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打擂臺
校場附近很熱鬧,跑操的,練拳的,練槍的都分門別類在自己的活動範圍裏進行訓練。
最前頭搭着高臺,上面有幾個人正在比拳,周圍立着旗幟,還有人在擂鼓。外圍圍滿了人,都是一個個赤着胳膊的年輕男人,皮膚曬得黝黑,脖頸和臉又隐約發紅,正頭挨頭,肩膀挨肩膀地看着臺上比拳的兩人,不時發出鼓掌和吆喝聲。
池少爺拉着小炀炀在校場轉了一圈,循聲到了高臺上,周圍人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這個膚白臉嫩,渾身帶着張揚氣息的少年人是從哪兒蹦出來的,目光再往下移,看到一個不足膝蓋高的小家夥,登時個個目瞪口呆。
“哎,別擠……嗯?”
“誰踩我……啊?”
“……這誰?”
“喂喂,你誰啊?!”
圍觀人群裏發出高高低低的疑惑聲,前面的人回頭,就見池雲非抱着炀炀已擠開人群到了近前,他那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仿佛是來圍觀街頭賣藝的。
被他擠開的兵痞子們在後頭大眼瞪小眼,一個個滿頭滿臉都是問號。
站在最前頭的劉慶川聽到動靜回頭,見了池雲非一驚:“夫人……池少爺您怎麽來了?”
前後左右剎那一靜——誰?夫人?誰的夫人?
有那聰明的,已經回過味來了,還有那遲鈍的,茫然摸不着頭腦,在後頭喊:“劉哥!這你家的夫人啊?”
旁人哈哈大笑,高臺上突然有人咳嗽一聲,拉回了所有人的視線。
只見那擂臺上,一方站着個身強力壯的高大男人,蓄着大胡子,留着光頭,腦袋圓得像鹵雞蛋,打着赤膊正望過來;而另一方則站着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穿着白襯衫灰色制式軍褲,踩着包住小腿的軍靴,襯衣規整地塞進褲帶裏,勒出一截勁瘦的腰身——正是溫信陽。
他開着三顆襯衣扣,挽着袖子,露出結實精壯的肌肉,一頭短發已被汗打濕了。他不知和人打了多久,卻始終顯得儒雅有禮,眼眸深邃帶着犀利的微光,雖從表面看不出什麽,但眼神已然被戰鬥引燃了,亮得驚人。
臺下叽叽喳喳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側頭一看,見到了本該被送走的池雲非和溫念炀,一聽旁人将他認成了劉慶川的媳婦,頓時咳嗽一聲,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就皺起了眉頭,嘴角往下,抿成了一條不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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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幾步走了過來,接過臺下人扔上來的毛巾搭在頭上,微微低頭看人:“你怎麽過來了?我不是派了人送你們回去嗎?”
旁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時嘩然——這特麽是将軍夫人?!
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男夫人?!
據說家裏特有錢,父親兄長都十分了得,他卻是個不成器的草包?!
衆人将疑惑和好奇吞進肚子裏,小心翼翼地觀察這位新晉将軍夫人,目光又落在旁邊的小孩兒身上——這恐怕就是将軍家二房生得了,這男夫人位置恐怕也坐不穩當?
不管別人心裏想什麽,池雲非卻是笑嘻嘻道:“随便看看。”
“……”溫信陽欲言又止,卻沒似往日那般斥責他胡鬧,反而道,“讓劉哥陪着你逛,中午就回去吧。”
池雲非笑得更燦爛了,答非所問地:“你在比賽嗎?我可以看看嗎?”
溫信陽板着臉十分冷酷,只往後看了眼:“沒什麽可看的。”他低調卻篤定地道,“十招內就能定勝負。”
身後的大漢不幹了:“哎将軍,咱們還沒開打呢!前頭那幾個不行,我可不一樣!”
