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女王

? 已是初夏，路兩旁蔥蔥郁郁的桃樹上隐着一個個小桃子。

晴天和青竹一路行來，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他們身上，和風襲人，天藍草碧。那是一年中難得的好天氣，既不冷又不熱，風兒輕吻着人們的肌膚，衣袖翩翩，如飛舞的蝴蝶。

兩個人默契地走來，蔚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金色的陽光，嫩黃色裙衫，竹青色長袍，明亮的色彩，一派朝氣蓬勃。

“這就是無歸城，我在悅心客棧裏當夥計。”晴天淺淺一笑，伸手指道。

緣來街啊！

猶記得這條路上走來的一對神仙眷侶，猶記得桃樹下三人偷懶，有人笑語嫣然，有人氣急敗壞，有人神色淡然，風吹過，有花瓣飄落進茶水裏，白雲悠悠，茶香袅袅。

而如今，已人事全非。

“咿，客棧竟然開着門！”晴天驚訝道，“我以為它早就關門大吉了呢。哈哈，既然來了，就去看看。”

“噢。”青竹颔首。

晴天從梧桐宮出來後，刻意避開了之前的話題，青竹也識趣地不再提起。于是，兩人的相處一如之前。

這是青竹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他默默地愛着，他不知道該怎麽争取，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只有沉默，堅定地守候。

那種隐忍的愛啊，就像黑曜石，明明如火山岩漿般熱烈，卻又偏偏為了心愛的人冷凝沉默！傳說，黑曜石是“阿帕契之淚”，替愛人流幹了一生中所有悲傷的淚水！所以，它是傳說中“不再哭泣的寶石”，讓愛人永不為痛苦悲泣，永遠幸福快樂！

是的，他還是不明白愛情是什麽，他只是懵懂地痛恨着司徒拿走了那雙鞋，想要買一件禮物讓晴天帶在身邊，當他痛徹心扉後終于找到了她，他再也不想別離。他只願永遠守護在晴天的身邊，看她笑語盈盈。

他跟着傲山去過青樓，見過各種各樣的莺莺燕燕。他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可是他并不覺得那些女人能牽動他的心緒。

而現在，他的愛情剛剛開竅，愣頭愣腦的開始了人生中的重要旅程。

晴天走進了客棧裏，桌椅井然有序，仍然擺在原位。還不到飯點兒，客棧裏沒有什麽人，只有一位女子坐在櫃臺的後面，耐心地縫着一件男式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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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紅色裙衫，低着頭，坐在櫃臺後那片陽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裏。聽到響動，她擡起頭來，那麽明媚的容顏啊，幾乎被上天寵愛得遺忘了年齡，除了眼角的細紋，神情的持重，她被時間沉澱下來的只有美麗和智慧。

“掌，掌櫃的！”晴天驚喜地望着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回來了！”女子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幾乎讓人懷疑，她坐在那裏，從未離開。

一位彌勒佛樣的胖男子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站在女子的身邊，似乎守在那裏天經地義。

“胖，胖廚子！”晴天打招呼道，可是她覺出了不對勁。他站立的姿态，她神态的安詳，和普通的掌櫃、廚子是那麽的不同！

“你，是誰？”晴天按捺住想撲過去敘一敘別情的激動，冷靜地問道。她已經不是兩年前的洛晴天了，看到什麽，都覺得古代似乎大概就是這樣子吧，而現在，她開始懷疑。芙蕖叫她來無歸城，并且說王等在這裏。那麽，她，是，誰？

“沒錯，”紅衣女人好似看懂了她心中所想，她微笑從容道：“我就是莫雨菲。”

“哈哈，哈哈哈！”晴天忽然大笑起來，然後痛恨地看向她。

原來這兩年中她所經歷的磨難，不是命運的安排，而是她的設計！

“期限一月。把她扔到雪山腳下，生死不論。”她傲慢地下命令道。

引她到黑暗裏……

那所有的恐懼和噩夢啊……

“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眼光！”在梧桐宮裏，夭桃交給她候選人的玉墜，低低的聲音笑道。

