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回到家裏,穆青已經回來,坐在客廳與人講電話,高空的夜風穿過落地窗呼嘯着穿堂而過。
時顏走進客廳看到他,心裏面那種像被冰冷的軟體動物爬行而過的毛骨悚然的感覺慢慢散去。
穆青看到他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的樣子,對着手機說了兩句快速結束通話,站起來,問,“怎麽了?”
搖頭,時顏揚起僵硬笑容,“沒,沒事。”自己這是在做什麽,想尋求他的安慰嗎?
穆青擡手摸他的嘴角,看着他言不由衷,沒有追問,伸長手臂把人攬到懷裏,“回來這麽晚,上課要上這麽久嗎?”
時顏深深汲取他身上沉穩的香味,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靠過去,“嗯。”
穆青摸着他冰涼的手,低頭幫他把手心的冷汗擦掉,注意到遮掩在襯衣下面手腕上的紫紅色淤青,臉色一沉,“怎麽回事?”
時顏扭頭看到手腕上的傷,想起陸荊陽的目光和話語,神經質的抖了一下,心裏面再次湧起惡心的感覺。
收回手,不自然的說:“沒什麽,回來的路上碰到一個發瘋的路人,不小心被抓到的。”
穆青沉默了看了他兩秒,說:“我想身為S大的高材生,應該有更聰明一些的借口。”
那麽明顯的指痕,那麽明顯的謊言,眼瞎的人才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時顏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心想無論這人平時對自己多麽溫柔體貼,終究不過當他是個玩意兒,“穆大少不用一再提醒。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陸晚俞剛剛經歷一場家庭變故,又馬上要考試,時顏不想離開得太突然,讓他接受不了,至少,等他情緒穩定下來再辭職吧。
時顏在單親家庭長大,最是明白這個年紀小孩心理上的不成熟和脆弱。
那時的自己孤立無援,現在的自己能給別人微末幫助,為什麽不能伸出手?
至于陸荊陽,希望他只是今晚突然發瘋,心血來潮,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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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的懂事并沒有覺得心裏舒服,穆青冷笑一聲,說:“最好是這樣!”
兩人就那樣沉默對峙了片刻,時顏低聲說:“我去洗漱了。”
穆青皺着眉頭轉身坐回沙發上去玩手機。
這段時間他們相處一直很融洽,時顏性格不活潑,但是溫順柔和,平日裏說話都是小聲而平緩的,穆青也樂于與這樣的人共處一室,舒服自在。
只是——
大約與聰明的人相處有一點是最不好的。
他們太清醒,太有自知之明了,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是什麽要什麽該怎麽做。
除了最開始的幾天,後來的這段時日,時顏很快準确定位自己的身份,對他是恰到好處的柔順體貼,适可而止的言語關懷,不越界也不過分疏離。
穆青知道自己應該更有耐心一些,但是畢竟事關本心,很多時候難免失了方寸。
看了一會兒手機,煩躁的扔到沙發上,起身找到醫療箱負氣的提着往樓上走。
時顏從浴室出來,頭上蓋着幹毛巾在擦頭發,沒注意到靠在門口氣鼓鼓的人,被抓住手拖到床沿坐下時痛得臉抽了一下。
穆青立刻放開手,很兇的吼了他一句:“知道痛了?”
低頭看他的手腕,都腫起來了,可見對方抓握的時候用的力氣有多大。
時顏放下毛巾,垂下眼睑,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輕輕扇動,好看的嘴唇有些委屈的緊閉着,看得穆青心疼得要死,打開藥油給他揉擦,說:“忍着點,會有點痛,揉一揉淤青會散得更快。”
“抱歉,穆大少,以後我一定會注意的。”
說到底,他是賣了的,這具身體,現在已經不是自己能随意支配的了。
呵!
真是諷刺!
“閉嘴!”穆青再次瞪眼,小心翼翼對着手腕一邊吹一邊揉。
時顏擡眼看着對方認真小心的模樣,沒由來的,胸口發悶。
手腕被揉得微微發熱了,穆青才停下來,幫他把睡衣衣袖放下來遮住,仍舊是一副心疼的樣子。
些微刺鼻和清涼的味道在空氣中沉浮,時顏收回手,沒有擦幹的頭發,水珠低落在穆青手背上。
他收拾好藥箱,順手拾起掉在床單上的毛巾,咕哝一句:“頭發不擦幹容易感冒。”
動作看似粗魯實則輕柔的幫時顏擦幹頭發。
時顏握住他的手腕,擡頭,“穆大少,你的母親,一定非常愛你吧?”
