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說誰傻呢

池雲非翻進院子裏貼牆跟躲在粗壯的樹幹後先觀察了一會兒,确定周圍無人,這才赤腳小跑着往白煌的院落而去。

白煌住得院子離這處院落不遠,途經後廚柴房和雜物庫,平時不常來人,也因此兩人小時候才能在這裏偷偷溜出去多回都沒被發現過。

池雲非熟門熟路地穿過柴房後面下人專用的茅廁,捏着鼻子也被熏了個倒仰,好在茅廁建在低窪處,否則池雲非赤腳從門前過去,金貴的小少爺非得把自己的腳砍下來不可。

等繞到白煌的院落側門,果不其然,白少爺平日常帶的幾個小厮都在門前站着,一個個臉色雖然不好看,卻并沒有主子死了的慘像。

幾人在門前嘀嘀咕咕一會兒,留了兩人看門,另幾人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不知是要去做什麽。池雲非眯着眼等了一會兒,确定沒有其他人了,便捏了顆小石子朝反方向的遠處打去,那二人猛然回頭,警惕道:“誰?!”

池雲非屏息等待。

兩個小厮年紀不大,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也就不管了。

池雲非便算着時間,又丢了第二顆。

“誰!”小厮往前走了幾步,道,“是誰在那兒?出來!”

另一個小厮不滿道:“老爺再三叮囑過,煌少爺的院子不許閑雜人等靠近!都聾了嗎?!”

池雲非挑眉,心裏有了底,便又扔了一顆石子過去,這回剛好打在門牆上方,打出一個灰白的印子來。

兩個小厮互相看看,狐疑地走了過去,邊走邊道:“趕緊出來!別裝神弄鬼!回頭我告訴老爺去!”

趁那二人轉身的瞬間,池雲非赤腳貓似的,跑起來毫無聲息,弓着身子飛快穿過石子路,兩下助跑登上牆外一處假山石,等那二人感覺不對回頭時,他的衣擺剛剛消失在牆頭上。

池雲非落地時傷了腳,這該死的白煌在牆下圍了一圈中看不中用的石子,一顆顆長得花裏胡哨好看得很,甚至還有白玉和翡翠混在裏頭,白家最受寵愛的孫兒地位可見一斑。

可這會兒池雲非顧不上感慨了,他翻牆時重重落地,腳心在石子上磕出了血痕,頓時疼得五官都走了形。

池雲非蹲在牆根咬着拳頭忍了半天,才一瘸一拐朝白煌的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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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熱鬧的院落,此刻卻空蕩蕩的,想來是以防節外生枝将院裏的人暫時都調走了。

這更讓池雲非确定了心中所想。

他先摸去了卧室,卧室裏燃着檀香,桌上還擺着茶和點心,屋裏卻沒人。

他又轉去了書房和後花園,依然不見人影。

難道不在院裏?如果不在,那幾個小厮守在門前做什麽?

池雲非腳疼得厲害,只得先在卧室裏坐了,不客氣地拿了旁邊花瓶裏的水沖洗了一下腳上的傷口。

他正“嘶嘶”地抽氣,就聽卧室角落裏的博古架突然“嘎吱”一聲,随即後面出現了一瘸一拐的踉跄身影,對方抱着幾本書,單薄的裏衣外披了件大氅,就這麽走了出來。

兩人猛一對視,彼此都沒說話。

池雲非還翹着個二郎腿,腳丫沖着男人,一手還提着個花瓶,裏頭的花枝散落一地。

男人懷裏的書則一個沒拿穩撲啦啦全落了地,他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幾下,尴尬又驚訝道:“雲非?你……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

“我不是走了嗎?對呀,我又回來啦,刺激不?”池雲非接過他的話,探頭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喲,我倒不知道,原來你這卧室裏還有密室?”

池雲非後知後覺想起之前在白老爺子架古怪地響了一聲,眯眼敏銳道:“是密室還是密道?白煌,你這葫蘆裏裝得什麽藥啊?”

