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不如我們拜個堂

簫棠在出城時就已經聽池雲非說過一些內情了,他此時看着劉慶川,一臉懵然:“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劉慶川簡單清掃了一下柴房裏的雜物,弄出一塊幹淨地方來,搬來幾個箱子當椅子,示意幾人坐,面色陰郁道:“我有我的原因。”

簫棠腮幫子動了幾下,忍下了滿心疑問,抱着手臂靠在牆邊看向柴房深處。

封影撿了根木柴在地上敲敲打打,斜睨眼打量他:“你們為何又會在這裏?池雲非又在搞什麽?”

簫棠道:“你們走你們的,我們走我們的,咱們互不相幹。”

他又眉頭一挑,看向封影:“我認識你嗎?你誰?”

封影:“……”

劉慶川大概猜到了池雲非的想法,嘆氣道:“有機會就回去吧,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簫棠又怎會不知?但他既然願意陪着兄弟出來,自然不會站在兄弟的對立面,昂起下巴道,“關你這狗賊屁事?這條路你花錢買的?只許你們能走,我們走不得?”

劉慶川被“狗賊”兩字戳得額角青筋跳了跳,但到底沒說什麽,只垂下眸子不再言語。

正說着,那頭池雲非疾步走了出來,簫棠忙跟了過去,看他臉色不好皺眉低問:“吵架了?別啊,你跟将軍認個錯……”

“等熊烈探明情況放了我們,我們就回去。”池雲非頭也不擡道,“是我莽撞了。”

他抿了下唇,深吸口氣道:“從現在開始咱們不認識他們,免得暴露。”

簫棠擡頭,掃了眼跟出來的溫信陽,男人臉色十分陰沉,視線雖追着池雲非轉卻不上來搭話,整個柴房都陷入了快窒息般的氛圍。

簫棠動了動喉嚨,只得應了聲,陪池雲非站到對面的角落裏,同溫信陽三人拉開了距離。

劉慶川拿腳踢了封影一下,不動聲色地使了個眼色,封影撇嘴,站起身給池雲非和簫棠搬了椅子,讓他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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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雲非有些走神,視線落在地上不知在想什麽,簫棠便拉着他坐了,故意清了清嗓子用對面三人能聽到的音量道:“回去也好,為了趕路你飯也沒好好吃,兩天沒洗澡了,平日你哪裏受得了這個?你看看,渾身都髒了,就是以前你跟我們混在銅鑼鼓巷裏的時候,也沒這麽髒過啊!”

溫信陽坐在木箱上,手指握拳放在膝蓋上,似乎想開口說什麽,但怕外面有人偷聽,最後也什麽都沒說,只借着昏暗的光細細打量池雲非。

池雲非回過神,拉了簫棠一下,微微搖頭。

這時候他不想賣什麽苦肉計,也不想讨得溫信陽歡心,他知道現在無論做什麽,溫信陽都只會生氣。

他只氣自己生得沒有熊烈那般高大,哪怕像對面的封影——身材傾長,肌肉結實,騎馬射擊都是一把好手也行啊。

那樣他總能幫上自家将軍的忙,不至于要被推得遠遠的。他想同他并肩而戰,能護住對方,能讓對方放心地依靠自己。

越想,池雲非心裏越是難受,他無意識地揪皺了衣擺,身體裏彌漫開一陣陣的酸疼,像是被人掐住了心尖上的一點肉,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見他眼眶通紅,簫棠也于心不忍,伸手搭住兄弟的肩膀,輕輕拍了拍權當安慰。

室內一時安靜極了,池雲非越是不說話,那頭溫信陽的氣壓就越沉越冷,害得其他人也大氣不敢出。封影暗自翻了個白眼,抱着手臂縮到牆角去閉眼休息了。

等到天完全黑了,外頭燃起篝火,擺開了長桌,整個山寨的人都出來吃飯,熱鬧得不行。女人和小孩兒圍着篝火跳舞,男人們嘶啞聲音低低唱歌,肉香随着風飄進柴房,池雲非肚子不争氣地咕嚕兩聲,簫棠也頻頻往外看,低罵道:“那熊烈是不是忘了這裏還有人啊?”

