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所有人都緊盯着男子, 可以說,男子除了上次審訊伏志的時候, 實在沒有過這樣萬衆矚目的時刻。而這次和上次遠遠不一樣了……
男子深吸一口氣, 微微笑道:“有。碼頭的确有些問題,只是還遠談不上風水,因為只要稍微細心些的人, 到了碼頭上一樣能發覺到不對的地方。”
劉佥事皺眉:“此話何解?”
陸長亭知道這男子并不大擅言辭,于是接口道:“碼頭上也出過事故,只是都算不得嚴重罷了,但若是有心人留意一二,再派人潛水一探, 便可知。”
“這樣簡單?”劉佥事心中直道,若是如此, 那這案子也太好結了些。
陸長亭又道:“我聽那碼頭船工說, 當時李公子落水後,便立即有人下水去救了,但奇怪的是,大家下了水卻半天尋不着李公子的身影, 等李公子自己浮上來的時候,便已然身亡了。”
其他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按察使司裏的人忍不住嘆了一聲:“這可着實有些吓人啊。”
劉佥事再度皺眉:“當真這樣玄乎?”
“派人一探便知。”陸長亭淡淡道。他表面看上去平靜, 實際上這個時候心底老大不痛快了, 這劉佥事也着實太過啰嗦了。
劉佥事扁了扁嘴,道:“那便派人前去查探吧。”因為劉佥事畢竟不是縣衙的人,他自然無法指揮動這縣衙裏的皂隸衙役。于是他便看向了知縣, 知縣這會兒也憋屈得很,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還得他下令指揮人去幹活。
但是這事關自己的清白,知縣心底再憋屈,該下令也還是得下令。
“我這便派人前去。”知縣指派了幾個人前去。
而劉佥事這時候才開口道:“慢着,為了公平起見,按察使司和燕王府也出兩個人跟随前往,如何?”
知縣氣得直在心底罵娘,但罵完該如何還是如何。
這按察使司的不就是不相信他嗎?但他沒殺人就是沒殺人!管他們玩什麽把戲,想要看他的笑話那是不可能的。
Advertisement
知縣冷聲道:“那便按劉佥事所說去做吧。”
這時朱棣也松口點頭道:“嗯,程二,帶個人跟上去。”
程二點點頭,笑着和他們一同走了出去。
接下來便是令人難耐的等待時間。
而知縣在一番胡思亂想之後,擡頭看向了陸長亭這方,他用目光向陸長亭傳達着探究的意思,但陸長亭根本不搭理他,知縣心底焦灼萬分,全然不知道陸長亭究竟是何意。
而不管知縣投去了多少目光,陸長亭都還在低頭和朱棣耳語。
知縣心底有些惱怒了,他們到底想做什麽?耍着他玩兒嗎?
因為知縣過于頻繁的舉動,引得劉佥事都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劉佥事沉聲問道:“知縣頻頻看向燕王殿下身邊的人是何意?”
李家人也一下子怒了:“難道是有什麽不可見人的勾當嗎?”
陸長亭掀了掀眼皮,不急不緩:“難道劉佥事也以為我是在為知縣打掩護嗎?”
縣衙衆人心道,怎麽可能?
當初伏志判案的時候是什麽模樣?他們可是記憶猶新呢!他們之間不結仇都是好的了,怎麽可能會打掩護?