來人正是白煌,他回過神想彎腰撿書結果扯到了後背的傷,“嘶”了一聲只得扶着腰慢慢走到桌前和池雲非對面而坐。

“……你腳怎麽了?”白煌看着他的腳皺眉。

“還不是為了找你?”池雲非啧道,“我還以為你真死了呢,特意來白家想查個清楚。”

“……”白煌舔了下嘴皮,道,“你……你在意我死沒死?你哭了嗎?”

池雲非額角抽了一下,恨不能給這小子一個過肩摔,又氣又好笑道:“白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裝死這事兒是你故意的?你知道那個兇手要來?”

“怎麽可能?我能未蔔先知不成?”白煌忙道,“我爹不放心我,來軍營的時候就給了我一件金絲軟甲,讓我平時穿着防身,以免遭遇意外。”說着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也是關心則亂,我進軍營就被分進了後廚,哪裏會有危險?可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

白煌指了指自己的背,解釋:“傷是真的傷了,但沒有那麽嚴重,更嚴重的反而是他當胸踹我那一腳……”

他捂住纏着厚厚繃帶的胸口,嘆氣:“斷了一根骨頭……”

池雲非震驚:“那你還下床跑什麽?!”

“……聽說你來了。”白煌道,“我忍不住。這密道是建房時就有的,能一直連通爺爺的書房。”

池雲非頓時沉默下來,這才明白白老爺子為何在書房提那麽一句,感情是幫躲在書架密道後的白煌問的。他心情複雜,好一會兒才啞聲道:“這次的事,謝謝你。但不要再有下次了,我也好,白家也好,都受不起。”

白煌欲言又止,最後露出個苦笑:“我知道,我都聽到了。”

一條命都不能換來池雲非的回心轉意,他知道自己該放棄了。

“你是我的好兄弟,永遠都是。”池雲非嚴肅地看他,“我不希望你有事,你想想白老爺子,想想你爹你娘,別去軍營了,好好過你的日子吧。”

白煌沒說話,片刻後搖頭道:“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我就不能撒手不管。我想配合溫将軍,我想……參軍。”

“你想什麽?!”池雲非瞪圓了眼睛,“為什麽?你以前對參軍毫無興趣啊?溫信陽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白煌皺眉:“他沒告訴你?”

“我來不及問他。”

“……”白煌道,“應該由他告訴你,我說不太合适。”

“我們還是不是兄弟了!”

白煌苦笑一聲:“你得等我緩緩,說不好這兄弟還真沒法當。”

池雲非:“……”

池雲非抹了把臉,一手撐了桌子,道:“好,好,那咱們交換信息,怎麽樣?我先說我的,我知道軍營裏有問題,你一個,柳家小子一個,這些人通過關系進了軍營,要麽是想攀關系要麽是想當資歷跳板,謀取更好的前程。這事我早就在讓簫棠查了。”

“什麽?”白煌愣道,“你讓簫棠查什麽?”

“最初我查得是收受賄賂的人,還有在軍營裏挑事的那幾個刺頭的資料。”池雲非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嘛。”

池雲非從懷裏摸出名冊扔到桌上:“收受賄賂大開方便之門的人一共六個,這四個是?收得比較多的,其中就有安排你進軍營,并且把你放到最安全的後廚裏的人。他們的人脈關系,家庭成員我都查清了,弱點也很明顯。喏,這個,家裏的長子嗜賭如命,在簫棠他們那兒欠了不少錢;還有這個,好男風又不敢和家裏開這個口,在外頭私養了幾個男妾,花銷大着呢;這個更絕,和自家親妹搞到一起了,為了不讓親妹出閣,買兇把親妹未婚夫給殺了,正背着人命官司呢,需要很多錢去買命。”

白煌:“……”

池雲非手指在名冊上挨個點過去:“這幾個是營裏的刺頭,喜歡煽動其他人給将軍惹麻煩。其中幾個是以前的山匪收編,流-氓秉性十年如一日,還有幾個你猜怎麽的?是其他幾個營房不要踢過來的,本來就有一堆臭毛病,偏生後面牽連着一些利益,不能除名。”

