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梧桐花開

? 春末，梧桐花開了，就像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而金色的殿頂，就在春風卷起的漫天花海中若隐若現。

晴天踏進熟悉而又陌生的宮門。

“就像一個過了河的小卒，生也昆侖奴，死也昆侖奴。”晴天默念着這句歌詞。

她啊，就是那枚刻着“卒”字的棋子，孤注一擲地過了河，生死難測，破釜沉舟之後，卻擁有了無比的勇氣，一路上橫沖直撞，只進，不退！

——生也昆侖奴，死也昆侖奴啊，不管活着，還是死去，我，都是我自己。若是用佛教的話來說，就是保持本真，保持本性，保持本心吧！

不管世人如何責難，無論旅途多麽地坎坷，她從來沒有自卑自責，自怨自艾，她知道，自己已經很好很好了，不必為了俗世陋習違背自己的心。即使再辛苦，她都堅守住了自我，沒有迷失，也沒有扭曲。

在這個世間，她遵守了她的本心，贊嘆着那些美麗，感動着那些善良，盡全力去追尋一縷陽光，痛了就哭，害怕了就躲避。

洛晴天，從不懼風雨的晴天，雨過天霁的晴天！

即使她在此刻突然死去的話，也必定不會有人責罵她是個孬種！

洛晴天，身為小人物的洛晴天，偶爾使些小人的手段掙紮着生存的洛晴天！

（我最愛的女兒啊！——天下）

你可知，渡過河的小卒，便要從此展示它無與倫比的光彩，憑誰也再遮擋不住的光彩！

晴天終于積攢好勇氣站在了梧桐宮前，手穩穩地，推開了宮門。

宮殿裏空蕩蕩的，沒有什麽人。

書房的門開着，她走過去，看見那名櫻桃一樣愛嘟着嘴巴的少年正支着頤，坐在書桌旁等她。牆上的九九消寒圖已經填滿了格子，卻還挂在那裏沒有取下，空氣裏似乎還回蕩着當初畫圖時兩人嬉鬧的聲音。

窗外，梧桐花正開着，像一串串紫色的風鈴。風吹過來，送來很淡很淡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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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穿着最愛的秋水紫裳猛地站起身，眼睛裏迸發出明亮的光來。

“晴天，你來啦！”櫻桃笑嘻嘻的模樣，說道，恍若她從未離開過這裏一般，“你今天想吃什麽，我叫他們送來！”

明朗的陽光從窗子裏灑進來，而他就站在那束飛揚着塵埃的陽光中，沒心沒肺的歡笑、跳脫的模樣，映着那間安靜、空闊的屋子，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寥。

“唔，”晴天站在書房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來是想要一根你的頭發。”

“我有時候真想殺了你！”他氣沖沖、惡狠狠地撲過來。

她如驚弓之鳥一般躲開。

他似乎吃了一驚，呆愣愣地站在她面前。他怎麽也料不到，有一天他朝她撲過去，她會那麽驚恐地躲避，而不是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亦或是他下意識裏從來都不敢想，也不敢相信！

“你，你怕我？”他遲疑地問。

“對。”她坦然承認。

“你怎麽可以……”他憤然指責道。

……怕我？他在心裏補充完整。

“為什麽？”他憤慨地質問。

“因為你想殺死我！”她冷聲道。

“你是說那次？只有那麽一次！”他着急地辯解道。

“是啊！”她嘲諷地說道，“你曾經想殺死我，現在你親口承認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所以我這次送上門來，要麽你今天把我殺掉，要麽就給我一根你的頭發！”

“憑什麽，我偏不！”櫻桃倔強道，“如果我打斷你的腿，你就會留在這裏陪我，永遠不會離開！”

“你可以試試，一個不願意被囚禁的人想死掉，總會有辦法！”晴天冷冷道。

“你就那麽不願意留下！不惜跟着夭桃偷溜！他雖然愛穿白衣，但他不是神仙，更不是什麽好人！”他憤怒道。

“我知道。”她說。

“也許殺掉你，真是一個好主意！”他咬了咬嘴唇，他改變了想法。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搓了搓，一副饑渴嗜血的模樣，他再一次地起了殺心！

“你想要什麽？只要我有，我就會給你！我不想死，也不能死在這兒！”

