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進了屋,謝姝瑜遞給謝姝墨一盒藥膏,囑托道:“這是玉露膏,你帶回去擦擦手,一日兩次,可以治凍瘡。”

她又忍不住打量偷偷瞧了幾眼,這麽美麗的手不該這樣的。

少女似乎是被她盯得不自在了,抿唇不語,乖乖接過,收回了手,她發現,大姐姐愛看她的手。

一時無言,直到謝姝墨肚子不受控制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她才尴尬局促道:“我……我……”

謝姝瑜看着她窘迫泛紅的臉頰,噗嗤一笑,道:“四妹妹定是餓了吧,正好我也餓了。”

謝姝瑜讓人布好了菜就與謝姝墨一同用膳。

楚固钰趁着剛剛的空隙在外面野了一會兒,總算把周邊的幾條路熟悉了一下,這才晃悠悠地回來。

一進屋就見那女人不僅已經吃上飯了,還讓人霸占了他以往的位置,氣得他磨了磨後槽牙。

但他到底沒跳上餐桌撒野,而是頗為憋屈地跳上了窗臺,像個被抛棄的小可憐。

謝姝墨正對窗臺的方向,眸中劃過一抹幽光,再擡頭時,依舊那般美麗無害。

她指着團子的方向,眨巴着眼睛好奇道:“大姐姐,那……那貓兒是你豢養的寵物嗎?”

謝姝瑜扭頭順着她指的方向果然就看到了背對着她們坐在窗臺上的團子,好笑道:“嗯,他叫團子。”

說着,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喚道:“過來,團子。”

謝姝瑜都已經做好起身去抱他的準備了,沒想到這次他這般配合,聽到呼喚聲就轉頭懶懶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踏着貓步走了過來,主動跳上了她身邊的凳子。

謝姝瑜突然一陣窩心,眼尾上挑,眉眼彎彎,嘴角的梨渦若隐若現。

這一笑純粹是下意識的,楚固钰卻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忙撤開目光,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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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發現這個女人真心笑起來時嘴角會出現兩個梨渦,能晃花人的眼。

不同于陶郤筝的清冷,謝姝瑜的臉上常常是帶着笑的,然而這笑卻也是不一樣的,溫柔包容的微笑,端莊客套的淡笑,滿足寧靜的摯笑,挑眉不悅的冷笑,随心自在的調笑,幸福開懷的甜笑……

這些不同的笑合起來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她。

送走了謝姝墨,謝姝瑜又吩咐人給她送了不少東西,大多是禦寒之物。

在謝姝墨離開不久之後,那只被積雪覆蓋了一點點的“雪貓”轟然倒塌,化作雪末。

那些丫鬟清掃的時候還在惋惜,奇道:旁邊的這些雪人站得好好的,怎得就姑娘這只精致傳神的雪貓倒了?

屋內,謝姝瑜繼續快樂地撸貓,她發現團子這些日子皮毛被她養得越來越水滑,摸着手感甚好。

小屏端了一碟點心,猶在氣憤,“姑娘,那丫鬟奴大欺主,也太沒規矩了些,傳出去指不定人家說您怎麽苛待庶妹呢,您就是心善,照奴婢講,就應該把她們趕出咱們玉竹苑,趕出侯府,免得敗壞名聲!”

謝姝瑜掀了掀眼皮,平靜道:“然後呢?”

“那些丫鬟以罪奴的身份被趕出侯府,落到人牙子手中,下場是什麽呢?”