但劉佥事和李家人不知道啊,他們看着陸長亭的眼神都變得不對了,但奈何朱棣都一言不發,他們又哪裏有資格說什麽?再多的懷疑不滿,也只有統統憋回去了。
這知縣自己心裏也納悶呢,陸長亭連一句解釋都不屑,難道這次他真的在幫自己?而且是來自燕王授意?越想便越覺得是這樣,知縣自己都忍不住相信了。
一時間大堂之上安靜了下來。
陸長亭不得不中止和朱棣的閑聊,轉頭看了看劉佥事,淡淡道:“一切用事實說話,還請劉佥事不要妄加臆測。”
被一個布衣如此說話,劉佥事自然面上無光。只是每當他要發作的時候,便會對上朱棣那狀似漫不經心的目光,最後自然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而這時候,一皂隸跑了進來,口中結結巴巴地道:“外面來、來了秦王。”
“什麽?”按察使司的人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是二哥來了?”朱棣擡頭道。
衆人這才确認自己沒有聽錯。
“秦、秦王殿下怎會在此?”按察使司的人說話都快哆嗦了,蓋因秦王朱樉比燕王更為受帝寵,為人也更為驕傲,不好對付。
“有事順路而來。”朱棣淡淡地一語帶過。
這時候對于藩王必須留在封地上的限制,還遠遠沒那樣嚴厲。朱樉出現在這裏,雖然令人詫異,但衆人也不會過于較真。
劉佥事反應過來,忙道:“去,去請秦王!”說罷,他還立即站起了身,其他人愣了愣,也跟着站了起來。
不等他們出去迎,這時候腳步聲便已經近了。
大步走進來的英俊男子,身着常服,頭戴翼善冠,衣衫上有金龍,和朱棣的打扮極為相似,這不是朱樉是誰?
知縣當然是沒見過朱樉的,但按察使司好歹也是省級部門,自然是有幸得見過朱樉的面孔,現在朱樉送上門來,哪能不識呢?
按察使司的人甚至激動得雙腿都微微顫抖了。
“嗬,這是做什麽呢?審犯人?”朱樉的目光落到了公堂上,“按察使司的人?”
“是,是,見過秦王殿下。”
衆人紛紛朝着朱樉跪拜下來。
陸長亭能敏銳地察覺到,他們在面對朱樉的時候,舉動有所不同。可以說,他們骨子裏對朱樉是更為恭謹和畏懼的。
朱樉笑着轉頭看了看陸長亭,然後直接大步走了過去,口中滿不在乎地道:“你們繼續做事吧,我和老四在一旁看着就好。”說完,朱樉還輕笑道:“新鮮。”
但是公堂之中的衆人可就沒這樣輕松了,他們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一陣風吹來,只覺得腦門發涼。
剛才可都是緊張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不過這跟他們官兒太小也有關系,若是知府在此,若是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在此,那麽自然反應便要淡定許多,甚至還能做到不卑不亢……
朱樉走到朱棣這邊來以後,便順着在陸長亭身邊坐下了,看上去陸長亭就像是被他們倆夾在了中間一樣。
大約是這些人也沒見過這麽畫風清奇的坐法,一時間不由得朝他們這邊掃了好幾眼。
朱樉對此毫無所覺,還低頭與陸長亭交談。
“這是處置誰呢?還需要長亭出手?”朱樉出聲問。
“我就是來做個看客。”陸長亭低聲道。
朱樉面帶可惜之色:“這樣啊,看來倒是不需要我了。”
鬧了半天,是過來給他撐場子的?但朱棣也在這裏啊!還着實不需要朱樉做什麽。
陸長亭哪裏知道,若是将一個人惦記在心頭,哪怕知道他安全無虞,也總難免有兩分擔憂。
朱樉還想繼續和陸長亭說話,朱棣就伸手橫插了一杠子,他的手掌擱在了陸長亭的膝蓋上,有點引導着陸長亭轉頭看他的意思。
當溫熱的手掌緊貼着膝蓋的時候,陸長亭不自覺地顫了顫。
總覺得渾身都有些奇怪……
陸長亭自然也就不得不轉頭去看朱棣了,誰知道等轉過頭後,朱棣的目光卻又并未在他身上,朱棣抓起茶杯放到了陸長亭的面前,模樣漫不經心。
陸長亭:“……”難道說那個動作不是為了将他的注意力拉過來?他會錯意了?