溫信陽不答話,那大漢又道:“要麽咱們打賭!三局兩勝,若是我贏了,這回新人督軍……”
話音沒落,溫信陽便擡手比了個“停”的手勢。
溫信陽伸手揉了把兒子的小腦袋瓜,見炀炀興致勃勃地盯着自己,心裏不免湧起一股沖動來,又瞥了眼池雲非,斟酌道:“真想看就坐那兒看去,視野好,也不會被擠着。”
試問,哪個當父親,當丈夫的,不想在妻兒面前顯顯威風呢?哪怕是低調沉穩的溫将軍也一樣。
池雲非乖巧地點頭,劉哥已搬來了椅子讓他在最好的位置上坐了,又打發人去倒了熱茶來。
軍營裏沒有水果點心,倒水的小兵拿了幾個粗面饅頭擺着,看上去頗為喜感。
池雲非抱着炀炀坐了,從背後圈着炀炀的腰,指着臺上道:“爹爹要跟人比拳。咱們給爹爹撐場子好不好?”
炀炀不懂這什麽意思,只揮舞着小胖手:“嗷!”
池雲非鼓勵他大聲喊出來:“來,跟我學,爹爹!揍他!”
炀炀興奮道:“爹爹!揍他!”
池雲非啵了孩子臉頰一口,大喊道:“大點聲兒!爹爹!揍他!”
溫念炀幹脆扶着池雲非肩膀站起來,就站在池雲非膝蓋上,大喊:“爹爹!揍他!”
奶娃的聲音脆生生的,帶着稚嫩的語調和說不出的兇勁兒,像只剛剛學會磨牙的小老虎,露出柔軟的舌尖也只能發出貓叫,周圍人哄然大笑。
臺上,溫信陽瞥了下方一眼,眼底帶着點無可奈何的笑意,手指微微一擡,像是想遙遙點一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池雲非,手擡到半截又頓住了,微微拉開手勢,沉下腰身,對大漢道:“沒有三局兩勝,十招之內分勝負。”
雖然可能只需要三招。但他自覺給對方留足了臉面。
那大漢也被激起了狠勁,點頭一拍胸脯:“好!”
這場比賽自然是沒有懸念的,大漢雖仗着自己身強體壯,比溫将軍還高出半個頭,但一身贅肉,反應太慢,也許可以憑力量壓制沒有經驗的對手,但溫信陽畢竟是專業的,三下五除二就将人撂倒在地,大漢只覺自己渾身骨頭仿佛錯位了,爬都爬不起來。
“是我輸了……”大漢倒在地上抱拳,滿頭大汗,疼得面部直抽抽,“願賭服輸!”
“沒人跟你賭。”溫信陽喘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伸手将大漢一把拉起來,在對方肩膀上拍了一下,“你這體型和力量,假以時日也是一件利器。去炮兵部怎麽樣?”
大漢無所謂道:“都聽将軍的。”
溫信陽點了下頭,微微一側頭示意劉慶川去安排,那大漢下了擂臺,到一邊登記去了。
池雲非視線跟過去,見不起眼的角落裏搭着一張舊木桌,桌後坐着一人在記錄什麽,已有不少人在那處排隊了。
想到溫信陽要在軍營待好幾天,又有新兵要來,昨晚上溫信陽連飯也沒吃幾口,桌上擺着密密麻麻的資料,顯然對方正為什麽事而煩惱,池雲非眼珠子一轉,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
溫信陽剛回來不久,接手了城防一職,城北大營也在城防範圍裏,按理說這應該算正常交接。他要來熟悉兵營,摸排自家隊伍的底細這很正常,可這場古怪的拳賽卻顯然有某種不成文的“規定”。
沒有實力的人,想必這些人是不會服氣的,自然也就不會聽令。
可若是讓将軍挑幾個刺頭收拾一頓,揍服了再辦事,雖說由來是這群兵痞子的“游戲規則”,但池雲非是個護短的,可受不了自家将軍被人當猴看。
他瞅了瞅四周看得津津有味,不時起哄煽風點火的小兵們,再看看擂臺上顯然已車輪戰了幾回,正急促喘息,面上卻紋絲不動的将軍,貓兒眼眯了眯,放下炀炀站了起來。
“劉哥,麻煩幫我看着炀炀。”
劉慶川:“?”