白煌挨個從名冊上看過去,搖頭感慨:“不愧是你啊……”

他若有所思,有些不甘又無可奈何地看向池雲非:“你對溫信陽很用心。”

池雲非晃了晃腳丫子,嘚瑟道:“司令是為了考驗他,但有些事不是短時間內能處理得了的。尤其是他這種學院精英派,留洋留傻了,又很看重家族名譽,有些事做起來反倒束手束腳。我就不一樣了,我不用顧及這些,明面上的手段不能用,我就用暗地裏的手段,只要目的達成就行。”

“誰留洋留傻了?”卧室門突然被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逆光而來,大步流星地走到池雲非身後,手裏厚重的外套當頭罩住了池雲非,将人裹了個嚴實。

池雲非:“……”

白煌:“……”

跟着進門的白老爺子捋着胡須,笑呵呵的。

“出門為什麽不穿外套?這麽冷的天,存心想凍病嗎?”溫信陽如天降神兵,從背後将池雲非整個人攏進了懷裏,滾燙的體溫和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池雲非整個人都傻了。

“自己一身的傷,還有空擔心別人?”溫信陽臉色很不好看,瞪了白煌一眼,繞到池雲非身前蹲下,握住了他的腳踝,“這又是怎麽回事?你鞋呢?”

一連串的質問弄得池雲非又心虛又窘迫,但更多的卻是驚喜。

他想縮回腳,卻被溫信陽牢牢握住不放,掏出絲帕将他腳上的水漬和腳踝的泥點挨着擦幹淨,随即脫了外套,将他雙腳包了起來,然後放進了自己懷裏。

他動作那麽自然,惹得池雲非臉上發燙,心裏一陣陣的裹着暖流熨燙得整顆心都快要化了。

“你……你怎麽……你不是陪着炀炀他娘嗎?”

“現在是我在問你。”溫信陽坐在旁邊的椅子裏,懷裏揣着媳婦兒的腳,一邊眉頭挑起顯得十分英俊,“說誰留洋留傻了?”

他又看了眼桌上的名冊,神情更加複雜:“這是什麽時候讓人去查的?為什麽瞞着我?”

池雲非:“……”

池雲非揉了揉鼻子,方才對着白煌嘚瑟的模樣這會兒全不見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沒想瞞着你,打算把事情做完了再給你個驚喜的。”

他咬着下唇扭捏道:“沒說你傻,那不是……那是誇你呢!”

溫信陽:“……”

池雲非暗暗做着美夢,想着只要幫相公教訓了那群人,然後拿着名冊來要獎賞——到那時,說不好溫信陽就會喜歡上他了呀。

只是他沒想到,這事遠比他所想的還要複雜。

那些受賄的官員、營裏的刺頭根本就是小喽啰,真正厲害的藏得更深,也更狡猾。

所以他才讓簫棠暫停調查營裏的人,轉頭去查岳城的富商們,包括池家在內都要查。

溫信陽心裏長嘆一聲,竟是聽懂了池雲非的言外之意,心裏一時又酸又軟。這種感情對他而言很陌生,他不是沒見過別人對他好,在外留學時無論男女都有人朝他示好過,甚至更開放更直接的也有,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直戳進他的心底,在那冷硬的土地上戳開了一個洞,小心翼翼地埋下了一顆柔軟的種子。

兩人無聲的對視,池雲非動了動腳趾,夾住了将軍的衣服內襯,心裏像開出了一片小小的花田。

溫信陽看着他帶笑的眼眸,冷厲的氣息也跟着柔和下來,目光掃過對方的唇,生出一點想接吻的沖動。

但現在場合不太對。

白煌帶着傷,肉-體和精神都備受打擊,忍不住咳嗽打斷兩人的視線,破壞氣氛地道:“将軍怎麽現在來了?按計劃,不是要三天後再來見我嗎?”

溫信陽看了他一眼,像是很奇怪他會提出這種問題:“因為雲非在這兒。”

言下之意,他是來接人的。

白煌:“……”

就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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