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百花鎮

? 蜀山腳下有個繁華的小鎮,小鎮旁邊是蜿蜒流淌的美麗的凡爾河。

晴天,傲山,青竹幾人在小鎮上閑逛。

“喂,那個紫金葫蘆不錯,買來盛酒吧!”白少爺突來一陣興致道。

“小小年紀不要成了酒鬼!”晴天有些不贊同。

“那就盛水好了!”少年做個鬼臉,立刻見風使舵道。

“盛藥最好啦!”晴天提意見道。

“好主意!拿下!”少年打了個響指,活潑潑地上前去了。

“你想要什麽?我來買!”青竹破天荒地開口道。

——咦,他不是一向沉迷于劍術,向來沉默寡言的嘛!乖乖,趕緊看一下今天日頭是不是從西邊出來!

晴天驚訝地看着他,半晌才說道:

“你發燒了嗎?”

“沒有。”

“我還以為你燒迷糊了呢!”晴天用剛買的扇子蓋住臉偷笑。

山上還算涼爽,山下的溫度已經蠻高了。

她買的那把扇子上正好繪着一朵牡丹花,合攏時,那花朵小小的淡淡的紅,好似花苞。她“刷”地将扇子展開時,那花朵便明豔豔地綻放了。

他看着她眉眼彎彎,在那牡丹花後深藏着笑意,不由得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他有些挫敗地輕皺眉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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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送你件禮物。”

“這麽好心吶!那你請我吃飯吧,我要吃窮你!”晴天合攏了扇子,露出一張歡快的笑臉,說道。

“好。”青竹毫不猶豫道。

傲山買了葫蘆回來,一個勁兒地朝他們炫耀。那是個手掌大小的葫蘆,玲珑讨喜,可以挂在腰間做裝飾,還可以盛放些東西。

“不如在裏面裝些好藥,既好看,又實用!”晴天笑道。

“那就裝進我們白家秘藥,哈哈哈,這下子這個寶貝葫蘆就真的是千金難買的寶貝了!我真是有眼光!”白傲山自誇道。

“切!”晴天發了個單音節,扭頭看向別處。

那時候,她看見人群中有兩個人正在交談,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是司徒朗和吳良二人。那吳良穿着綢緞的衣裳,帶着奇怪的帽子,遮住了半邊臉,站在首飾攤上,賣些稀奇古怪的玉石。晴天一眼就認出了他。司徒朗掂起一塊玉,仔細地看了看,說了些什麽,然後把玉佩放下,走向了別處。

——吳良沒死!

晴天先是一陣驚喜,然後又是一陣茫然。

是啊,司徒朗不可能不收羅舊部,為父報仇!但是他從沒有公開吳良的事,難道他是暗中隐藏實力?

她轉過頭,告訴自己什麽都沒有看見。

司徒朗又轉了幾個攤子,擡頭看見了她。

“晴天!”他笑容朗朗地隔着人群叫她的名字。

“哦!”她低聲答應。

“你也來鎮上啦!河邊有一大片牡丹花,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司徒朗直接忽略她身邊的青竹,殷勤地笑着邀請道。

“也好。”她說。

那時候,白少爺又過去圍觀一個新來的耍猴子的把戲,擠過去驚呼,大笑,扔銅錢。

青竹站在人群的外圍,默默地看着那名少女與司徒朗又說又笑地走遠。明明剛才還站在一處,只要有兩三個人走過,那麽一穿插,就被擋住了視線,迅速地拉開了距離。

晴天走之前笑道:

“青竹,我去那邊逛逛!”

“唔。”他點頭。

三個人就那麽輕易地走散了。他在人群外守候,看着人們歡笑,或者皺眉。偶爾有人碰撞他一下,他如海邊的礁石,任那浪花飛濺,他只是屹立不動。

他珍惜地用手撫摸着他的劍,他愣愣地發呆。太陽照在他的身上,他有些熱的出汗了,額頭上的汗珠流下來蟄疼了他的眼。

擡頭的那一瞬間,他的大腦是那麽空白而又茫然!他沉迷于劍術,然而,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了自己用劍應該做什麽!

