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将計就計
溫信陽對池雲非解釋了來龍去脈。
這次的事情确實是他臨時起意,但在起意之前,他也已經暗自調查許久了,只是差一個合适的突破口而已,如今白煌受傷,倒是給了他這個機會。
如同池雲非所想,他生在溫家,就要為溫家的名譽和這麽多年列祖列宗打下的基業着想,大刀闊斧地搞改革是不可能的,南北之戰多年,南邊由大總統鄭其鴻把持權利,幾次三番想拉攏溫家,甚至想聯姻,溫家卻始終不上套,只負責鎮守邊關,其他的事一概不參與。
手裏握着金蛟營,溫司令卻毫無鄭總統那樣的野心——溫司令甚至很欣賞已出家多年不問世事的上官老爺子,但他為了溫家基業,無法做到那般灑脫和随性。
金蛟營是幾代溫家人的心血,古時一直鎮守邊關,防禦外敵,保家衛國。
現如今它卻成了自己人手裏的刀,敵人都是同袍兄弟,溫司令心裏發苦,他一直想找機會勸和兩方,但權利這東西,沒人會嫌燙手。
金蛟營再厲害,溫家一方勢力也不足以和南北兩方多重勢力對抗。
他只能明哲保身,退居幕後,連營裏有人脫離金蛟營去了北鎮軍,他也沒有明令禁止過。
但這顯然和鄭總統的想法背道而馳,金蛟營裏都是精銳,走掉哪一個都讓他肉痛,都是給敵人送刀!
鄭總統為此找過溫司令很多次,都被司令四兩撥千斤地打發了。
南方勢力不能缺了溫家的金蛟營,別的不說,北鎮軍當年願意暫時休戰,就是看在金蛟營的威名上。鄭總統不敢做得太過,但也早就有了想挑撥金蛟營內部,以至架空溫司令,重新扶植自己人來接手的心思。
用鄭總統的話說:一把刀如果不用,那就跟廢鐵沒有兩樣。
溫司令眼線衆多,早早得了這個消息,他心裏門兒清:鄭總統是忍不了他溫家幾日了。
溫家很有自信,金蛟營的赫赫威名令許多年輕人向往和崇敬,短時間內鄭總統做不了什麽,頂多就是想法子安插自己的親信,一點點掌握實權。
司令原本很有信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卻哪料鄭其鴻沒過幾年就耐心全無,竟是等不了和溫司令明争暗鬥了,幹脆用上了最爛的招。
溫信陽說到這裏,眉頭蹙起,微微握拳,似乎在竭力掩蓋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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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雲非忍不住伸手覆在将軍手背上,這會兒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了然道:“那些複雜的勢力,糾葛不清的利益鏈,是鄭光頭放進來的,對嗎?司令能阻止一次兩次,卻不能一直阻止下去,否則只會同鄭光頭撕破臉,對溫家沒有好處。”
溫信陽點頭:“鄭其鴻一改先前的溫吞,對拿下金蛟營表現出了急迫和勢在必得,為此不惜犧牲金蛟營多年名聲。因為利益鏈條太廣,人員複雜,傳出的消息多了,下面人心動搖,各處營房也開始有樣學樣,甚至比金蛟營更黑暗。”
白煌忍不住道:“這樣對鄭總統到底有什麽好處?北鎮軍還在虎視眈眈,金蛟營若是垮了,無人再信服溫家,軍隊內部貪腐無人能打仗,到時候北鎮軍豈非如狼入羊圈?”
