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結盟

沈雁州垂目看他沉吟,輕聲笑道:“月檀,你又何必勉強自己?沈翎與你并無父子情,況且四娘跟了他二十年,說處死就處死,絲毫不念舊情,與你反倒是殺母的仇人。”

沈月檀暗暗嘆息,這私生子也是個可憐人,親娘被親爹奪走了性命。

沈雁州又突然笑道:“不過別看沈翎是個廢物,用得好了也是一招妙棋。”

沈月檀耐心聽他傳道授業,沈雁州這才道:“問道宗原本有八位長老,半年前突然暴斃了一位,對外傳聞是練功時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以至身亡。”

沈月檀自然知曉此事,葛長老按輩分算,還是他舅公,他親自下令撫恤遺屬,并葬禮上露了面。

然而如今沈雁州刻意提起,卻叫他膽戰心驚得很,扣緊了手指,顫聲道:“莫非……不是?”

沈雁州道:“我的部下追查到葛長老一名貼身侍從,事發後就逃離了問道宗。自他口中得知,見過葛長老的最後一個人,正是沈翎。”

沈月檀失聲道:“這!沈翎為何要下毒手!”

沈雁州輕聲笑道:“自然是因為葛長老為人正直,拉攏不成的緣故。”

其餘長老或是自己就暗藏鬼胎的奸佞,或是見風使舵的小人,再除去了葛長老,自然七人一心,才能将宗主置之死地。

沈月檀在心裏默念幾人的名字,各人做了什麽手腳,該回報多少,一筆一筆仔細記在心中。

沈雁州見他沉默,也不多話,只去收了石丸,整裝待發。

二人再度上了路,童子獸倒學得機警,徑直爬到了沈月檀肩膀上趴着,一雙金瞳圓滾滾瞪着,四處張望。

沈月檀跟在那人身後,終于忍不住又問道:“宗主……那三、嗯那沈鶴又做了什麽?”

沈雁州笑道:“你好奇心倒重。”

沈月檀嗫嚅兩聲,含糊道:“宗主先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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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州倒也不難為他,嘲笑兩聲便續道:“沈鶴沉迷修行,一心只求悟道,于俗世權勢紛争毫無興趣。只是……他曾向青宗主求借《大五經》,卻遭斷然拒絕,想必不拿到《大五經》,誓不罷休。”

沈月檀心中愈發一片寒涼,他祖父母早亡,舅舅家不過布衣,縱想護着他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三位嫡親的叔叔也是各懷鬼胎,一家子親戚只顧着勾心鬥角,全不念分毫血脈親情。

算來算去,前程筚路藍縷、求索艱難,愈發令人洩氣。

沈雁州卻看着他笑道:“月檀想必也有疑問,何以我全不避諱,将宗門陰私盡數告知于你?”

沈月檀道:“我只當故事聽聽罷了,宗主放心,我絕不洩露半個字,師父那裏也不說。”

沈雁州提着那小孩跨過一道橫桓面前的裂縫,輕輕松松放下來,這才道:“沈月檀,你我立場一致,我在外,你在內,何不結個盟,共讨仇敵?”

沈月檀受寵若驚,指着自己鼻子道:“宗主當真、當真要和我……結盟?”

沈雁州道:“睡都一起睡了,結個盟又何妨?”

此人強詞奪理、胡攪蠻纏的本事,倒是自幼時至今也未曾變過。

沈月檀難免郁郁不樂,悶聲道:“宗主何必以大欺小,捉弄我。”

沈雁州停下腳步,就站在雜草石子遍布的狹窄山路上,肅容道:“月檀賢弟,愚兄字字出自真心,絕無半分因你年幼而欺壓之意。結盟或許言之過早,然而你天資聰穎,遠勝同齡,前途不可限量。何況你如今的處境,與我當年何其相似,斷然是沒有出頭之日的。與我聯手,長期潛伏于問道宗內,我整個離難宗都是你的後盾——你不為枉死的四娘着想,也該為自己的前程打算。”

沈月檀深知兄長平日裏嬉笑輕佻,看似和氣得很,然而一旦露出眼前的神色,便是真心實意,比任何人都認真。

是以不過想了短短數息功夫,便用力點頭應道:“好,結盟!”

沈雁州這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淺笑,彎下腰去豎起了右手,沈月檀也伸出右手,小巴掌啪地拍在沈雁州掌心裏,肅容應道:“擊掌為誓!”