“那……那也是她們罪有應得!”小屏鼓了鼓臉,還是氣不過。

楚固钰心裏也跟着點頭,表示贊同,刁奴犯了錯不直接杖斃都算是仁慈。這個女人的手段未免太軟了些。

“我知道她們有錯,但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小小年紀為奴為婢,察言觀色、高踩低幾乎成了她們的生存之道,規矩是死的,合了那些掌握他們生殺大權的人的心意才能活下來,才能活得更好。”

原主對她們欺淩謝姝墨的行為顯然是縱容的,況且原主性子軟弱,那些下人行事自然沒多少顧忌。

“這個世道,哪有什麽是非觀念,有的不過是弱肉強食,她們什麽都不懂,只是按自己的理念生存。”

小屏聽懂了一些,卻仍有些不明白:“所以她們欺負四姑娘是為了順姑娘的心意,姑娘從前确實不喜歡四姑娘……”說到這兒,她立刻住了嘴,小心地看了謝姝瑜一眼。

芸枝已經在朝她使眼色了。

謝姝瑜也沒在意,抿了口茶,又道:“這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止。”

“還有一部分原因大概是人性吧。”

人性?

芸枝、小屏還有楚固钰都紛紛看向她。

“四妹妹的狀況全府的人都知道,貴為侯府千金,卻活得卑微,甚至還不如主子身邊得臉的丫鬟,欺負起她,只要不張揚,一則沒有任何風險,不會有人給四妹妹做主;二則,他們為奴為婢,被主子教訓打罵都是常有的事,心态早就有些扭曲,看到身份同樣算是主子的人被自己踩在腳下,心裏會産生一種隐秘的暢快和優越感,你說痛不痛快?”

至于除了原主以外的謝家小輩欺負謝姝墨,一是不恥她的身份,二是嫉妒她的美貌,這話她沒有說。

老夫人更介意的大概是她生在外面,從小又養在外面,是不是侯府的骨肉也未可知。

謝姝墨悲哀就悲哀在這裏。

而她因為站在上帝視角,自然看得清。

心裏沒有任何偏私,說得也不避諱。

頭一遭遇到這樣的說法,楚固钰覺得自己從前的認知被打破了一點,他自诩聰明,某些方面看得還沒有一個深閨女子透徹。

他仰頭看着這人,心情複雜不已。

芸枝也大着膽子道:“姑娘,規矩還是要的,一味的縱着豈不是要翻天?這還是在玉竹苑遇上姑娘這麽個心善的主子。”

想起前世自己在孤兒院的那段時光,謝姝瑜絲毫不可憐她們,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他們能做的就是适應世界的規則,只不過這個道理她也是懂事了之後才慢慢理解的。

她這麽做不過遵從本心罷了。

“規矩自是不能廢,我也談不上多可憐她們,就是有些無力罷了,芸枝,你是個懂事的,抄寫家規一事還要勞煩你多費心了,我知道她們中大部分人是不識字的。”

“家規抄不好的,也不必留在我玉竹苑了。”

芸枝眼裏閃着淚花,道了聲“是。”她們能遇上這樣的主子真的是三生有幸。

小屏更是直接,一臉崇拜而又感動地望着自家姑娘,只恨不得把命都交出去。

楚固钰現在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震撼來形容了,她不是愚善,不是婦人之仁,相反,她看得比誰都通透,她太有原則了,太豁達了,也太……純粹了。

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子,深閨中怎麽會養出這樣的女子?

芸枝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咬牙開了口:“姑娘,奴婢鬥膽,有一事請教。”

話還沒說出口,她就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謝姝瑜心中了然,淡淡開口:“你是想問,我為何對四妹妹态度轉變那麽大吧?”

她雖占了原主的殼子,但沒有繼承原主的情感,讓她和原主同氣連枝,憑心而論,很難。

是以,她對那個身世可憐的少女讨厭不起來,相反,因着一些相同的經歷,她對謝姝墨産生了一種同病相憐、想要呵護的感覺,那是曾經的自己內心最渴求的東西,這樣做就好像彌補了自己曾經的缺憾。

再則,那樣美好的女孩,不該是這樣的人生和結局。

謝姝瑜有自己的原則,即便這樣做可能會惹不少麻煩,她也不會有絲毫猶豫和遲疑。

可這些想法,她不能對任何人說。

是以,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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