大片的牡丹花盛開在小鎮的四周。這小鎮,名叫百花鎮。每一家、每一戶都會在大門外種一些花卉,植一些花木,就算是新開的店鋪,也會用石子堆砌好花壇,買些花來種上。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傳下來的習俗了,據說,花開的時候,會給那家人帶來好運,會使店鋪興旺。

而那些牡丹花,更不知道開了幾百年,就連孩子都不去摘,因為那代表了幸福和祝願。

這百花鎮就這麽依山傍水,娴雅地坐着。她既不窮困,也不嘈雜,既不清高,也不媚俗。她在水路上只有一個小碼頭,在陸路上也只是一個歇腳的小鎮,青石的街道,小橋流水,花開遍野。

她熱鬧而又平淡,四面八方的人們湧來這裏,然後離開。她從不擴建,也不毀壞。奇怪的是,幾百年、幾千年的歷史中,幾乎從沒有什麽災難波及它,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毀掉她。

她像是一個安樂而又平和的婦人,和藹而又包容。

她,是一個謎。

晴天和司徒二人一路行來,欣賞着那海碗一般大朵大朵的絢爛的牡丹花,一片一片的花海,簡直美得令人癡迷。風裏飄來牡丹花的香氣,吸一口,令人心曠神怡。

他們一起慢悠悠地走過石拱橋,指點着那臨水的花的倒影。那時候,他們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水中,如一對親密的情侶。那石拱橋遠看似飛鴻,若明珠,那兩個人的倒影就在那顆珠子裏,還在水中微微地搖晃,遠遠地看去,如畫中人一般。

看花看得累了,他們坐在欄杆上休息。

那是一座曲橋,欄杆低矮,欄柱子上雕刻着蘭花仙鶴,就像一串珍珠,又像一溜石墩,供人們坐下來休憩。

晴天坐在上面,頑皮地把腿伸出去,在水面上亂晃。

“小心,不要掉下去!”司徒關心地說道,虛扶了她一下。随後,他坐在她的旁邊,也将腿伸向了水面。

此時,日已西斜,殘陽如血,晚霞燦爛,水面鋪開一片紅帛。

四周寂靜無人,司徒朗說:

“晴天,你說得沒錯。蜀山并不似我以前想的那般清白。”

“哦?”晴天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在雪山上你曾提過,寧姑娘在客棧與一婦人秘密交談,似乎要設計害我,那時候我只覺得你沒有武功,聽來的消息未必當真。”司徒朗苦笑道,“可是最近我才知道,不僅是雪山上的那次暗殺,就連我父親遇到的那次暗殺,都與蜀山有關!你還記得當時她們說了什麽嗎?”

“我當時只聽了幾句,時日久了,也記不清了。那時候,寧姑娘說:‘什麽?你們要設計害他!’那婦人說,男人的心都易變,靠得住的只有父母,又拿孤傲山莊的大夫人作例子。寧姑娘反駁說‘司徒公子不是這樣的人’。”晴天道。

在雪山的那時候啊,她還不知道“疏不間親”,只知道被司徒救了,那與司徒有關系的事,都要一股腦兒地告訴他,可惜他只聽了當笑話。

“‘你們’?人很多麽?”司徒朗苦澀道。

風吹起他的額發,有那麽一瞬,那棱角分明的面容竟有些孤寂凄寒了,他緩緩說:

“那天晚上有舞月族的人當內應,至少有三班人馬闖了進去。黑暗谷的人直奔我爹的院落,另外兩隊人馬奔向了後院的庫房和藏秘籍的書房。現在查出有一隊人是蜀山派的,我仔細調查之後,發現還有孤傲山莊的痕跡。呵呵,誰都不可信!我還能信誰?”

晴天默然。她說不出安慰的話。微風輕輕地吹過,她微微垂下頭,絞盡腦汁地想出一些話來。

“你可以信我!”最後她說,“我從來沒想過害你!”

司徒朗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是傻瓜,她的心意曾經表達得那麽大膽而又坦白,他全都明白!