池雲非閉着眼有氣無力:“你指望一個山匪會像望悅樓老板那樣招待你嗎?”

簫棠啧了一聲,就聽對面角落溫信陽沉沉開口:“為什麽不好好吃飯?”

他聲音不高不低,被外面的喧鬧遮掩了大半,但池雲非還是聽清了,抿了下唇沒說話。

簫棠皺眉,有些不滿:“不都說了趕路……”雖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帶錯了幹糧,水也沒帶夠,而這山間小道裏又沒地方能吃飯。

但此時必然是不可能揭自家短的。

溫信陽打斷道:“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跟來又能做什麽?專程來讓人操心?”

池雲非沒答話,渾身都微微繃緊了,手指掐進了掌心裏。

簫棠一開始雖不贊同池雲非偷跑,但他現在跟池雲非是一條船上的人,再聽溫信陽這般說話,內心的不滿登時飛速上漲,很是替自家兄弟委屈。

“将……”簫棠一頓,改口道,“深哥,他就算沖動了些,可擔心你總是沒錯的吧?他從小就沒出過岳城,為了你才跑出來,你……”

溫信陽幾乎是殘酷地道:“我希望你們能意識到,有些錯永遠不能犯,因為沒有重來的機會。踏錯一步,滿盤皆輸,而這背後不僅僅關乎你我安危,更關乎其他無辜人的安危。不要認為自己是滿懷好意,就做什麽都可以。”

“你!”簫棠一下站了起來,“你非要這麽說話嗎?!”

劉慶川偷偷拉了一下溫信陽的胳膊,皺眉低勸道:“池少其實也很清楚這點,他既然答應回去了,您就別再斥責他了。”

溫信陽嘴角下抿,最終垂下眼眸,将後話吞了回去。

若是以前,池雲非早該不管不顧地怼回去了,這份委屈,他從來也沒受過。

可這回,他難得顯出了安靜,只微微顫抖的手指,洩露了他內心的情緒。

簫棠握住池雲非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其實他很清楚,這兩個人站在各自的立場上,都有各自不得不為之的理由。

池雲非無法忍受自己什麽都不能做,只能在家等待對方生死未蔔的消息。

溫信陽則不願讓對方涉險,同時他還肩負重任,一絲一毫也不能分心。

有些事原本從一開始就是無解的。若池雲非能聽話待在家,無論溫信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什麽,他都願意接受,願意同溫家共同承擔那份責任和使命感,那他就不是池雲非了。

而溫信陽其實也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吱呀——

柴房門被推開,熊烈帶着人端了飯菜來,倒也确實沒苛待他們,同外面吃得都是一樣的。雖賣相不好看,但味道卻十分香濃,惹得簫棠口水都要出來了。

他打破室內詭異的寂靜,主動開口道:“好香!熊大哥果然有大義!小弟先謝過了!”

他端過屬于自己和池雲非的那份,池雲非拿起筷子,一言不發垂眸吃飯,但喉嚨裏仿佛是堵着什麽,無論如何咽不下去,梗了好幾次,吃得眼眶發酸,滿嘴苦味。

熊烈看着他艱難吃飯的模樣,嗤笑:“這可憐樣,為了逃婚幾日沒吃飽飯啊?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對面溫信陽頓了一下,似無意般瞟了過來。

簫棠這時候才想起他們編排的故事,一時暗罵“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現在“搶親正主”就坐對面呢,簡直不能更尴尬。

池雲非面無表情,很快吃完了飯,連湯也喝了個精光,随意抹了下嘴放下筷子,又靠到牆邊閉眼休息了。

熊烈稀奇道:“之前怼我時的脾氣呢?怎麽?關了這麽一會兒就學乖了?”

他走近池雲非,蹲下身打量年輕男人白皙無暇的面容,摸了摸下巴道:“喂!反正溫家也要沒了,之後這邊肯定會打起來,到時候生靈塗炭誰也撈不着好。我們已經打算搬家了,往北邊去,你們無依無靠的,要麽跟我們一起走?”

