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新鞋

? 春暖花開,迎春花,映山紅,荊棘花開得漫山遍野。

那松柏也吐出新枝,在一片鮮紅嫩黃的花朵裏顯得格外挺拔蒼翠。

“真是孬種,不思為父報仇,還賴在我們蜀山不走了!”蜀山派大弟子寧思遠惡狠狠地說道。

“就是,就是!”師弟們連連贊同。

無意間聽到議論的司徒朗果斷走出來,傲然說道:

“正是決定要不惜性命為父報仇,所以才要留在蜀山等着成親,留下我司徒的骨血!”

“無恥!”一直思慕二小姐的大師兄氣得臉都青了,“你決定要不惜性命為父報仇,怎麽還要害了小姐!若你死了,不就苦了小姐一人!”

“她是我的未婚妻,本就該與我司徒家榮辱與共,怎麽,第一大幫派蜀山派還想悔婚不成!”司徒朗怒氣沖沖地問道。

“若你深明大義,就該退了這親事!”寧思遠大聲說道,“如今你無依無靠孤身一人,娶了小姐也只會叫她受苦!你若真喜歡她,怎會如此害她!你司徒府已沒落,我蜀山派正興旺,你看你哪裏配得上我們小姐,你不過就是個喪家之犬!”

衆師弟中有愛慕寧心琳的也紛紛幫腔,或冷嘲熱諷,或以情相勸,勸其退婚。

真是牆倒衆人推!司徒朗氣得渾身發顫!

若是半年前的司徒公子,早就潇灑退婚,遁走不見。可惜,他如今已經不是當初那般單純,經過一個冬天的磨練,他的心思深沉多了。他們越是如此,他越發懷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留在蜀山查明真相。怎會被這一番羞辱就打了退堂鼓!所以,無論他們怎麽說,他就是不吐口退婚。

最後,那些蜀山子弟罵罵咧咧地走了。

司徒公子眼眸漆黑,握緊拳頭,費了半天勁才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揍他們一頓,寧思遠,他簡直想要殺了他!

“司徒公子,”晴天跑過來,擔心地看着他,“我聽說剛才你們在吵架,真怕你們打起來!”

“是啊,他們輪番激我,不就是想一個錯手出點事故,逼得我不得不下山!我不會如他們的意,我偏不動手!”司徒朗狠狠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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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做了些糕點,你先消消火,嘗嘗看。”晴天領他到了懸崖邊的思舊苑。

“這院子這麽大,就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司徒朗問道。

“不是,這是白少爺的住所,我替他看屋子罷了。他開了春就往蜀山趕,我覺得他快要到了。”晴天笑道。

她将糕點茶水擺在院子裏的梅樹下。那裏有個石頭茶幾,去年的時候,白少爺經常帶着青竹坐在那裏品茶吃點心。

“你說的是白傲山?”司徒朗撚了一塊糕點入口,沉思道。

“嗯,他花錢花的太猛,他母親怕他受父親的責罵,趕他來蜀山避禍。不過,憑他一路玩耍的性子,每次到蜀山都是日期推後許多。大家都習慣了!”晴天笑着解釋。

“倒是個無憂無慮的性子。”司徒朗早聽說過白傲山纨绔之名,見晴天的話裏透着親切,便費勁找了這麽一句誇贊。

誰知道這次,白傲山倒是馬不停蹄,直奔向蜀山。

這一次回家過年,他向母親問明了真相,母親又交代了他許多事,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母親根本沒法選擇。

十幾年前,舞月族有一個小小的部落,名叫月荷。月荷部落以女子為尊,供奉睡蓮為女神,個個能歌善舞,貌美溫柔,偏居在江南一隅。她們自過她們的安樂日子,誰也沒招,誰也沒惹。只因為有一日游人發現那個地方有銀礦,懷璧其罪,就此族滅。

