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拈一朵微笑的花

? 渡頭上,晴天跳上渡船,第一次上船不習水性的人總是适應不了那船兒的搖晃,她也随之晃了一晃,差點摔進水裏,幸虧一只有力的手伸過來,扶住了她。

扶住她的人是司徒朗。

“公子,平京遠嗎?”晴天掩飾般問道。

“不遠,我們走陸路,先渡此河,然後騎馬十日,就到平京。”司徒朗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緋紅的臉頰說道。

他們在船頭坐下,這才發現司徒朗的衣襟玉飾上不知何時挂上了一朵路旁的金黃色的花。

晴天打趣道:

“我只知道有一幅畫是‘踏花歸來馬蹄香’,今兒個就見識了‘賞花歸來人餘香’,還是活色生香!”

司徒朗本就是風流公子,聽聞此語,他不禁伸出三根手指将花拈起,粲然一笑:

“此花實在是知情知趣!”

他拈起那朵花,似要丢到水中,卻又不舍,便停留在手指之間。

英俊的面孔,因那一笑,更是猶如雨後初晴的陽光一般,燦爛得耀眼,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清風拂面,晴天掩飾住“砰砰”亂跳的心,擡頭看去,見那雲朵在陽光裏明亮潔白,映着蔚藍色的天空,只覺得心曠神怡,向下看,身側是萬頃的碧波,倒映着雲朵、小船和那拈花而笑的人。她的心情是那般舒暢,不禁倚船歌道:

“拈一朵微笑的花,那麽優雅啊,看人間的世情變化;拈一朵微笑的花,那光華啊,掬一片水月在心間;拈一朵微笑的花,那花香啊,點綴一生如水芳華……”

歌聲悠揚,與白雲追逐。

白傲雪和寧心琳帶領着随從,都乘坐着各自的小船,正想靠近了打個招呼,此時聽到歌聲,俱都靜寂無聲。

片刻後,不知哪裏來的琴聲相合,越發顯得歌聲美妙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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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唱了幾句,就好奇地停下歌聲專心聽琴,那琴聲是從上游的一艘畫舫裏傳出。歌聲停了,誰知那琴聲不僅未消,反而将那曲調記了下來,反複吟唱,每一遍都比上一遍豐富了許多,那調子最後是那般豐盛華美,在雲水間搖曳,簡直引誘着人實在忍不住要接着再唱下去。

于是,晴天的好奇心更勝,跟随那曲調繼續唱到:

“拈一朵微笑的花,享一段人世變幻;拈一朵微笑的花,看一段人世繁華。日與月互消長,富與貴難久長,到頭來輸贏又何妨,誰不是把悲喜在嘗。”

晴天那歌聲一起,随即就變了曲調,那彈琴的人也是極有意思,那琴聲簡直立刻就變得簡單悠遠起來,與那歌聲并行。雖然從未相識過,但是在這一刻,那琴與那歌确實是最好的融合。

“拈一朵微笑的花,看一段人間風華;拈一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變化。浪滔滔人渺渺,縱然是千古風流浪裏搖。風潇潇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愛恨的滋味自知道。”

歌聲激昂起來,調子也越來越快,那琴聲竟然也未被落下,好似曲調到了此處,不得不高,不得不快,不得不激昂。

衆人聽到最後,只覺得心中激蕩,有幾人不禁長嘯出聲,只覺得快意人生,快意江湖,就該如此一般。

船到中流,寶藍色的袍子一閃,司徒公子一個雲中踏月,翻身而起,落在江面,長嘯一聲,哈哈大笑道:

“吾友,聽得此曲,焉能不比試一番!”

他話音未落,白傲雪已施出絕頂的輕功——踏雪無痕,一襲白衣潇潇灑灑立于江面。

“好說!好說!”白傲雪傲然應道。

兩人剛要開始比試輕功,一位女子的聲音豪爽地笑道:

“如此盛事,我豈可缺席!”

說話者正是寧家小姐。話未完,紅衣女子便如霞光忽現一般,婷婷袅袅立于江面,真是巾帼不讓須眉!

