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上鈎
池雲非混跡賭坊多年,別的不說,裝腔作勢乃是基本功。
哪怕手裏握着一堆爛牌,也要一身老子滿手好牌能讓你輸光褲子的氣勢,得讓對方猜不出你的虛實。他可能沒有溫信陽那麽善于攻人心計,說實話,他到現在為止都沒想好之後要怎麽辦。
但好歹他知道一點:不能被動挨打,不能被對方牽着鼻子走。雖然還沒有後續計劃,但他池爺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先拿出來,穩住了,再加一兩句嘲諷刺激寧婉香:你确定你一定能贏?你确定殺了我不會招來溫家報複?你确定你拿炀炀能換來你要的一切?你怎麽确定?你有什麽證據?
他不給回答,只一個勁兒抛出問題,至于答案?你自己想去,關老子屁事?
類似寧婉香這樣的人,疑心病本就是職業習慣,一顆心早就爛進了肚子裏,除了自己,誰也不能夠相信,偶爾恐怕連自己的決定也會懷疑。走一步看三步,走十步看百步。
看得多了,看得太遠,身心俱疲難免就忘了腳下本來該有的路。
也許走着走着,就走進死胡同了。誰知道呢?
果然,寧婉香遲疑起來,池雲非給出一堆問題,他沒法回答。于是扪心自問,這計劃當真能成功?若是失敗了呢?他甚至沒有別的退路。
可如果按照池雲非所說……總歸他手裏還有溫念炀和池雲非二人,關鍵時刻,指不定就變成了一條新路。
他深吸口氣,目光微冷看向那司機:“為了大局。”
那司機頓時毛骨悚然,伸手就要拔槍:“你他媽瘋了?聽信這小子的話?”
寧婉香比他動作更快,袖口裏落出一只小槍,巴掌大,直直對上了司機的腦門兒。
他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做人得留一線。這事非同小可,他要是诓我,我剁他兩只手賠給你。”
那司機喉嚨一哽,就感覺副駕駛上的男人也轉回頭來森森地看着他。
寧婉香道:“咱們回不了岳城了,這事辦不好,別說你的手,命也未必能留。怎麽的?咱們三個人的命,比不上你一只手重要?”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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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雲非冷笑:“出去剁,別髒了我的眼。”
副駕駛的男人槍口一轉,對上同伴,寧婉香偏了下頭,男人便揪着司機的衣領拉出車門,去林子裏解決了。
四下一片安靜,簫棠一顆心狂跳,偷偷去看池雲非的臉色。
池雲非臉雖腫着,面容卻是從未有過的肅穆,眉眼間隐約帶着點戾氣,他不笑不言語的模樣,便将那可愛讨喜的五官襯出幾分淩厲。他池爺的架子一擺出來,像是天生就适合幹這溝渠裏的肮髒事,眼神不動,眉目裏自有一股居高臨下的殘忍。
簫棠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心下一凜,知道此事踏錯一步兩人都得陪葬,他便竭力讓自己也跟着鎮定,不能拖了兄弟後腿。
不就是剁人一只手?不就是虎口逃生?他在賭坊裏什麽破爛事兒沒見過?輸光了家産,妻離子散,絕望中在賭坊裏割脖子自盡的人他也不是沒見過。
那口子深得見骨,血濺三尺,染紅了整個牌桌。那時候收養他的養父還活着,叼着煙将幼小的他往身後護了護,順便告訴他:“賭不起,就趁早認輸。但若是要一條道走到黑,就別死皮賴臉求別人給條活路,那是廢物。”
簫棠便坐直了同池雲非靠在一起,給兄弟力量,暗示他還有自己在,無論發生什麽,他們一起面對。
又一會兒,林子裏傳來凄慘的叫聲,片刻後,副駕駛的男人拿着一只血淋淋的斷手過來,扔在窗下,讓池雲非檢查。
池雲非瞥了一眼,忍着胃裏的翻江倒海,點了下頭。
那副駕駛上的男人冷着臉,從後座下方取了醫藥箱,又進林子裏給人處理傷口去了。
炀炀翻了個身,有要醒來的趨勢,寧婉香熟練地抱着小孩兒輕輕拍了拍,嘴裏哼出綿軟的小調,炀炀嘴裏嘟哝幾句,便又沉沉睡去。
寧婉香道:“氣你也出了,說吧。”
池雲非喉嚨一動,一邊說一邊想,參考簫棠當初那句“撒謊就要真假參半”,竭力将整個故事拉圓合攏,保證找不出一絲可疑的縫隙來。
從對方了解的部分下手,是取信對方的第一步,但若說得太簡單太表面,讓對方有參考和對比的可能性,那自己這慌就圓不了,必然被拆穿。
所以得是對方了解的,但又不是特別了解的部分。
到這裏,他的思路已清晰起來,豁出去地道:“軍火來源,你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對嗎?”
寧婉香負責給柳家、白家、洪家牽線,自然是清楚的:“當然。”
“貨源是誰給你的?鄭其鴻?”
寧婉香不解其意:“沒有總統首肯,我怎麽能拿到貨源?這不是廢話嗎?”
“那總統的貨源又是從哪兒來的?你知道嗎?”池雲非不敢一次把消息漏太多,怕露出破綻,所以一邊問一邊試探,看對方知道多少。
寧婉香皺眉:“他自然有他的渠道,這有什麽難的?”
看來是不知情。
池雲非心下稍定,後面的話便流暢起來:“就因為你們都覺得理所當然,所以才會上當。老實告訴你,鄭總統的貨源是北邊的人故意漏給他的。”
“什麽?”寧婉香一愣,随即覺得不可能,“貨品來源、背後的老板都會經過查實,怎麽可能有問題?”