俱摩羅童子獸也不甘示弱,喵嗚一聲,足下一蹬,撲到二人貼合的手掌上,張口咬住了沈雁州的手指。

距離峽谷口外尚有段距離時,遠處便出現了鬼面蜂的蹤跡,振翅聲傳得極遠。

二人停下腳步,沈月檀眺望遠處,峽谷內幽深黯淡,隐約能見到鬼面蜂進進出出,黃黑相間的身形分外醒目。

準提神木高聳入雲,宛若巨岩般墨綠發黑的樹幹占據了整個視野,樹幹邊緣被峽谷岩石遮擋,看不到邊際。朝上則高聳入雲,隐沒入雲遮霧繞的淺灰雲層之中不見盡頭。

沈月檀望着這仿若頂天立地的巨型樹木,一時有些心潮澎湃,握拳道:“傳聞天人道之下,五界無路通行。就連負責巡查的食香之神,也必須從天人道才能依次去往五界、聯絡五道。唯有我修羅界的準提神木是個例外,十萬年樹齡的神木,根系紮進地獄界,枝幹伸入修羅界,能将三界貫通。只可惜迄今無人見過。”

他正沉醉于上古神樹的傳聞之中,身後卻傳來個冷冽如冰雪的嗓音,說道:“自然是見不到的,食香神巡游六界,除了代天帝體察民情外,有一項重任便是砍伐準提神木。”

沈月檀轉過頭去,便見到了程空、鏡蓮等人也趕到了。

程空穿一身白地繡金松的長衫,華貴喜慶的色澤為他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容顏增添了些許活人氣息,他往前走了兩步,又道:“準提神木存活之處都是修煉福地,道力淨化純粹,萬物繁盛,是各界的福木。是以天帝仁慈,未曾将其滅絕,而是派遣使者巡查,若遇到樹齡超過九萬年的神木,就将其連根拔除,只留下樹種,任其生根發芽。眼前這一株……樹齡不足五千年,稚嫩得很。”

他一面說明,一面帶着部屬上前,行禮道:“見過宗主。”

沈雁州只抓着他的肩膀拍拍,欣慰道:“程空,你來了就好,來見見我新結識的忘年交。”

沈月檀久聞程空智識無雙的大名,如今見他同沈雁州關系親近,遠勝于自己,頗有些不是滋味,卻仍是禮數周到地行禮問候道:“見過程右護法。”

程空才揚了揚眉,沈雁州就道:“他嫌這個稱呼啰嗦,你喚他先生就是了。我離難宗上下全是他的學生,叫一句先生也名符其實。程空,卧虎臺那邊如何了?”

程空便轉而同他禀報道:“有兩成人不願等候,先行離去了,大多都是前五的大宗門。也有些小宗門的弟子不知天高地厚闖出去,如今死四十六,傷兩百餘,其餘的便知道厲害,安分守着了。另有剩餘三成弟子與我們聯手,正各施手段驅除彈蟲。約莫兩三日就能安全。”

他又取出了兩封書信并一個木盒,交給了沈雁州,“香大師同三個弟子平安無事,我設法同香大師單獨見了面,受托轉交給宗主。”

沈雁州接了,一封信是寫給他的,另一封信自然是寫給沈月檀的,他将另一封信交給沈月檀,這才展信匆匆浏覽,忽而笑嘆道:“這老頭,一把年紀了竟也不甘墨守成規,膽子頗大。”

沈月檀道聲謝,也急忙拆信看了,信中數頁紙,第一頁上簡單說了師父與白桑安然無恙,便命令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協助雁宗主探索準提神木。

剩餘的幾頁則是一種香藥的配方與制香要點,名喚神彩妙音香,這香與尋常不同,點燃一定時辰後,便有形有色、有聲有味,缭亂嘈雜,專用以驅散魔獸,對鬼面蜂也極為有效。配方寫了一頁,剩餘幾頁全是煉制要點,繁瑣複雜,令人望而生畏。

這香乃是沈月檀聞所未聞的六重香,縱使香大師親臨,也未見得就能次次煉制成功,如今卻要一個入道尚不足兩月的煉香學徒來煉制,未免……不講道理了。

沈月檀愁容滿面,幸虧香大師考慮到他不過一重天初窺門徑的修為,在煉制之法上作了大修改,将六重香的效力,降格成為四重香的效力。再有龍髓加持,他也只得咬牙試試了。

沈雁州等他看信時,先取出殺彈蟲用的慈淨流香,交給一名部下送往卧虎臺,又打開了程空新送來的盒子,盒中只有五粒褐色香錠,每粒如弓箭所用的彈丸大小,又帶一根引信,乍看當真分不清是香錠還是火藥彈。

他只取了一粒香錠,命衆人撤退去安全距離,這才提着弓又往峽谷入口靠近。沈月檀咬咬牙,自負責護衛的武士中間沖了出去,一把抓住沈雁州的衣袍道:“宗主,我也要看。”

一名年輕武士忙伸手攔住他,皺眉道:“鬼面蜂的領地危險重重,不是小孩玩樂的地方!”

沈月檀瞪他一眼,連解釋也懶得解釋,反倒是一直默不作聲趴在旁邊玩耍的童子獸見主人動怒,突然站起來全身炸毛,朝着那年輕武士嘶嘶低吼。

沈雁州笑道:“安慧,這小孩可不一般,昨日遭遇伏擊,還是他救了我。讓他過來吧。”

那被喚作安慧的青年武士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不管信了多少,卻仍是服從命令放開了沈月檀,一面卻仍是憂心道:“宗主,不如我也随行……”

沈雁州仍是笑道:“不必了,不過是先行實驗這香的威力,區區一個小孩,我護得住。”

他轉過身去,仍是彎下腰道:“月檀過來,我背你。”

沈月檀露出笑容,用力一跳,再度攀到了沈雁州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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