毀掉月荷族的是司徒府、蜀山派與孤傲山莊。此三派得了銀子,壯大了幫派,為了提高聲望,還設了一個毒計,将黑暗之王和胖佛陀的家眷抓來,欲将黑暗谷的勢力一舉殲滅!可惜的是,死了無數的人,最終,還是讓那黑暗之王逃了。

自此,此三派一躍成為中原武林的魁首,排為第一、第二和第三。

為了鞏固自身的地位,司徒雄和莊主白淩天結拜為兄弟,白家又與寧家聯姻,十裏紅妝,蜀山大小姐寧美琳出嫁。

“這就是經過。”白傲山講完了,趕緊喝了杯水。故事太長了點兒,動辄十幾年前。

晴天聽得目瞪口呆。

“太,太無恥了!”她評論道,“也太血腥了!”

屠殺掉整個外族的部落,以此獲取銀兩,又設毒計,抓住別人家人,來獲取盛名!

看似威嚴公正的武林盟主司徒雄竟然靠此上位,真是太黑暗太龌龊了!

“此次司徒府滅,司徒雄胸口的那一刀就是月荷人出手!”白傲山道,“那刀痕很明顯,是月荷部落特有的月牙彎刀。”

“真是因果循環,種惡因得惡果!不過,那司徒府的下人也是無辜,平白卷進這一場滅門慘禍!”晴天嘆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那個武林盟主,她本來很崇敬他的,又是她喜歡的人的父親,如今得知真相,她雖然在心裏還是有些想維護他,卻無從下手!真是偶像破滅的感覺啊!

“平時狐假虎威有他們,滅門當然也少不了喽!”白傲山不以為然道。

晴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吃驚地問:

“你說他們供奉睡蓮為女神?那樂師睡蓮……”

她還記得那女子柔軟地抱住她,為她難過地流着淚,在她的耳邊小聲說:

“晴天,你離開這裏吧,這兒的事情這麽多,這麽複雜,你不要卷進來!”

“呀,我倒是忽略了這一點!”白傲山懊惱地拍拍腦門說道,“那位名叫睡蓮的小小樂師,多半就是月荷部落的遺民。司徒滅門之後,她就不知去向。”

“衆人只知司徒府一夕覆滅,誰知道這次複仇竟然準備了十幾年!舞月族中小小的月荷部落,暗殺中原最雄厚的勢力司徒府,竟然複仇成功!”晴天感慨道。

“所以我母親認為,月荷加上黑暗谷,下一個目标不是蜀山,就是孤傲山莊。”白傲山糾結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可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晴天坦白道,“可是我覺得月荷人也沒有做錯!”

“所以才煩惱啦!”白傲山抓了抓頭發說道。

“我會保護你們!”青竹站在一旁說道。

他清瘦挺拔的身影如一株竹,此時突發一語,越發顯得堅韌可靠!

“救星啊!”白傲山抓住他一邊的袖子,一邊做痛哭流涕狀,一邊努力□□那布料!

——他怎麽這麽高呢,怎麽長得這麽高!自己明明很努力吃飯了啊!

少年白傲山心中憤憤,那個羨慕嫉妒恨!

“那就拜托你啦!大蝦!”晴天拽住他另一邊的袖子,眉開眼笑地調戲。

——當我什麽都沒說行不行?青竹後悔了,心中寬面條淚!他穿的這身衣服不是為了給他們□□啊喂!還有那個“蝦”字,聲音平得想聽不出來都不行!還有,不要一提到“大蝦”,就用他的袖子擦口水!他不能爆炒來吃啊喂!