陸長亭這廂在低頭思考,那頭衆人卻是暗自驚詫不已。
這個少年到底什麽來頭?竟然和燕王、秦王都有交情!燕王待他親近不奇怪,畢竟誰待自己的親随不親近呢?可若是秦王都待他很好,那就不一般了!
那知縣心頭也有些後怕。
幸而之前沒有給陸長亭太難堪的時候,不過轉念一想,畢竟秦王的封地不在這裏,就算給了難堪又如何?那秦王也是鞭長莫及啊!
陸長亭擡起頭來的時候,正好将這些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陸長亭心底輕笑一聲。
他們可真是将踩低捧高演繹得淋漓盡致啊!
“回來了……”有誰低聲道了一句。
話音落下後,便果然見被派出的那行人回來了。
這回來得可夠快的!
劉佥事忙将人招到跟前,詢問是怎麽一回事。縣衙裏的皂隸發現的情況,自然和之前王府親兵下水發現的情況一樣。那劉佥事又不蠢,這麽一聽,當即就反應過來,若是這樣放縱下去,那是會出大事的!
劉佥事憤怒地一拍桌案:“誰膽敢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他們難道不知道,若是碼頭塌陷,會發生何等嚴重的事嗎?”
回話的皂隸低頭不語,誰敢來接劉佥事這個話?接了那說不好就要被遷怒。
當然,劉佥事也根本不指望他們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待到劉佥事怒氣稍有平複後,他們才敢細細道來對那李公子死因的推斷:“李公子不慎落水之後,應當是正巧掉進了被挖空的地方,因而救人的船工下水後,才未能搜尋到他的蹤影。”
李家人已經軟倒在地上,為李公子放聲哭起來了。
“我兒死得冤枉啊……”李老夫人扶住女兒的肩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滑,知縣夫人也跟着她一起抱頭痛哭。
知縣在一旁尴尬到了極點,但此時他的心底也松了一口氣,至少這說明,與他沒有幹系了……
這李公子會死,不過是自己時運不濟,恰好掉進了那個洞裏而已。
知縣心道,難道他還能剛好知道李公子一定會掉進去嗎?
此時劉佥事也是這樣想的,劉佥事點了點頭,道:“如此看來,這的确是個意外了……”因為沒誰能算準,他一定會掉進洞裏去。
李家人自然不肯接受這個結果,若是有兇手,至少他們能有一個憎恨的對象,而沒有兇手,難道他們要去怨恨那個洞嗎?不不,還有那個該死的挖空地基的人!但那又如何?這也很難定那人的罪啊!
李老夫人忍不住道:“請大人再細細調查一番。”
劉佥事自然聽不得這樣的話,像是在埋怨他過于輕率一般,他的臉色當即就拉了下來,道:“若是老夫人這般擅長斷案,不如便請老夫人來說說好了……”
李老夫人被一頓嗆,心底也很是不舒服。
陸長亭看着劉佥事這般姿态,實在忍不住暗暗搖頭,就這性子的确如程二所說,着實夠刺人的,誰讓他不快,他便立即發作,這般風度都沒有,焉能将官做大?
那李老夫人被掃了顏面,又是怒,又是傷心,竟是一不小心生生厥過去了……
知縣夫人扶着她,頓時哭得也更加厲害了,口中直喊娘。
公堂之中哭聲震天,頓時就顯得亂糟糟了起來。
劉佥事滿面尴尬,又頭疼不已,他小心地看了看燕王和秦王,見他們兩人沒有什麽動靜,劉佥事這才松了一口氣,忙道:“快把老夫人扶下去歇息,還愣着做什麽?”
皂隸點頭,趕緊上前去扶人。
知縣夫人怒瞪了那皂隸一眼,啐道:“莫要太欺人!”這話也不知是對劉佥事說的,還是對知縣說的,但這兩人誰的面色也不好看。
陸長亭道:“如今說這些做什麽?不如先派人去找一找,究竟是誰挖了那地。”
陸長亭是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劉佥事開口便能刺人固然是個不錯的事,但他的辦事效率,也着實太過低下了!