簫棠讪讪一笑,婉拒道:“我們要去秦城投奔親戚的……”

“投奔了又如何?世道如此,真打起來了,誰又顧得上管你們?”熊烈啧了一聲,仿佛是不滿簫棠過于天真,勸道,“你們家不是開鋪子的嗎?正好了,我們寨子裏缺管賬的……”

他指了指外頭,道:“這些人都是大老粗,字也不識得幾個,你們來幫我們管賬,做得好了,少不了你們的好處。不比你們去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強?”

簫棠:“……”

池雲非閉着眼,懶洋洋地開口:“先前還懷疑我們形跡可疑,這會兒又想拉攏我們?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熊烈咧嘴一笑:“你們可以考慮考慮,等探情況的人回來了,若你們當真沒撒謊,我們願意接納你們;若你們撒謊了,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他說着一頓,視線掃過被吃得精光的碗盤,道:“在我這裏,有我一口肉就少不了你們一口湯,趁現在還來得及……最好給我說實話,別等我的人探明了情況回來揭穿你們,到時候就誰也救不了你們了。”

池雲非回過味來了,睜開眼看他:“原來是抽一鞭子給顆糖啊?黑臉白臉都讓你一個人唱了,厲害厲害。”

簫棠也明白過來了,嗤笑道:“熊大哥好心計,先答應我們會放我們走,然後晾着我們,讓我們胡思亂想,忐忑不安,再用這一場‘篝火晚會’讓我們動搖。一來想讓我們說實話,二來如果真能拉攏我們,你還能白賺兩個勞動力。小弟佩服。”

池雲非看向對面三人,狀若不經意道:“看來這裏真正關着的只有我們兄弟二人,那邊三個是你們的人吧?就為了觀察我們?還是給我們施壓?”

熊烈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搖頭:“這三個真是抓來的,沒騙你們。他們和你們一樣,都是從岳城逃出來的,不過嘛……他們是逃兵。我這輩子最恨的就他媽是逃兵。”

說着,熊烈眼神陰戾起來,他挨着掃過溫信陽三人,道:“從城北大營裏逃出來的,說是要打仗了,不想被牽連。媽的,金蛟營要都是這些人,我們還打個屁!難怪內部腐敗成那個狗樣子,都是這群貪生怕死的混賬東西害的!”

他說着就愈發咬牙切齒,道:“都該一個個拖出去打死幹淨!”

池雲非眯了下眼,問:“那你還給他們飯吃?”

“……”熊烈睨他一眼,卻不再解釋,只站起身道,“你們好好考慮吧。如果有話要說,明日一早前都算數,過了明早,無論是什麽結果,那都是你倆自找的。”

池雲非冷笑:“若我們沒有撒謊,但也不想留下呢?你還放我們走嗎?”

熊烈唔了一聲,反問:“我要是不放呢?”

池雲非點了點頭:“那你會付出代價的。”

熊烈哈地笑出了聲,伸手捏起池雲非下颚,露出一口白牙:“說實在的,我現在知道那姓溫的為什麽會搶親了,你還挺有意思的。不如我們拜個堂?我要是娶到了溫家想搶的人,豈不證明我比他們更厲害?哈哈哈哈——以後山寨歸你管我也歸你管,劃算吧?”

池雲非:“……”他要收回覺得這家夥還算聰明的想法。果然是山匪不要臉的作風。

咔啦——

對面角落裏,碗盤碎裂的聲音乍響。

熊烈不耐地轉回頭去,就見溫信陽正彎腰将碎了的瓷碗撿起來——男人緩慢擡眸,那雙眸子深處是毫不掩飾的暴戾和兇狠,仿佛是一頭惡獸盯準了獵物,令人不寒而栗。

熊烈下意識松了手,眯眼打量對方,對于危機的直覺讓他瞬間警惕起來,這時就聽溫信陽冷淡開口道:“熊哥,上回我跟你談得事,你考慮得如何?我們等不了太久。”

熊烈心不在焉地嗯了聲,随意一擺手,邊往外走邊道:“今日晚了,明日再說。明天你們和他倆的事一起談。”

他說着想到了什麽,意味深長地笑道:“搞不好,明兒還能順便拜個堂?不如就拿你們三個混賬在老子的婚禮上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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