白老爺子坐在一邊,慢條斯理喝了口茶,搖搖頭道:“非也,總統何其聰明,如何會不知這其中厲害?若不是情況緊急,他也不想這樣,可是他等不了了。”
“為何?”白煌和池雲非以前都不曾關心政-事,此時兩個好奇寶寶同時發問,連語氣和表情都一模一樣。
白老爺子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忍不住笑道:“這事你們不知情也很正常,南北兩方知情的人加起來不超過這個數……”老爺子比了個手勢,道,“我們有可靠消息,北方大總統許可勤染了重病,撐不了多久了。”
此話一出,白煌和池雲非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許可勤身為北方大總統,人年輕還心狠手辣,做事果斷,同鄭其鴻不同,他一心撲在事業上,至今單身未娶,也就沒有留下半個子嗣。
以許總統的能力,若不是南方有溫家和金蛟營坐鎮,早八百年南方就該被占領了,也沒有鄭其鴻什麽事了。
彼時南北暫時休戰,也是許總統率先提出的。
如今他大力發展北方經濟,據說那邊的發展很好,還同國外簽署了不少合作協議,開通了合資商貿,老百姓日子也過得很不錯。
近兩年,邊關的一些百姓還會偷渡去北邊,只為了日子過得更好。
反觀南邊,以鄭總統為首的權貴一方牢牢把持本就不多的資源,百姓日子不算差,但比起北邊蒸蒸日上、共同致富的局面就差太遠了。
統一是遲早的,只是溫司令也好,很多熱愛這片土地的人也好,都不願為此流太多的血。
傷亡越慘重,越是令人痛惜。
明明都是同袍手足,何苦互相為難。
溫司令早年也打仗,軍功赫赫,現在跟人說這些都會被觀念不同的人所笑話。
你手上的人命還少嗎?臨老臨老了,握着最鋒利的刀卻說不想打仗,惡心誰呢?年紀大了,就開始娘們兒唧唧的,婦人之仁了嗎?
那倒不如早點退位,讓賢算了。
許多人說溫司令老糊塗了。
溫司令便不再多談,也就偶爾跟幾個老友喝酒時唏噓幾聲,不再解釋什麽。
而他現在也确實在逐漸放權給溫信陽,第一個考驗,就是讓他解決內讧的問題。
首先被開刀的,就是岳城的城防大營。
溫信陽早知其中糾葛複雜,非是一日兩日能解決的,他要保住家族威名,又不能同各種勢力的人完全撕破臉——至少在完全掌握金蛟營,建立起新的精銳部隊前不能。
沒有百分百壓制其他勢力之前,他不敢拿溫家、拿金蛟營去賭。
他為此妥協了很多。
納了封城林家的小姐為妾,答應了同池家的聯姻,接手城防營第一天就開始不動聲色調查各處勢力,突然清掃鑼鼓街後巷大煙室和賭坊也是為此——大煙室的利潤太大,不擇手段的人太多,危害國之根本,岳城、封城、高浒城許多達官貴人都牽涉其中,他必須斬草除根。
大煙室從古就被列為禁品,他師出有名,又仗着自己剛留洋回來假意對其中利益糾葛不懂,清掃得突然又快速,打了對方個手足無措,再要讓人去說情就很好打發了。
畢竟是溫家大少爺第一次出手,新官上任三把火,難不成要讓人空手而歸?這面上也太不好看了啊?
于是各家讨論來去,只得捏着鼻子認了,權當大煙室是送給溫家大少爺的見面禮。
而這一次清掃,也讓他暗中查出了許多和城防有關的漏洞。
賭坊、大煙室、窯子等灰色交易本來就歸城防下轄的警察局管,這些灰色交易進行得如火如荼,豈不正好反應了城防之中的種種問題?
于是他順藤摸瓜,不動聲色地将岳城內部警察局查了個遍——如今警察局的人數不多,區域的小所人就更少了,加一個開門的總共也就三個人,全所配槍也就一把。
除了城防、警察局,最大的實權官就屬監獄獄長了。
岳城第一監獄的獄長黑白通吃,是個不好招惹的人物,但同時也是溫司令親手提拔的學生,待溫信陽當親侄,自然是忠心維護,說一不二。
也虧了他的人脈,溫信陽初來乍到也能在暗地裏将各種人脈關系查個一清二楚。
尤其獄長手眼通天,抓人的文書常由他自個兒說了算,抓進來後再找點由頭放出去的也不少,因此由他抓人暗地裏審問非常方便。
池雲非聽到這裏,頓時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臉:“原來你有……這麽好的幫手,嗐,那我還瞎搞什麽。”
他看了眼桌上的名冊,一時覺得有些臊得慌。
溫信陽反手握住他的手,搖頭:“這是兩碼事,你的情我領。謝謝。”
池雲非又開心起來,抿了下嘴角卻扯到了嘴角的傷口,登時呲牙咧嘴。