那時候,一群女子都圍着他,趨之若鹜。所以,他從來沒有拿這當一回事兒,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而現在,當所有人都遺忘了他,天之驕女寧姑娘也對他開始敷衍,就連他自己有時候也不免暗諷自己的狼狽,晴天卻還留在他身邊,用那一如既往愛慕的眸子注視着他,關心他,愛他,讓他可以相信!

“只有你沒有變,”他笑道,“還是對我很好。”

——我變了,變了那麽多!她在心裏感慨道。

可是在這種氛圍裏,看見他那麽欣慰的樣子,她實在說不出來。說出那樣的話很破壞氣氛吧!

所以,她只是沉默。

她不知道,盡管她掩飾了再掩飾,盡管她對自己說了無數遍絕不做第三者,可是她看向他時眼睛裏的愛意啊,從來沒有減少過一分!

“晴天,”他握緊她的手,鄭重地說,“總有一日,我會為父報仇,還會回到平京重振司徒府!你信不信我?”

“我信!”晴天擡起頭,認真地說。

那時候,夕陽的餘晖灑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睛幹淨明亮,滿滿的全是信賴,讓他的心有一瞬間漾起來,有些苦,又有些酸痛!

“你等着,總有一天,我會帶着你風風光光地回司徒府!”他豪邁地揮了揮手,情不自禁地說。

“好,我等着。”晴天在花香裏微笑。

——他知道了寧姑娘和他是仇敵,婚約會作廢的吧!他說會風風光光地帶她回司徒府,是他親口說的!

她的臉開始發燙。

司徒朗就在那時候發現:不管她相貌多普通,當她真心地笑起來,那臉上的光彩啊,美麗得賽過百花!

他們肩并着肩,坐在一起,看夕陽落下。

就算不說話,也覺不出沉悶,就像雪山上兩個人自在地相處一般。

似乎有什麽默契在那氛圍裏達成,有什麽暧昧的情愫在空氣裏纏繞,只是,兩個人都沒有點破。

直到,那夜色一絲絲地侵襲過來。

晴天說:

“我該回去了,他們在等我。”

“好吧,我送你!”司徒朗說。

他們并肩向鎮上走去,華燈初上,夜市漸漸地熱鬧起來。

有一個美人兒婷婷袅袅地站在燈下朝他們微笑。

她只那麽一笑,整條街上的聲音都安靜下來,就那麽傻呆呆地看着她笑若三千繁花,笑若四季流水,笑容傾國傾城!

“睡蓮!”司徒朗愣住了,不由得向前走了幾步。

晴天站在原地,先是驚喜于見到睡蓮,然後看到他的反應,心中又是一陣酸澀!

她在心裏大笑,嘲笑自己傍晚的時候自作多情!

他愛的人一直是睡蓮!不是嗎?

還記得去年在雪山上,他堆的雪人就是睡蓮的衣着神态,可笑那時候她不知道,還誤認為是寧姑娘!

司徒朗呆呆地向前跨出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如鷹一般兇狠地撲過去,瞬間挾持住她,鑽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

見到仇人,他不禁雙目泛紅,惡狠狠道:

“是你殺了我父?”

睡蓮平靜地看向他,不急不躁,仿佛那死到臨頭的是他人一般。她輕啓朱唇,恍若暗夜裏送來蓮花的清香,她清晰地答道:

“不是。”

“那也肯定和你有關!”司徒朗咬牙切齒地說。

“沒錯,殺他的是我姐姐!”睡蓮鎮定地答道。

她眨眨眸子,恍若淩晨時分水面上睡蓮花開。

她淡淡道:

“他曾出手殺了我爹娘,所以我姐姐殺了他。你若願意,我可替姐姐以命相償!”

她不懼不怕,就那麽安靜地站在那裏,脖子纖細,臉龐嬌嫩,如一朵剛剛綻放的漂浮在水面搖曳的嬌美的花。

那時候,司徒朗忽然就無法下手!

她美好得符合他對少女的所有的想象,那麽美,那麽真!就像一個人活着,就沒法輕而易舉地扼殺掉自己的夢想一樣,她符合他所有的向往,那是他的夢中情人!

然而,他卻知道,他一輩子都得不到她!