他脫了厚厚的外套,挽起袖子和褲腿,在衆人驚疑的目光中翻身上了擂臺。
他個頭不高,站在一群兵痞子裏更像只小土豆般,偏偏神采飛揚,氣焰嚣張,頭頂的毛都似要炸開了,居高臨下地看着衆人,口無遮攔道:“既然都是打擂臺,那我也來試試!若是連我都打不過,便也不必我家将軍出手了!不值當!”
臺下安靜一瞬,剎那轟然發出“噓”聲,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暗地裏呸了一口,有人手圈在嘴邊吆喝“夫人威武!”
還有人喊:“夫人要打什麽?貓兒拳我們可不會!若是輸了豈不要找将軍哭訴,我等如何擔當得起?”
衆人又是大笑,劉慶川左右看看,暗地裏将幾個煽風點火的刺頭記在了眼裏。
炀炀這回倒是不用人教,清脆地喊:“哥!揍他!”
劉慶川:“……”喲,這輩分可夠亂的。
溫信陽只愣了一下立刻走上前來,一拉池雲非的手臂,手心滾燙一路燒進了池雲非心裏。
“你胡鬧什麽!”他低聲道,“趕緊下去!”
“我沒胡鬧,讓我幫忙嘛。”池雲非耍賴道,“你可別小看我,我是正經學過的!”
“下去!”溫信陽将他攔腰一把抱了起來,“這些人手腳沒個分寸,若是傷了你……”
衆人在臺下大笑:“是啊夫人,趕緊下來吧!”
“這兒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都嫁人了!回你的後院去吧!”
“給我們說說!男人在後院也繡花撲蝴蝶嗎?”
“哈哈哈哈哈——”
有人藏在人群裏故意搗亂,溫信陽沉着眼擡頭掃過黑乎乎的一群腦袋,眼眸裏迸出了殺意。
池雲非卻是毫不在意,他跟三教九流混得多了,再難聽的話也聽過,這群人可算是含蓄的了。
池雲非一手在溫将軍手肘上掐了一下,勁頭剛好,溫信陽手一麻松了手,池雲非一把撈住他的手臂架在肩頭就要一個過肩摔——但好歹是要給自家丈夫留面子的,于是只輕輕推搡一把,側頭過去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在将軍耳邊留下個戲谑地吻,輕聲笑道:“放心,我有分寸。這群家夥只要過不了我這關,就沒臉再找你麻煩了。”
溫信陽:“……”
臺下的人可沒看到這出小把戲,只以為是溫信陽松了手被自家小媳婦推了一把——那一下看着實在沒什麽力氣,跟小姑娘打情罵俏也差不多了。
衆人自然更興奮了,這麽個細皮嫩肉的小子,這不是特意找揍來的嗎?
溫信陽站直了身,輕輕摟了一下池雲非的腰,溫熱的唇擦過對方耳鬓,留下滾燙的吐息:“你呀……”
一聲嘆息欲言又止,磁性低沉的聲音卻搔進了池雲非的肺腑裏,再一路蜿蜒進了四肢百骸,撩得他膝蓋差點軟了。
可溫信陽顯然沒有撩人的自覺,只拍了拍池雲非後腰,站到了一側,像是準備随時救人。
他溫家的人,從來沒有慫貨。池雲非雖沖動了些,但這一往無前的性格他是喜歡的。
大不了,等池雲非輸了,他再幫他狠狠揍回來。
池雲非深吸口氣,不自在地揉了下耳朵,一雙黑亮的眼睛瞄向下方,滿面不屑道:“誰敢來?一局定勝負。”
臺下安靜片刻,确定沒人阻止,立刻無數雙手舉了起來:“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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