劉佥事被陸長亭這麽一說,也反應過來,自己着實有些慢,他輕咳一聲,道:“那便去将那挖地的那人帶來。”
皂隸小聲道:“已經去找人了,一會兒就能到了。”
劉佥事面上發紅:“怎麽不早說?”
皂隸心道,方才鬧得那樣亂,後面的話都沒敢說。面上卻是不敢辯駁的。
因着這是別人手底下的人,劉佥事也不好罵什麽,便只能黑着臉認了,但是因着心底憋了股氣,劉佥事轉頭再看那知縣,也都順帶覺得不順眼了。
陸長亭當然沒有錯過這樣的細節,他甚至對此很是樂于見到。
有情緒才好,劉佥事心底憋着情緒,到時候只會是一古腦地對着知縣發作出來。
陸長亭收斂起了目光,不再看那劉佥事。
其實有兩個王爺在一旁,今日這事應當很快就會處置掉,畢竟誰也不想再勞煩兩位王爺兩次,甚至是幾次前來聽審。若這劉佥事效率高些,怕是也等不到現在了。
朱棣拍了拍陸長亭的手背,示意他不用着急。
朱樉瞥了一眼朱棣,注意到了桌案底下的這個動作,于是毫不示弱地跟着伸手,抓住了陸長亭的另一只手。
朱棣眉頭皺了皺,只覺得這二哥實在太能攪渾水了!
怎麽什麽事都跟着瞎往上摻合?
朱棣瞧着朱樉那只手刺眼得很,但又不能給拍開……
朱棣正想着呢,陸長亭這邊倒是先忍不住了,陸長亭轉頭看了一眼朱樉,道:“二哥怎麽突然變得這樣肉麻?”
朱樉心底發酸,怎麽老四摸得,我就摸不得?但好歹是在公堂上,雖說有桌案遮掩,但也不好動作太過,朱樉只能生生壓下,心道他總早些将長亭帶走才好!長亭待老四這般特別,若說沒有什麽特別,他才不信呢!
見朱樉和朱棣都正常了起來,陸長亭才放下了心。
但是朱樉在那兒坐了一會兒,便又覺得不安分了,他歪過頭,低聲與陸長亭道:“長亭不覺在此等待實在無趣嗎?”
“二哥欲做什麽?”
“出去走一走?”
陸長亭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太過兒戲了吧,說走就走嗎?
陸長亭踩了一腳朱樉:“且再等一等吧。”
朱樉輕嘆了口氣:“若非為長亭,我也不會來此處。”
陸長亭忙點頭:“知道知道。”朱樉與朱棣性子不同,朱樉是做了什麽,都得直言出來在陸長亭跟前讨個好的。
若是換在其它地方覺得無趣了,朱樉便早早起身離場了,朱樉回頭看了一眼陸長亭,最後還是将這股不耐按了下去。
在朱樉等得極為不耐煩的時候,皂隸也帶着人回來了。
朱樉和朱棣自然也都結束了桌案底下的小動作。
被帶進來的那人畏畏縮縮地跪在了地上,仿佛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土裏去。
“擡起頭來。”劉佥事道。
這劉佥事別的本事沒有,一身氣勢倒還是在的。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當即打了個哆嗦,而他擡起頭來,第一眼看的卻并非劉佥事,他的目光在公堂之中胡亂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知縣的身上。
知縣瞧着這人只覺得有些眼熟,一時間倒是沒想起來他是何人。
這也正常,畢竟作為知縣整日裏公務繁忙,不是事事都能留意到,人人都能記得牢的。
知縣當然不會想到,正是他的貴人多忘事害了他。
那中年男子看向知縣的時候,其他人也在看這中年男子,他的舉動自然就落入了衆人的眼中。
為什麽好端端的,進來誰也不看,就看知縣呢?
