哪裏了呀?”
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可人兒今早睜眼,見夫君不在自己的身邊,急的直跺腳。
輕盈地從椅上躍下,郁顏忙不疊往邱韞衍的懷裏跑。
許是一早上沒見,她太激動了。
以至于小小的人兒一不小心,就磕到了屁股。
“啊呀。”
玉手護住自己的屁股,郁顏一臉苦瓜相。
邱韞衍低笑了聲,“疼?”
她有些委屈的看了眼桌角,又看了眼自己的襦裙,小雞啄米般沖着邱韞衍點頭。
邱韞衍好笑道,“要我幫你揉揉?”
她悶哼一聲,“不要。”
“那……為夫幫娘子把這作惡多端的桌角給鋸了?”
郁顏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便不再回話,舔了舔嘴角,裝兇道,“以後不準不辭而別啦!”
活脫脫像只奶聲奶氣的小紙老虎。
邱韞衍嘴角動了動,卻沒出聲。
大步流星的走到郁顏跟前,他将她攬入懷中,細嗅姑娘發頂散發出的淺淺花果香,“要是能将夫人揉盡我的口袋裏,不為人知地一直呆在我身邊……該有多好啊。”
郁顏早已熟悉他信手拈來的情話,便也沒多想,小手跟着攥緊了他的後背,“……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可是怎麽辦呢?
或許幾天後,為夫又該不辭而別了……
邱子墨房內。
“你說什麽?”郁白薇從凳上站起,有些難以置信,“邱韞衍居然不是個纨绔?”
邱子墨料到了她的情緒激動,眼也沒擡,“嗯。”
郁白薇有些蒙,“而且還真的文韬武略?”
邱子墨:“嗯。”
郁白薇:“那他為什麽隐藏這麽久自己的實力?”
頓了頓,邱子墨的眸子穿過镂空的窗棂,定定的看着庭院中的那一處空地,“因為……一個可笑的約定。”
當時站在那處做約定的兩個男孩,若隐若現在眼前。
郁白薇不解道,“那你為什麽讓他打破了約定?”
心腹管家前幾日在雜耍團的所見所聞,忽然回響在邱子墨的耳畔。
他眸子一沉,“因為……無數層素紙下掩蓋着的火團,終将閃耀着燒淨一切。”
郁白薇沒聽懂,只覺得他神叨叨的。
沒過幾秒,像是想起了什麽,花容失色道,“那他帶兵出征不會大獲全勝吧?”
“那可使不得,”邱子墨依舊面無表情,“所以才要讓那個傀儡皇帝,”
“少派遣些兵力啊。”
他轉頭看向郁白薇,戲谑道,“今天在皇帝面前演的不錯,還真像是對……相處和睦的夫妻。”
郁白薇怔了怔,“彼此彼此,利益相投嘛……”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張牙舞爪的看着邱子墨:我準備給你改名叫“一切”。
邱子墨:?
作者:讓邱韞衍這團火,燒淨你這可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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