他這樣的性格絕對不是在一個缺愛的環境下長大的,因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怎麽關心人,然而穆青這些做來卻信手拈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穆青也沒追究他到底什麽意思,淡淡的點頭,“嗯。可惜我總是讓她失望。”
時顏卻露出微笑,怎麽會失望?
穆青洗完澡出來,時顏已經躺在床上。
快十一點了。
關了燈爬上床。
一場莫名其妙的口角,明明一句難聽的話都沒有,卻讓兩人心裏都不舒服。
睡覺時穆青破天荒的沒有纏過來。
時顏自覺的背對着他,明天是酒吧的班,他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計較今晚發生的事。
身後的人一直在翻身。
迷迷糊糊中,一只手搭在腰上微微用力把他掰過去。
時顏也就順勢翻身,整個人被擁入一個暖香的懷抱,清醒了一瞬睜開眼看了一眼後再次閉上眼。
穆青手腳都搭在他身上緊緊把人纏住,握住散發藥香的手捂在胸口:“手還痛嗎?”
本以為懷裏的人不會回答的,誰知黑暗中胸口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不痛了。”
穆青這才滿足的砸吧砸吧嘴巴,嘀咕一聲,“你是我的!”
腰部被霸道的緊緊摟着,緊貼在穆青身上,身體的熱度互相傳遞給對方。
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時顏感到心跳快得不正常,只能悄悄把臉更深的埋在穆青睡衣裏面。
好在陸荊陽那晚發過瘋之後,後來時顏再去陸家上課,陸荊陽自動将那件事揭了過去,沒再提,只是偶爾陸晚俞上課途中,他會突然出現在書房,坐在一旁安靜辦公。
時顏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貪婪的毫不掩飾的目光,不過那層紙還沒徹底捅破,也就裝聾作啞,暗自計劃等過了這段時間,就辭職。
酒吧那邊上了将近一個月的班之後,就慢慢習慣了,雖然早上還是會睡不夠沒辦法按時起來做早餐,不過穆青做早餐,時顏只要有時間就自覺做晚飯。
家裏面負責家政的阿姨大約練習了什麽武林絕學,來無蹤去無影,在那房子裏住了一個多月了,家裏面的地面桌面,擺設都是一塵不染的,但是從來沒看到過半個人影。
端午節學校放假三天,酒吧安排人自動加班,工資是平時的三倍,時顏和孟雲商量之後決定三天都上班,反正還年輕,以後大把的時間可以出去玩,現在要緊的是先賺錢。
周四下午時顏跟陸荊陽和穆青請假,到療養院去陪奶奶過節,第二天吃過午飯便坐車趕回濱海。
穆青回家過節,給他留了滿冰箱的粽子。
随意煮了幾個粽子填飽肚子就去上班了。
原本以為今天過節,來酒吧的人不會很多,誰知道更火爆。
到晚上九點的時候,整個酒吧人滿為患,喧嚣的音樂震得牆面都在顫抖。
時顏和Jason小慧他們忙得腳不沾地,負責陪酒的人都直呼忙不過來。
“時顏,115包廂的酒你送過去,那邊在催了。”Jason回來端起客人點的酒水轉身前對時顏說了一句。
時顏看吧臺上的酒單,bartender已經把酒調了出來,是幾杯高濃度雞尾酒,另外還要了兩箱洋酒,看樣子怕是要喝很久。
招呼回來的小慧一起把酒清點好送過去。
小慧用力拍打了兩下身後,煩躁的抱怨,“媽的,老娘又不是陪酒的,動手動腳,惡心死了。”
酒吧侍應生本來就經常被揩油,時顏剛開始也氣得不行,最近已經開始習慣了,不管男人女人,其實都是好色的。
“Jason那個家夥,又欺負你,115明明是他自己點的單,幹嘛要你去送。”幫着時顏把酒放好,小慧瞪了一眼時顏。
時顏無所謂的說:“這個時間,他哪有心思,忙都忙死了。”
正說着,對講機裏再次傳來走廊巡房的呼叫,115號房又在催了。
小慧努了一下嘴,“走吧。”
“不知道Peggy他們為什麽進包廂要那麽久,這麽喜歡跟客人膩歪,幹脆跟老板說換崗位好了。”
反正對講機關了聲音,時顏由得她跟在身後不停抱怨。
來到115號房,裏面喝得臉紅脖子粗的人正推開門出來催,看到他們,立刻退回房裏,大喊:“來了來了,陸總,願賭服輸願賭服輸,這回你可跑不掉了!”
“來來來,直接把酒搬進來,不用搬到小隔間去了。”中年男人大着舌頭把時顏推到包廂裏面,“全都開了!”