陸長亭在一旁都忍不住為這男子叫好!
看來他是為了活命,豁出去在演戲了,這演技也還真不賴!
接下來的審訊就變得極為簡單了。中年男子将一個畏縮害怕、但為了保命迫于強權不得不開口的形象,演得活靈活現,中途他數次看向了知縣的方向,若說初時知縣還毫無所覺,那麽到了後頭,知縣也琢磨出來不對勁了。
這人頻頻看他是什麽意思?
暗示衆人,他們兩人之間有關系嗎?
知縣的臉色登時就沉了下來,但他确實沒有參與過這樣的事,這些人想要硬往他頭上蓋黑鍋,怕還是有些難度的!
知縣哪曾想到,這個套子是設好的,就等他往下鑽呢!他越是沒有警惕心,越是安慰自己無事,那麽他掉進去得就更快更輕易。
這會兒陸長亭都沒能想到,一切會進行得這樣順利呢。
很快,那劉佥事問到了重點之上:“你為何做出這等事來?”
“我……我……”
“你難道不知道此事将會引起什麽樣的後果嗎?”劉佥事的口吻頓時變得更為嚴厲,方才不能發洩出來的不快,這會兒都噴薄出來了。
男子打了個哆嗦,結巴着道:“不、不是我……我也不想這樣的……”
這一句話,頓時就為衆人撥開了迷霧:“那麽以你所言,是有人在背後指使你了?”
男子依舊哆嗦着不敢開口。
“有什麽不敢說的?還是說那個人就在這公堂之上!”知縣夫人走了出來,梗着脖子高聲斥道。
男子照舊打着哆嗦,卻不敢開口。
陸長亭在心底暗道了一聲好!
就是要扭捏一些,遲遲不肯完全說出來才好,若是不等劉佥事多問,他便自己一口氣交代了,那成了什麽?那豈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在作假?所以這男子倒也聰明,正是他猶猶豫豫的态度,才更引得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此時按察使司有人出聲道:“尋常人怎麽能輕易挖動碼頭?若是如此行事,必然引來旁人關注。”
“是啊是啊。”有人應和道。
陸長亭能想到的事,他們自然也有人能想到。
劉佥事腦子也跟着轉動起來,他輕拍桌面,道:“動這樣的工,還須得經過衙門裏同意才行,那麽此事工房必有記錄!只消調出工房記錄便是!知縣以為如何?”劉佥事轉頭看向了知縣。
知縣雖然心底有不好的預感,但他們說得的确不錯,因而最後知縣猶豫一下,還是點頭讓工房典吏前來說清楚此事。說來也是知縣太過大意了,他只想着今日衆人不敢審訊他,雖然對他再有懷疑又如何?他無罪!若有罪,那也只有洪武皇帝才能定罪!
知縣心底的危機感随着的時間推移被減弱。
他卻忘記了,他算個什麽東西?又怎麽值得洪武皇帝來免了他的罪過。
沒一會兒的功夫,工房的頭頭便拿着冊子出來了,正如他們想的那樣,上面的确是有記載的,其實不止是這個記載……陸長亭注意到工房典吏已經數次看向知縣,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是了,知縣平日裏事情多,很多小事他根本不會記在心上,而工房典吏就不一樣了,凡是經手他的事,他應當能記得一清二楚。何況是這等動工的大事呢?