司徒朗漸漸地忙起來了,經常下山,或者在蜀山上陪着寧姑娘見一些朋友。

不過,洛晴天還是能夠時不時地見到他,比在平京城的時候見面多多了。

只是,晴天終于學會了矜持和含蓄。獨自傷過一次心,她已經不會再傻傻地跟随他去任何一個能去的地方,或者精心地做好糕點,在他可能經過的地方等。她告誡自己,他有未婚妻。

有意思的是,她在蜀山散步的時候,有時候會很巧看見司徒朗經過。然後,她會藏起所有的情緒,微笑着打個招呼。

“走山路費鞋。我給白少爺、青竹都做了一雙,正好得閑,給你也做了一雙,我拿給你吧!”她笑道。

“好。”司徒朗的眼睛一亮,爽快地應道。

他們在一起談論着天氣,回到思舊苑。

司徒朗在院子裏等她,她進去閨房裏拿鞋。

那是一雙很普通的千層底的藍色布鞋。鞋面上沒有綴着珍珠玉石,甚至連繡花都沒有。不過,那鞋底卻是真的結實。

那是用了很多層布,用漿糊黏在一起,攤開來,放在太陽下曬,等到曬幹了,再糊上幾層布,繼續放在太陽下曬。然後比着鞋樣子剪下來,幾層放在一起,先用錐子穿孔,再用針穿着很粗的麻繩在鞋底上密密麻麻地縫結實。那樣的鞋,走在再硬的山路上,就算磨破了鞋面,那鞋底也磨不穿。

司徒朗坐在一塊石頭上,試了試鞋。大小正和腳。

他道了謝,将那雙破舊的鞋子一扔,笑着穿着新鞋走了。

白少爺和青竹回來,晴天也把做好的鞋給他們。

白少爺挑剔地看着那素淨的鞋面,不忍心地說道:

“喂,這真是我見過的最醜的鞋!女人們都會繡花的,你不會偷懶兒到了這種地步吧!”

“我就是不會繡花!你愛要不要!”晴天惱怒地一把将鞋子奪回來,丢到了地上。

白少爺連忙搶回來,高高地舉起,發誓一定會把這雙珍貴的鞋子收藏起來,供後人們一代代瞻仰。

“不過,你的手藝真是不敢恭維哎,”他撇了一眼她難看的臉,嘟囔道,“我娘繡的花樣兒好看極了!”

青竹自從晴□□他要了一雙舊鞋子,比着剪鞋樣時起,就一直在默默地期待着那雙新鞋了。這是從他七歲時父親死後,第一次明确地期待一樣東西!

很多個下午,幾個丫環坐在樹下又說又笑,有的繡手帕,有的打珞子。只有晴天一邊開着玩笑,一邊大大咧咧地坐在石頭上扯着長長的麻繩納鞋底兒。

青竹經過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看上一眼,然後,那雙鞋的模樣就在心裏更明确一分,那期待就積累得更多一些。

所以,這一次,他跟着白少爺回到院子,正巧看見司徒朗穿着一雙新鞋子走了,臉色頓時黑得如雷雨天的雲。

他幾乎有些痛恨地瞪着那雙鞋,恨不得立刻過去給他一拳,再把那雙新鞋拔下來。

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嫉妒的滋味,就是為了那雙在想象裏豐滿了無數遍的普通布鞋!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女人專門為了他做鞋!不是付銀錢買的,只是為了他,就那麽仔細地研究他穿過的那雙舊鞋哪裏磨損得厲害,再剪出鞋樣兒,最後一針一線地縫出一雙舒适的鞋子。

他和白少爺一塊兒進了院子,看見晴天還站在樹下發呆。他又有些痛恨地看着她,沒理由地痛恨她,就像是她将他最寶貴的什麽東西一股腦兒地給了別人!有一瞬間,那麽強烈的情緒使他緊緊地握住劍柄,幾乎使他想要大叫一聲,簡直快要失控!

白少爺喊了晴天一聲,晴天回過神來,她跑回屋子,拿出了兩雙新鞋,一雙給了白少爺,一雙給了青竹。

白少爺兀自在旁邊啰裏啰嗦挑剔個沒完,把晴天氣得哇哇大叫。

而青竹終于拿到了那雙在想象裏豐滿了無數遍的鞋子,他試了試,正合腳。

他在春風裏勾起唇角,有桃花一片片飄下來,落在他天青色的衣服上,他覺得今日真是天清氣爽,天藍草碧,他覺得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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