……因為，有人在外面等我！

晴天與他冷靜地周旋着。他越是起了殺意，她越是不能在這時候惹怒他，讓他動手。她平靜地看着他。

“我想要什麽？哈哈哈……我想要什麽？”他大笑着，困惑迷茫的模樣，手指卻漸漸地放松了下來。

“我想要你的眼睛一直一直地看着我，再也看不見別人！”他苦澀地笑着說。

少年啊，當你的心開始疼痛，也代表着，你開始長大，慢慢地懂得更多的東西，變得成熟！

他想要什麽？

在這座冰冷的梧桐宮裏，最初，他只是想活下來。

然後，他不喜歡穿黑色、灰色的衣裳，他喜歡春天梧桐樹枝頭的那抹紫色，那麽鮮活亮麗，生氣勃勃的模樣。

後來，他迷上了一名女子溫暖單純的笑容，喜歡她用手撫摸自己的頭發。

再後來，她離開了，他開始一夜一夜地做夢。

他夢見她站在客棧外的桃樹下明亮的笑，而他呆呆地看着。

他夢見她向着雪山一步步走去，他拿着一朵雪蓮花，站在她面前，然後拉住她的手，一步步走下來。

他夢見她穿上裙子高高興興地跳舞給他看！

他夢見她拉着他的手，走在一片貧瘠的路上，路的盡頭是一個貧窮的小村子，他的母親在村口慈愛地等着他們。

他夢見他扶着她上船，去一個風暖花香的地方。

他夢見她捧着糕點，在小路上等着他，他走過去，撚起一塊，放在嘴裏，是那麽的香甜！

他夢見在萬千人的戰場上，他保護着她不受傷害！

他夢見她伏在桌上，畫着九九消寒圖，然後将它貼在牆上，他每一日都會劃去一筆。

他夢見她溫柔地朝他笑，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潔白的月光照進來，四周是那麽的安靜，而他的心“砰砰”地跳得那麽大聲，他悄悄地湊近了，偷偷地吻上她溫暖的唇……

“你留下來，只有我跟你，我再也不會……”櫻桃激動地說道。

“留下來做你的奴隸嗎？不！不！我不會再聽命于你，而是你要聽從于我！一起活下來，看梧桐花開，賞秋月冬雪，嘗時令鮮果，不好麽？”晴天堅定地說道，面容平靜，語氣平淡，卻不容違逆！

——不，你只有兩個選擇：殺了我，或者聽從于我！

那語氣平淡裏卻隐含了王者之氣！一往無前，無人敢逆！

他的夢突然醒了。

他不知道他對她是什麽樣的感情，是姐姐，還是愛人？他只知道，她對于他來說，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他什麽都不求，只要能留在她身邊！好，那就一起活下來，看梧桐花開，賞秋月冬雪，嘗時令鮮果！然後忍耐外面的那個握劍的男子，沉默地堅定地守在你身邊！

——我錯過去了嗎？我錯過了什麽？我何時錯過？我只知道，你終于允許我留在你身邊，我卻再不能前進一步。也好，這世間，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他心甘情願地後退一步，拔下了自己的一根頭發，硬硬的，倔強的模樣，那根頭發，被卷進了一塊白帕裏，然後埋葬掉所有少年的隐秘的心事，靜靜地躺在那裏。

那是在貧瘠的山村裏他僅能握住的溫暖啊！那是在冰天雪地的人生中他僅能握住的溫度！他這一生，再也不肯失去！

梧桐花開，如一串串紫色的鈴铛，在風中絮語。那在春季裏晚開的花朵啊，恬淡的氣息，在風中漸漸地飄散。

那一段懵懂的初識的感情，明知不會有任何的結果，也還是會成為生命中最重要的美好！

春季眼看就要過去，而它還是要開花！正是因為它的晚開，才更加顯出它的堅持，那份愛的堅貞不渝！

那記憶裏的花朵，那淡然的香氣，那初戀的滋味，可以伴随人們度過漫長的一生。

而那位喜穿紫裳的少年啊，你究竟知不知道，梧桐花是初戀的花朵！而你穿了那麽多年的梧桐花的那抹紫色，就是詩詞裏描繪過多少遍的令人感覺酸酸甜甜的情窦初開？

那注定了要夭折的初戀，那紫色的令心砰砰跳動的情窦初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