“陸總,今兒哥兒幾個可得好好跟您老算算總賬,您看您都跑了多少回了,這回總算是被我們逮着了!”
小慧單膝跪地,聲音甜美的對沙發上幾個老總說:“您要的酒。”把所有的酒擺放好後,笑着問:“請問還有什麽需要嗎?”
幾個老總左擁右抱,有自己帶來的人,也有酒吧裏提供的陪酒少爺和小姐。
“小妞長得不錯,別出去了,來陪哥哥坐會。”有人一把将小慧拉到沙發上,讓旁邊人騰出個位置,“陸總,來,這個給你,清純類型的,比濃妝豔抹的好。”
“哎呀,陳總,您怎麽能這麽說,我們姐妹幾個也是要清純能清純,要妖豔能妖豔的。”
幾個陪酒的不樂意,紛紛起哄,要給陳總灌酒。
時顏在角落裏把兩箱洋酒打開,拿了四瓶放到茶幾上。
無意中擡眼。
包廂裏烏煙瘴氣的,燈光不甚明亮,原本是看不清人臉的,卻偏偏與沙發最裏面一個人對上了眼。
那人看到他眼睛一亮,“咦——這個不錯!”
說着不等時顏反應,那人就迅速起身過來拉他,與此同時一把熟悉的聲音插進來,“時顏?!”
時顏被人抓住往沙發上拖,半路被旁邊一人攔下握住手腕,擡眼,驚訝道,“陸先生!”
舞池後邊相擁着唱歌的一對,講究情調,把KTV聲音開得很小。
時顏聲音柔和,人幹幹淨淨的站在一堆污七糟八的人中間,顯得那麽與衆不同。
陸荊陽看得心口都要燒起來,扭頭對拉着時顏的人說:“穆大少,能否割愛?”
時顏聽到這句穆大少,心跳漏了半拍,仔細看去,卻并不是穆青,而是一個戴着金絲邊眼鏡,與穆青有三分相似的人。
那人聞言不客氣的看着陸荊陽,用自大的口氣問:“陸總認識的?”
陸荊陽好言說:“正好是教我小孩的家教。”說話間目光落在時顏身上卻是火熱而肆意的。
穆淳皓眯了眯眼,看好戲的指桌上一杯要你命三千,說:“那行,你把這個喝了,我就讓給你。”
時顏小聲對陸荊陽說:“陸先生,我還在上班,能否——”
陸荊陽彎腰拿起那杯烈酒,仰頭灌下去後用力将時顏拉入懷中,“承蒙穆大少割愛,你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喜歡的——”
“啪!”
時顏被陸荊陽緊緊抱住,掙紮間旁邊的小慧突然打了一巴掌陳總,哭起來,“你摸哪裏?混蛋!”
說着沖動的拿起桌上一杯酒潑到陳總臉上。
“喲呵!”其他幾個老總立刻來了興致,“好烈的性子!”
“我喜歡!”
“陳總,美人香啊,爽嗎?”
那陳總被打了一巴掌,潑了一杯酒,完全不惱,由得旁邊陪酒小姐慌忙給他擦臉,笑得爽歪歪,“媽的,老子就喜歡這一號的,兄弟們,今晚誰都甭跟我搶,這妞我要定了!”
小慧起身要跑,被旁邊的人你推一把我推一把愣是給推回到陳總身邊。
時顏看到有人把包廂門鎖了。
緊張抓住陸荊陽,“陸先生,你們這樣不太好!”
陸荊陽喝了一杯要你命,是真的差點要命,現在腳底下都飄了,摟着時顏倒在沙發上把人壓在身下,“有什麽不好的?嗯?”
時顏看一眼旁邊目不轉睛盯着他們的所謂的穆大少,心虛得不行,用力推陸荊陽,“陸先生,您喝醉了!而且我們老板不準服務生陪酒的!”
“你都說我喝醉了,那我怎麽知道你是服務生還是陪酒少爺?”陸荊陽裝瘋賣傻,壞笑着捏住時顏的下巴,低頭靠過來。
時顏偏頭閃躲,聽到小慧的求救聲。
“時顏救我!救我!”
此時的小慧被幾個老板推來推去,灌酒揩油,被弄得衣衫不整。
用力推開賴在身上的陸荊陽,時顏側身沙發上爬起來,打開卡在腰上的對講機,“莎莎姐,莎莎姐,115——”
一只手突然奪走對講機,将其關掉扔到包廂地毯上,“陸總,今天晚上你怎麽放不開手腳啊,以往你可不是這麽容易被推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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