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将軍的威脅
豬欄裏的豬哼哼唧唧,遠處巡邏的小兵說笑着走過,風裏飄散開肉湯的味道,沒有人注意到這處角落裏正發生着什麽。
溫信陽冷冷看着白煌:“新來的?叫什麽?哪個隊的?”
白煌嘴唇往下緊抿,丢了豬草不甘不願行了個禮,音調平板道:“回禀将軍,屬下白煌,昨天剛來,現暫時在後勤隊……廚房幫忙。”
似乎覺得很沒面子,他又偷偷瞟了池雲非一眼,嚅嗫道:“只是暫時的,我已經申請調往騎兵隊……”
池雲非翻了個白眼:“你知道騎兵隊要求有多高嗎?還進騎兵隊……想得美啊你!”
白煌臉色青紅交加,怒道:“關你屁事!”
池雲非擋在白煌身前,側身虛虛按了下溫信陽的肩,笑道:“他這樣的也就能在後廚喂喂豬了,過不了幾日覺得太辛苦自己就走了。不用理他。”
白煌急道:“誰說我……”
池雲非看也不看他,擡腳在對方褲腿上踹出個鞋印。
白煌:“……”
溫信陽沒說話,目光落在那清晰的鞋印上,又看了眼池雲非,眼底湧動着複雜古怪的光,片刻後才問:“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嗯,我就是來……嘲笑他一下。”
白煌:“……”
溫信陽無機質似的深邃眸子盯着白煌:“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溫家的事,何時用你來安排了?”
“……”白煌自知方才失态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圓過去,額頭上冒出薄薄細汗來,遲疑道,“我……屬下失言,請将軍恕罪。”
溫信陽又走近了一步,他身材高大,穿着襯衫,灰色制服外套搭在肩膀上,渾身透着剛從河裏出來的刺骨涼氣,眉眼壓得極低:“軍營不是你這種少爺閑得沒事尋開心的地方,今晚就走,別讓我再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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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煌一驚,雙眸瞪大了:“我……”
“誰把你招進來的,我會逐一審查。”溫信陽面無表情,威懾力極大,令人不敢呼吸,“白家是嗎?我會讓人去跟白老爺說清楚。”
他頓了頓,聲音極輕地道:“還是說,你們以為我溫家是什麽人都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回去問問你爹,他有幾條命敢往我槍口上撞?”
白煌也是跟池雲非一樣混大的,整個岳城就沒人敢這樣和他說話——除了池雲非。
如今溫信陽渾身帶着冷冽氣息,半張臉沉在陰影裏,語調壓得又低又輕,帶着說不出的殺氣,令白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之前也見過溫信陽一面,在對方剛回國時。岳城的富家子弟當時都跟着父母前去拜會過,彼時他只覺得溫信陽是個不好親近,看上去斯文有禮但卻十分冷漠的人,卻不知對方性格裏還隐藏着如此一面——肅殺、殘酷、強勢,是溫家傳承多年,流淌在血脈中理所當然的高人一等,說一不二的狠戾霸氣。
白煌心下巨震,意識到自己根本是不自覺地小瞧了這個看似俊朗儒雅的年輕将軍。
他可是溫家的人,哪怕是不長牙的幼狼,那也是狼。何況對方早已成年多年。
這是一只藏住了大尾巴的狡猾的狼。
周遭的氣氛仿佛陡然凝固了,連風也繞着彎地遠離了是非之地。
白煌喉嚨上下滑動,背後滲出了冷汗。
池雲非突然在後面拉了溫信陽一下,随即輕而易舉插-入兩人之間,雙手按在溫信陽肩頭,無辜道:“将軍,有話好好說。”
溫信陽不動聲色看他一眼,池雲非抿了下唇,眨巴着一雙明亮的貓兒眼,委屈巴巴道:“你離他這麽近,我是要吃醋的。”
溫信陽:“……”
白煌:“……”
凝固的氣氛陡然被戳破了一個洞,連溫信陽身上沉甸甸的威懾力都“咻咻”地漏了氣。
溫信陽終于往後退開,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抓了池雲非的手腕:“回去了。”
池雲非喜滋滋地:“嗷!”
白煌渾身肌肉不動聲色地一松,繃緊的肩背也微微放了下來,就聽池雲非得意洋洋道:“我說什麽來着?還是趕緊回去吧,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白煌有氣無力瞪了他一眼,卻無意對上了側過頭來的溫信陽,溫将軍神色冷淡,遠處的火光淺淺映在他眼底,卻像是兩簇幽火,令人不寒而栗。
“記着我說得話。”溫信陽丢下這句,帶着池雲非快步離開了。
白煌閉了下眼低下頭,拳頭捏緊了,不甘心地道:“是。”
一路回了帳篷,溫念炀已經被劉慶川送回來了,正被男人帶着在屋裏玩玩具。
見了兩人回來,炀炀伸長手臂激動道:“哥!”