因為他的眼睛還沒有瞎,他看得出她愛的人是他的好友——白傲雪。

“你無辜嗎?”他內心開始掙紮。

“被父母生在這世上,有誰能說自己絕對無辜?”睡蓮無所謂地輕笑,笑如水霧,朦胧幽遠,“我只能說,在這世上,我不曾殺過一人!”

是啊,清白的不曾殺掉一人的女子,無辜嗎?

那一場滅門之禍,多她一個人參與,少她一個人參與,會改變嗎?

“哈哈哈!”司徒朗松開她,有些癫狂地笑了起來。

恩恩怨怨,幾乎人一出生,就要無條件承擔上輩人的恩怨!睡蓮逃不開,他也逃不開!

“最後一個問題,”他扭曲的臉隐藏在黑暗裏,看着她模糊的動人容顏,一字一句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等我愛的人,見他最後一面,或者為他收屍!”那嘆息般的調子哀傷如同夜歌,那麽輕易地穿透了人心!

那悲傷就如雪花般大片大片地飛下來,一瞬間就鋪了天,蓋了地!

她明知道已經被戳穿身份,卻非要和姐姐吵架,冒着生命危險來到百花鎮。這是她人生中最後的機會,如果不被殺死,就可能會見到她至愛的人,見上最後一面,然後她死,或者為他收屍!

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從來沒有愛錯人!

這就是他喜歡的那位至純至真的女子,美麗,深情,大膽,并且毫不掩飾!

她在用命來賭一段愛情的結尾!盡管那是一場華美的單戀!天鵝臨死之前最美的引吭高歌!

他忽然想起吊腳樓上她唱的那首歌,哀婉的調子,卻決絕而又深情——

與君相約,我從日出等到月落。

拈一朵三生花,在姻緣石上刻下誓言。

怎奈無緣再相見,淚灑竹軒。

等你啊,等過了一千個春天;

等你啊,等過了歲歲年年;

等你啊,等到了海枯石爛;

等你啊,在碧落黃泉!

那歌聲悲哀而又堅定,如煙花忽綻,在他的腦海裏響起,他仿佛被蜜蜂蟄了一般,猛然後退了幾步,瞬間消失在了小巷裏。

晴天等在原地,心中忐忑,她使勁地捏着自己的袖口。

她的心情就像剛剛坐了過山車,先是驚喜,再是酸澀,最後卻萬分擔心睡蓮死去!

猶如一陣初夏的微風般拂過,美人兒一笑,英俊男子俯身一虜,兩人轉瞬間便失了蹤跡。

大街上複又熱鬧了起來,人們還在留戀地說起那唯美的一幕,猜測那定是一對天上獨有、地上無雙的戀人,唯有晴天捏緊了袖口,手心裏都冒出了冷汗!

仿佛天長地久般漫長的時間,司徒朗終于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我沒有殺她!”他說。

他苦惱,他糾結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殺死她!只是在那一刻,他真的下不去手!

“哦!”晴天失魂一般喃喃道。

——他愛她重于仇恨!他愛她重逾生命!晴天,不要再卑微地愛了,他沒有一丁點兒可能會愛上你!晴天心裏的某個聲音喊道。

“你去哪兒?”司徒朗問。

“……”晴天面無表情。

“我還要……買些東西……喂,喂,怎麽就走了!”司徒朗內心煩亂地在原地轉圈圈。

“好哇晴天,你背着我們去哪兒玩了?還不如實交代!”白少爺踩在凳子上,攀着青竹的肩膀,狐假虎威道。

“你回來了!”青竹平淡地打招呼。

看見溫暖的燈光下那熟悉的臉,晴天忽然松了一口氣,覺得輕松多了。他們下山前就約好了在南天客棧投宿,而現在,不管有多晚,他們就在大堂裏等她!

——有朋友就好了,她不想愛了,愛一個人太累,她真的再也不想愛了!

當天晚上,她住在青竹房間的隔壁。

月光将花影映在窗上,晴天睡不着,就研究那影子。

突然,有一個黑影映在了窗子上,她還來不及反應,臉上一涼,有風吹來,那個人已經從窗子裏翻了進來,用手卡住了她來不及大叫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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