三人如離弦之箭,縱身向江岸行去,頃刻間只餘一藍、一白、一紅三條身影,飛翔于江水雲天之間,司徒家,白家,寧家,三條小船上的人不禁齊聲喝彩!

一曲終了,畫舫中的人并未露面,只靜悄悄地行遠了。

無人知那畫舫中的一聲輕嘆:姐姐,那個就是我喜歡的人!

所愛啊——為了心中所愛,她不能修習本門派武功;為了心中所愛,她耐心等待了八年;為了心中所愛,她不顧一切,千裏迢迢地找來;為了心中所愛,她要用自己去填平那幾百幾千個血和死亡形成的鴻溝,只為了能和他在一起!

他會愛上她嗎?那是一個未知!即使他們最後彼此相愛,又能不能抵得過那上一輩的恩怨?

他在鴻溝的那一端,而她在鴻溝的這一端。希望是那般飄渺,而她堅信,她執着,為了心中所愛,哪怕赤腳踏遍荊棘,她仍不回不悔,一往無前!

“江湖,這就是我向往的江湖!”晴天說。

“什麽樣的江湖?”一位不顯眼的少年随從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問道。他有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還有着櫻桃一樣翹起的嘴唇。

晴天先是吃了一驚——真不知道他藏在哪裏,又是從哪兒鑽出來的。随後,她笑着搖搖頭,不再想其他,只專注地答道:

“在我心裏,江湖并不是血腥殺戮有着勾心鬥角刀光劍影的江湖。江湖,本就應該是最幹淨的一個詞。英雄豪傑、游客浪子,商人書生、丫環走卒,小姐公子,無數的人在江中湖上相遇,互相不知底細,只是因為緣分,才會在船上相遇。談得興起,聊得知音,可以随性相處,談到興盡,大不了一拍兩散,雙方也并不知姓名,不過是路途中抛開身份的一個同船渡河的人罷了。随水飄去,遇岸則安,這江湖之上本是最安寧最随意的一段時光。這江湖原本就是最清楚、最幹淨的緣分。可惜上了岸之後的江湖,就複雜得多了。”

“所以你并不想知道那畫舫中的彈琴人是誰?”少年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她說的話,只管好奇地問道。

“對啊!”晴天大方地承認。

“只是還有一點小小的遺憾罷了。”她微微嘆氣。

“是什麽?”少年刨根問底道。

“我希望他的眼睛一直都在看我!”晴天不甘心地嘟嚷道,那語氣裏已是帶了醋味了。

那少年心懷不滿,立刻氣鼓鼓地瞪向她!

他還是不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但是他聽到那句話似乎明白了一點兒什麽,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怒道:

“不許看他!”

晴天頓時訝然。

“要看只能看我!”少年理直氣壯道。

晴天不禁失笑——孩子莫名其妙的獨占欲啊,真是霸道!

她伸出手,想去揉揉他的頭發,卻被他惱怒地打開。

多年以後,世事湮沒,而這一幕仍然銘記在人們心裏,那大江之上前所未有的一曲風華——歌聲也好,琴聲也罷,還有那三位施展輕功你追我趕之人——無論哪一個細節都被人津津樂道,講給自己的孫子孫女聽。

可惜的是,那個時候,那五位出類拔萃的人已經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高點,站在對立的陣營,再不可能心中無牽無挂,如同年輕時候,興致所致,只管和曲長嘯,肆意暢游。

一路無事,僅因賞景玩樂偶有耽擱,十幾日後,一行人站在平京城外。

這座城市恢宏大氣,在層層疊疊的深綠淺翠中,猶如盤卧在雲霓之上的青龍。

“公子,公子回來了!”從守城的人開始激動起來,這條消息就像長了翅膀的鳥兒,瞬間飛到了武林盟主的耳中。

司徒雄高興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在大廳裏熱情招待了各位。

他是一位英挺俊朗的中年男子,笑聲豪邁,好似在山中帶着回聲一般。就算他在大笑,也絲毫不減他身上的威嚴。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他,那就是——如日中天!不管是年齡,還是事業!一見到他,人們在尊敬他的同時,會下意識地覺得他所說的任何話都不能違背!