若非這麽多人在場,他怕是便要忍不住提醒知縣了。
“如何?”劉佥事問。
工房典吏翻開了文冊,在翻到某一頁後他停住了,并且送到了劉佥事的案前。
劉佥事皺眉看去,慢慢的,他的眉頭舒展開了,面上的表情呈現出了非常奇異的狀态,他放下了手中的冊子,嘆氣道:“我知道是誰人了。”
“是誰?”知縣夫人當即問道。
劉佥事陡然轉頭看向了知縣,目光如炬:“煩請知縣好好與我說一說,為何這上面的記載卻是經知縣允許,方才将此項工程交與了他!”劉佥事越說到後面口吻便越是嚴厲,到了最後更像是發出了一聲暴喝。
知縣懵了懵,才剛放下去的心陡然被高懸了起來,他腦子裏甚至還沒能拐過彎兒來。
“我……”知縣咽了咽口水,腦子如遭雷擊一般,着實有些蒙圈兒。他努力地搜尋着記憶,最後找到了那一段被他塞入犄角旮旯裏的……
是……
是了……
當初這人通過師爺,塞了一筆錢到他的手中。
他想着那碼頭也着實該修修了,不是有百姓反映過此事嗎?有錢收,又能為百姓謀福祉,實在是皆大歡喜,太好不過!
那時候的知縣,哪能想到今日呢?
“我……”知縣的唇動了動,但他卻說不出有力的辯駁的話來。
錢是他收的,工程是他允許的!工房都是有記載的!當初這走的都是正常流程,沒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因而他才并未過分在意,但誰能想到,過去那麽久之後,偏偏和此事扯上關系了呢?知縣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誰會相信這是巧合呢?
“知縣可還有話要說?”劉佥事的聲音變得更為嚴厲。
此時,公堂之上,衆人都盯住了知縣,唯有那被拿下的男子,才低頭看着地面,一副不敢擡頭的模樣,而他這般姿态,無疑是更坐實了他背後就是知縣一事。
知縣哪有什麽話可說?辯駁,無從辯駁!
明明是堂上官,如今卻成為階下疑犯,知縣掩面掃盡不說,心也沉到了谷底去,他着實是憎惡到了極點。
知縣目光森森地看向了陸長亭。
陸長亭也不吝啬,正想要對那知縣燦爛一笑,但是陸長亭突然間想到了上次朱棣和他說的話,于是生生止住了。想來也是,這知縣算什麽東西?哪裏值得他這般一笑?于是陸長亭就只是和那知縣對了一眼,面上閃過了點兒極為淡薄的笑容。
但就是這樣淡的笑容,也讓知縣從中品味到了幾分嘲諷的味道。
知縣咬了咬牙,哪能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呢?若說之前對他的懷疑,還只是證據不足的話,那麽陸長亭看似為他脫罪的舉動,便是生生将衆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切實的證據上去,而這個過程,陸長亭頂多就起了個引導的作用,其它的燕王府的人都未插手,因而也就不會讓人懷疑到他們身上去,劉佥事也會對自己查探得來的結果很是信任。
“你個喪盡天良的!”知縣夫人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來。
她之前也懷疑自己的丈夫,但畢竟切實的證據沒有擺在跟前,現在擺上來了,知縣夫人如何能不崩潰?
“我……我要殺了你!我那弟弟和你究竟有何冤仇,以至于你對他下如此毒手?”知縣夫人踉踉跄跄地便要朝着知縣撲上去。
知縣面色發紫,可謂是難看到了極點。
他心底死死地咬着燕王這個名字。
燕王……燕王……燕王!
燕王可真是好手段!
兩邊的衙役将那知縣夫人拉扯住以後,知縣便看向了朱棣的方向,而朱棣正低着頭,一邊擺弄手邊的茶杯,一邊和陸長亭低語,一派漫不經心的模樣。直到這一刻,知縣才真正認識到了,這位燕王,這位看上去平日不怒不喜的燕王,實在是佛面鬼心!