先叫哥,然後才道:“爹!”
池雲非跑過去接了孩子,摟在懷裏啵了一大口,逗得溫念炀咯咯笑起來後對劉哥道:“多謝劉哥,麻煩你了。”
“不會,小少爺很可愛。”劉慶川一笑,禮貌問,“找到您朋友了嗎?”
“找到了。”池雲非抱着炀炀坐在椅子上,一邊撓小孩兒癢癢一邊道,“多虧了你幫忙,否則這麽大個軍營,我還真不容易找到他。”
溫信陽沒說話,坐進椅子裏喝了杯冷茶,神色不愉。
他将外套丢在床上,衣領敞開露出麥色結實的肌膚,胸口肌肉繃得很緊,襯衫被勒出若隐若現的形狀,劉哥很是敏銳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識相道:“那我就先告辭了。将軍,少爺早些休息。”
溫信陽又一口飲盡一杯冷茶,“咚”地一聲放下茶盞,沉聲道:“等一下。”
劉慶川立刻停住了。
“派人去查這次負責招募新兵的負責人,但凡是塞錢、走後門進來的,統統遣返原籍。查到他受賄的證據拿來給我看。”
劉慶川一愣:“……是。”
溫信陽敏銳地擡頭:“怎麽?不方便?”
“……”劉慶川遲疑地看了眼池雲非。
溫信陽揮手:“說。”
劉慶川道:“這事……算是默認的規則了,歷來總有些走門道關系的。岳城不常打仗,還算安全,有的進來想混點資歷,有的想進來攀關系,還有的單純是進來領軍饷的。”
劉慶川遲疑一下,道:“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您要是現在突然要查……”
“司令知道這事兒嗎?”
“這……”
兩人正說着,那頭池雲非逗得炀炀不停地笑,晃着小腳踹掉了老虎頭的鞋子,衣服也歪了,笑得眼淚橫流,直叫:“爹!爹!”
溫信陽擡手做了個“停”的手勢,走過去将孩子抱起來,在那軟乎的臉頰上親了親,幫他把衣服穿好了,彎腰撿了小鞋子踹進褲兜裏,道:“池哥欺負你,你就只能找爹了?”
他也懶得糾正孩子的稱呼了,順着他說:“池哥欺負你,你該怎麽辦?嗯?”
炀炀笑得前仰後合,肩膀一聳一聳,摟着溫信陽脖頸道:“欺負回來!”
“行啊,能耐了?”池雲非叉腰,伸手去撓小孩兒腳心,“看你敢不敢欺負回來!來呀來呀!”
炀炀忙縮着腳躲,在溫信陽懷裏瘋狂撲騰,笑得直打嗝,尖叫道:“爹——!”
溫信陽毫無防備,被兒子的肉拳在臉側打了好幾下。
池雲非抓着炀炀的小肉腳,笑着道:“你爹救了你,該說什麽?嗯?”
炀炀忙道:“謝謝爹!”
“還有呢?”
“爹爹最好了!”說着炀炀就膽大妄為地捧住了親爹的臉,胡亂地揉了幾下當做道歉。
往日只一個字一個字蹦的小家夥,這幾句話倒說得十分流暢,也不知池雲非教了多久。
劉慶川也看得笑起來:“小少爺精神倒比以前好了不少。”
溫信陽心裏也很感慨。往日他見這孩子,對方總是膽小怯懦地躲在林子清身後,繃着小臉不怎麽愛說話,要麽就自己一個人在花園裏玩,見了人就低頭。
如今這幅愛笑愛鬧的模樣,倒是可愛多了,看着也更健康活潑了。
溫信陽不由又看了池雲非一眼,池少爺正抓着炀炀的小肉腳不放,笑眯眯的眼底仿佛蔓延着星光,兩人本就面對面站着,池雲非注意到他的視線也看了過來,兩人越過炀炀對視,一時帳篷裏寂靜無聲,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溫信陽直直望進了池雲非眼底,腦子裏猛地走了神,想起了白煌先前說得話。
——他也許對男人根本沒興趣,林氏有一個兒子,以後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他們一家其樂融融,子孫滿堂,有你什麽事兒了?你除了個正妻的位置還剩什麽了?你這輩子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池雲非似乎挺喜歡孩子的,看他對炀炀這麽好,他答應嫁給自己時是什麽心情呢?
他本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
他本不用牽扯進這麻煩的世界裏,如果他執意不肯嫁,溫家也不會勉強。
——你從小就想上前線,想當兵,當年你偷跑去報名,因為個頭矮又長得瘦,被刷下來了。你一直不服氣呢。
——沒人會說他像個娘們兒,也沒人質疑他當兵的資格。他穿着軍裝往那兒一站就金光閃閃,是你做夢都想成為的樣子,是吧?
溫信陽心裏驀地空了一下,他蹙眉移開視線,沖劉慶川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調查的事……”
“先查着,不要聲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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