此時此刻,他熱情地招呼着各位小輩,極有大師風範,不管走到哪裏,和誰說話,都是大廳裏最耀眼的那個發光體。他的兒子和他相比還顯得稚嫩,而他的夫人——那個優雅美麗的女人,簡直都暗淡成了他的背景。

咳,換句話說,就是這位武林盟主很有絕世高人的氣場!

“洛姑娘,來了平京城不要客氣,就像到了自己家裏!”

不愧是人人稱道的武林盟主!司徒雄果然面面俱到,連她這個小人物都沒忘了打個招呼。

“好,好的!”晴天有些緊張地回答。她總覺得司徒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許是錯覺吧!她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朗兒,要好好招待洛姑娘!”司徒雄殷殷囑咐道。

“好的,爹。”司徒朗痛快地應道。

不久,長輩們就退場了,只留下司徒朗吩咐開宴,來招待自己同齡的朋友。寧小姐坐在了司徒朗的左側,白公子坐在了司徒朗的右側,還有其他貴公子也紛紛落座,最後,座位還剩下一個,在大家驚詫的目光中,管家引來了晴天坐下。

“嘁,她是什麽身份?這裏焉能有她這個下人一席之地!”有人鄙夷道。

司徒朗還未來得及說話,他身側的寧小姐早已笑道:

“哦,這是我們去無歸城歷練時認識的一名客棧夥計,後來才知道是女子,是司徒公子帶回來的朋友。”

而司徒朗還太年輕——即使是有些上了年紀的男子吧,也一輩子都不了解女人的溫柔言辭裏暗自隐藏的凜冽刀鋒——他只覺得她說的是事實,于是點頭認同。

客人們用鄙視的眼神看向她,甚至有的都不屑看上一眼,都紛紛誇贊司徒公子平易近人,禮賢下士,卻在心裏暗自鄙夷道:切!原來是個客棧的夥計!

就算是聽到此話的下人們,也禁不住想:原來是從無歸城那個邪地方來的,以後一定要避而遠之!

那時候,驕傲尊貴的寧小姐根本不把洛晴天放在眼裏,她只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将洛晴天打入了底層——以後,即使洛晴天做得再好,也避免不了她被衆人排斥的命運!

很多年後,當司徒朗痛心疾首地一遍遍回憶過往,回憶起那個細節,他才知道,那時候,他應該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走過去,用保護的姿态,對所有人昭告她的重要,鄭重其事地宣布:她是我的朋友!她救過我的命!——如果他那麽做了,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以後的那些痛苦,以及最後的萬劫不複!

然而,那時候,他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然後滿意地聽着周圍的人一片奉承頌揚之聲,甚至認為自己真的可以與父親比肩了!真是可笑的幼稚!就那麽任由那名平凡的女子孤寂地坐在角落,嘴角挂着落寞的笑,臉色如宣紙一般蒼白。

在被羞辱的那一刻,晴天好不容易撐了下來。她不能發火,因為如果她發了怒,會被人說是無理取鬧,會讓她喜歡的人不高興!

在宴席正盛時,晴天悄悄地溜了出來,沒有人注意到她,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毫不在意。

細心的管家吩咐丫環領她去了房間,她托他向司徒公子告罪,說她旅途疲乏,先去歇息了。

不知道是誰說過:愛情如博弈,先愛上的人就輸了!

那麽,是不是在每一段愛情裏,先愛上的人都是這麽寬容、這麽隐忍,都是這麽苦!

(天下小提示:(^o^)/~夏天多吃一點苦瓜哦,敗火!)

“我是晴天,”她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兒,試圖微笑,“有太陽,風很好,沒有煩惱的晴天哦!”

“我會平平安安地住在平京城裏,住在我愛的人附近,我會努力讓他愛上我!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她終于能夠微笑如常,跟随着丫環,跨進了那個偏僻的院落——那間屋子,以後就是她的家了。

家,是多麽溫馨的字眼!家,不僅僅是居住的地方,還是有着歸屬感,親切熟悉的地方。在那一刻,她用溫柔的目光撫摸過院子裏高大的泡桐樹,撫摸過那小小的三間房屋。她在心裏認同了這就是她的家,她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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