引她到黑暗裏，然後從底層開始爬起，慢慢地爬到黑暗的頂峰！

可是，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想不想要？

真是，可惡！

她拼勁全力走的每一步，只不過是眼前的女人漫不經心的安排！

而她究竟是生是死，是悲是喜，是苦是痛，沒有人去在意！

當她是什麽？一枚棋子嗎？還是一具活生生的木偶？

她憤怒地瞪着她！

她所有的苦痛和血淚，不過是眼前的女人随意地揮一揮手指，張一張口！

她究竟當她是什麽！

可以随意捉弄、玩弄的一個有趣游戲裏的玩具？

“我要殺了你！”她咬牙切齒，失控的撲過去，卻被胖廚子攔住。

“嗆”地一聲，青竹拔劍，和胖廚子戰在一處。他雖然不明白事情的緣由，可是他明白晴天的憤怒！

“晴天。”女王随便出手就制住了她，女王身上強大的氣勢壓得晴天死死的，幾乎就要喘不過起來，“我給過你機會，若是你能跟随司徒朗留在中原，我就放你一馬。後來，你放棄了。”

“不過是你的自說自話！我什麽時候同意過？”晴天恨聲道，“若是我在雪山死了，若是我在梧桐宮裏死了，或者是在雪地裏被凍死了，那會怎麽說？不關你們的事，只怨我自己倒黴？”

“可是你還活着！我安排了十幾個人測試，有生有死！我不會額外照顧誰，你該慶幸你活了下來！”女王冷聲道。

“這是強迫，這不公平！”晴天恨道。

“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女王的眼眸冷凝，慢慢地松開了她的手，“正如櫻桃和他弟弟十九公子，同樣的年齡，同樣的訓練，一生，一死，你卻只看到了死者，可憐、同情那名弱者身在地獄，卻忘了活下來的人也經受了同樣的苦和痛，是身浴鮮血從那地獄裏爬出來的！”。

晴天冷冷地看着她。

“你們經歷了什麽，與我何幹？”

“別忘了，是我救了你。”女王說着，嘆了一口氣，幽幽道，“做這些只是因為，要三宮的宮主信任一個人太難了，我希望你能夠原諒。”

“呵呵，原諒，憑什麽？”晴天一字一句地逼問道，“就因為你救過我，我的人生就要任你玩弄？”

“為什麽不原諒？他們和我都是有苦衷的。”女王有些驚訝地說道。她知道晴天一向心軟。

“你們個個都有苦衷，那麽我呢，我就活該被你們耍，活該去死！”晴天怒道。

她大吼了一通，沖出了門去。

——為什麽要原諒？是因為信任。

可是我已經不敢再相信！

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命還在不在，又何來的信任！我的命是我的，我不能拿去賭！

我不相信！我已經不敢再相信！我又不是聖母，憑什麽要因為你們的苦難就輕易地揭過我受過的傷害！我也是被寵愛着長大的啊！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殺人，我連殺魚都不敢！我媽媽寵我，都上初中了，我連碗都不用刷！衣服也不用洗！可是現在，我被害得差點死掉過多少次！我明明什麽錯都沒有！

憑什麽？因為我善良就要原諒？

憑什麽？你們受的罪多就有了理？

憑什麽？我要被逼着做我不想做的事兒！

我不痛快！我就不想做！

我不願做君子，我不願做聖母，我就想痛痛快快做個小人，我不想違心原諒誰！我就要記恨着！

以前我弱小，不得不忍着，現在，我沒有忍的必要！

你們難過，你們有苦衷，就要把我撕碎嗎？先是無聊時的玩物，然後是被供奉起的菩薩！

我是命大，才活下來，若我中間死了，有誰會為我落一滴淚？

就因為我活下來了就得原諒麽？那十九公子何其無辜！我當日為何會為他一跪？因為我說不定就是慘死的第二個十九公子！

我憑什麽要去了解他們？他又不是我的誰！誰又來了解我！

我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好，受了傷都不懂報複，我至少知道受了傷至少要下次從那兒繞路！

晴天瘋狂地跑了出去，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兒。

青竹收劍欲追，胖廚子攔住了他。

“有人跟着，你讓她自己冷靜一會兒。”女王慢條斯理道。

她重新坐了下來，姿态優美地拈起針線，在黑暗裏用着無窮無盡的耐心做着一件男式的袍子——盡管那個人從未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