那頭知縣夫人和李家人對着知縣咬牙切齒,而知縣卻是對着陸長亭咬牙切齒。
劉佥事道:“如此看來,那日跟在李公子身邊的人也有必要調查一番了。”說罷,劉佥事還轉頭對着知縣道:“知縣不必憂心,若與你無關,自然便不會冤枉了你。”
但此時說這話,便顯得極為諷刺了。
知縣臉色陰沉沉的,說不出話來。
朱棣這才慢慢站起身來,道:“罷了,今日就到此吧,我瞧諸位都還未歇息,便開始調查此事了,待會兒也得好好休息才是。”
“燕王體恤我等,多謝燕王殿下關心。便等到查清那日跟随李公子前去的人,屆時再集中證據,再次開堂。”這兩句場面話劉佥事還是會說的,顯然還沒笨拙到家去。
“請。”劉佥事讓出了位置,請知縣坐回去。
知縣僵在了那裏,一動不動。
公堂之中氣氛再度凝滞,唯有知縣夫人和李家人哭泣的聲音。
此時朱樉也站起身來,道:“走吧。”他抓住了陸長亭就要往外帶。
陸長亭默默地身子往後挪了挪,露出了另一只被朱棣抓住的手腕。
朱棣淡淡地對上了朱樉的目光。
朱樉無奈,只得松了手,心裏卻是忍不住嘀咕,老四對長亭的占有欲怎的還越來越強了?似乎比他初到北平的時候,表現得還要深了。
陸長亭三人快步走了出去,身後的人才各自不同程度地松了一口氣。
而知縣此時還得平複好心情,為按察使司安置好住處。
若非想着自己就算殺了人,也不會受到什麽嚴重的懲戒,知縣便已經撂挑子和按察使司幹起來了。
李家人從公堂離開的時候,都還沒忘記回過頭來,陰森森地瞪上一眼知縣。
知縣心底如同一鍋煮沸了的水,翻來滾去,難受至極。
————
走在回去的路上,朱樉皺眉道:“這個知縣倒是會擺架子,瞧着表面恭敬,內裏……”朱樉這句話點到即止,随即他話鋒一轉,道:“更為可笑的是,他竟敢對着長亭露出那般憎惡的目光。”
陸長亭暗暗道,其實這沒什麽可笑的,畢竟……畢竟他只是個平頭百姓,若非左邊坐了個朱棣,右邊坐了個朱樉,那知縣的表現只會更加不做收斂。
朱棣說話比朱樉更為直接:“不過蝼蟻矣。”
陸長亭忍不住看了一眼朱棣。他總覺得這次知縣倒黴,似乎打開了朱棣的某一面性格……
這個形象倒是漸漸和陸長亭心底的永樂大帝相重合了。
朱樉倒是不覺得有什麽。
皇家子弟,天生就該有這樣的氣度!
————
調查那日跟随李公子前去的人很容易,抓起來審訊,不說便拷打,饒是鐵人也受不住,何況那日跟着李公子去的還有個丫鬟呢?就在其他人哀聲痛呼不知道的時候,丫鬟服軟了,招認了。
于是,兩日後,再度開堂。
依舊是劉佥事高坐在上頭,頂替了知縣的位置。
而朱棣和朱樉也跟着到了縣衙,一副頗為關心此案的樣子。待進入到公堂上後,朱樉還厲聲道:“若真有官員作奸犯科之事,必要嚴懲!身為官員,當地百姓的父母官,尚且都不能以身作則,那他又如何服衆?如何對得起父皇給的俸祿!”
這話當然就是故意說給那知縣聽的,知縣心理素質再好,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說話的人是誰?
是朱樉啊!
那是皇帝的二子啊!說話很有分量啊!
旁人是不能對官員進行審訊,但若是秦王在皇帝跟前說上幾句,要定他的罪還會難嗎?
陸長亭在一旁聽見,暗自笑了笑,先行跟着朱棣一塊兒落座去了。
朱樉頓時也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致,忙跟着走了過去。
“帶丫鬟上來!”劉佥事高聲道。
陸長亭再看向那知縣的時候,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知縣能不大汗淋漓嗎?
他已經徹底明白,燕王這是要一指頭将他徹底按死在地面上。
偏偏一旁還站了個秦王。
知縣那是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處得罪了秦王啊!
這燕王和秦王的關系也素來沒有傳聞說極為親密啊!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