溫信陽無奈地看他一眼,繼續道:“營裏有幾個老人,是來協助我的,這些人都靠得住,外面有獄長等人幫忙,前期調查差不多了。我突然要去營裏住幾天,就是為了解決這事。”
他們查出來城防糧草和軍饷有巨大虧空,但那群自以為手眼通天的人早就找好了替罪羊,因此不深入排查更多證據,是不能将後面真正的黑手給揪出來的。
因此溫信陽只裝作焦頭爛額的模樣,打擂臺發洩怒氣,還報了許多賬簿在營裏徹夜地看——其實都是裝樣子。
“我們本打算等對方卸下防備心,再一舉攻破。”溫信陽道,“屆時就算有再多利益鏈牽扯其中,虧空軍糧這不是小罪,而且有明文條例,哪怕總統找來,也不過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可你突然來了……”
溫信陽說起這事,也覺得挺有趣的,嘴角帶了笑,道:“你一來就不按常理出牌,一副要為我做主的樣子,先是揪出白煌,再揪出柳家的小子,還揚言要找招募官的麻煩,後面的人自然是坐不住了。”
池雲非一上場就打着“抓狐貍精”的旗號,加上他自小到大惹麻煩的本事,反而令幕後的人們戰戰兢兢,生怕被他挖出更不得了的事情。
溫信陽發現了新的突破口,于是幹脆放棄了之前的計劃,順着池雲非的路子往前走,先找招募官假意問清事情來龍去脈,果不其然招募官自發領了這口鍋,将一切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讓溫信陽*本沒有繼續查下去的理由。
溫信陽假意憤怒,罷了他的職送去保衛科轉第一監獄,又洩憤般罷免了招募處幾個小喽啰,那群人自以為事情結束了,但怕池雲非咬着不松口,便派了人去把之前招募官受賄的證據給帶走銷毀,另外增加了其他的證據——是招募官欠債、好賭等人品敗壞的證據,務必要完全落實他的貪腐罪名。
白煌還沒回過神:“那為什麽他們要自相殘殺?”
“這也是布好的局。”溫信陽早在池雲非說桌上有東西之後就翻看過了,立刻就明白了那群人的目的,“哪怕沒有人及時趕來,其中一個也活不了。他們就是打算落下把柄,這樣人贓俱獲,而且還是個死無對證,更能坐實招募官的罪名,我要查下去的線索也就全斷了。”
外人并不知道原本有受賄的證據,因為證據已經被活着的刺客帶走了,留下的是新添加的證據,如此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偷偷前來想銷毀指證招募官的證據,為其翻案,結果事情沒做成還死了,豈非更證明那招募官有鬼?
池雲非佩服道:“虧他們想得出來。”
于是這才有了兩刺客大白天來換證據,居然還輕而易舉調離了護衛,又落下個死人的原因。
想來如果不是池雲非突然示警,原本應該是一人殺掉另一人後,再叫回調離的護衛,僞裝成護衛發現有刺客然後擊斃的假象。
但這也就證明了,溫信陽身邊的護衛裏有內-鬼。
所以當日溫信陽才會發那麽大的火,不止是為了受傷的池雲非和白煌,也是因為護衛隊的做法讓他非常憤怒和失望,之後他徹底清洗重組了護衛隊。
“這事我還得謝謝你。”溫信陽對池雲非道,“若不是你突然示警,打亂了他們的計劃,我也不會趁機抓住了這個機會,将計就計,還發現了護衛隊裏有問題。”
白煌來的時候其實是來告辭的,也是趕巧了。但正因白煌被傷,溫信陽發現他穿了金絲軟甲後,立刻調離了當值的大夫,換成了自己人,對外宣布白煌離世的消息,更派人緊趕慢趕提前帶走了白家爹娘,以免露餡。
“這事裏牽扯的利益太多了,白家也一定牽連其中,否則不可能那麽巧剛好白家的車來營外接白煌,他們一定是知道今日要出事,想先帶白煌離開是非之地。所以我要先将他們隔離開,不能互通消息。”溫信陽道,“白煌的身份很重要,他們互相勾連做出這種事,卻害死了白家的少爺,你猜消息傳出後會如何?”
池雲非眼睛都亮了,崇拜地看着溫信陽,一拍大腿:“狗咬狗一嘴毛啊!”
溫信陽:“……”
白煌:“……”
池雲非贊嘆連連:“這招妙啊!借刀殺人!讓他們窩裏反啊!”
首先白家爹娘被隔離了,并不知道真相,當真以為自己孩兒死了,能不和其他勢力翻臉嗎?
溫信陽只要從中挑撥,就能化繁為簡,讓他們自己露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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