“人本來就是做軍火生意的,你們當然查不出問題。”池雲非道,“但對方的來意卻另有所圖,一邊跟你們做生意,把錢賺夠了,一邊又拿着北邊的雇傭金,兩邊都不虧。等你們把貨鋪夠了,正式同溫家開戰,你以為那些毛子的槍口會聽咱們總統吩咐,只對着溫家嗎?到時候恐怕他後腦勺上也會頂上一把槍。”
寧婉香立刻明白了:“居然做到這份上!卑鄙!鄭總統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溫家,北邊也打算借外人的手除掉他!”
“這叫漁翁得利。”池雲非道,“但北邊也未免想得太好了,到時候姓鄭的和溫家打起來,表面看像是在南方開戰,影響不到他北邊,等事情告一段落,他們再來個大一統,功在千秋。但可能這麽簡單嗎?狼都引進來了,把人家當做慈善的嗎?”
寧婉香眯起眼,手指在窗沿上叩了叩:“溫信陽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抓到一個間-諜。”池雲非道,“北邊來的,該交代的都交代了。”
寧婉香想起之前溫家的一系列動作,漸漸恍悟:“怪不得……那溫家打算怎麽辦?”
“這就是深哥離開岳城的原因。”池雲非道,“他要去封城,見一個關鍵人物。”
寧婉香坐直了:“什麽人物?”
“這我就不知道了。”池雲非猛地剎了車,“你也說了,這可是機密。我能知道這些就不錯了。我只能告訴你,他要去見的人,同北邊、同那些軍-火販-子都有關系,說不準最後會扭轉局面。姓鄭的自以為和那些毛子打好了關系,可以先解決溫家,再打北邊,但沒準是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呢。”
寧婉香沉吟,片刻後處理好傷口的二人回來。副駕駛的男人去當司機,少了只右手的男人臉色慘白,嘴唇都咬破了,腳步虛浮無力,恨恨地瞪着池雲非。
男人恨不能将池雲非扒皮抽筋,字字帶血:“他說了沒有?要是糊弄人你得把他交給我,我想怎麽處理都是我的事。”
“說了。”寧婉香看他一眼,“這回也許不僅能保住命,還能立下大功。”
“當真?”男人滿頭大汗,忍着劇痛不甘地看了池雲非一眼,“計劃是什麽?”
寧婉香指腹摩挲炀炀光滑的小臉,片刻後道:“去封城,找到溫信陽。我們要在他和關鍵人物接頭之前攔下他,換我們去。”
“什麽意思?”
“只要能拿到對方和北邊有聯系的證據,再将證據交給總統,我們就立功了。”寧婉香信不過身邊的人,并不欲多說,道,“開車吧,接下來我們得趕路了。”
池雲非卻在此時開口:“放了簫棠。”
簫棠一愣,猛然看向他,嘴裏發出憤怒地“嗚嗚”聲。
池雲非卻不看他,只道:“這件事和他沒關系,他也起不了什麽作用,帶着是個累贅。”
寧婉香看了簫棠一眼:“不行,他會回去報信……”
“沒他報信你就不會被溫家追捕了嗎?”池雲非冷笑,“你拿炀炀做人質離開岳城,你以為溫家會放過你?”
寧婉香道:“起碼不能讓溫家知道我們要去哪兒。”
“遲早會追上你的。”池雲非道,“金蛟營斥候隊于探查消息是精英中的精英,你以為你能躲多久?與其帶着他這個累贅,就我們幾個動作還能快些。你只要能盡快拿到證據去找鄭其鴻,一旦你踏進回龍城的地界,溫家還能拿你如何?”
寧婉香看他:“那我順便殺了溫信陽也可以吧?這功勞豈不更大?”
“只要你敢殺。”池雲非冷冷道,“你拿着證據回去就是升官晉爵,不用再繼續做卧底。鄭其鴻這回躲過北邊的陰謀,及時切斷和毛子的聯系,那他就只有兩個選擇:一,繼續和溫家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你殺了溫信陽,功過相抵,你還是得死;二,和溫家撕破臉,雙方打起來,但沒有了外部勢力幫忙,他能打得過金蛟營?溫家最後還是得活剮了你。你選吧。”
寧婉香咬牙,發現池雲非說得不無道理。
溫信陽活着對自己其實沒什麽妨礙,他若非要拿着溫信陽的人頭去邀功,也許就只能邀來一場劫難。做人不能太貪心。
眼下必須争分奪秒,他只要盡快拿到證據離開這是非之地,去回龍城,溫家的手就伸不過來。到時候他放了炀炀,放過溫信陽,溫家也就沒有理由非逮着他不放不可了。
做了決定,寧婉香打開車門,将簫棠踹了出去。
簫棠滾了一身泥,在汽車轟鳴聲裏嗚嗚大叫,眼看着池雲非越來越遠,就見池雲非靠在窗口沖他做了個口型——溫、信、陽。
簫棠跪在地上,懵了片刻,待車尾燈徹底消失在視野裏,他猛然反應過來,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回跑。
他得去山寨找人!!
山寨裏,溫信陽正同封影、劉慶川商量招安熊烈的辦法,他們自然是不可能送熊烈一行人去什麽邊關的,他要得是熊烈手裏暗藏的勢力。
正說着,手裏的杯子卻突然毫無預兆地裂開了。
他猛地後退,茶水漏了一地,好好的茶盞裂開碩大的口子,幾乎碎成兩半,封影奇道:“茶水太燙了?”
劉慶川接過杯子,給溫信陽換了一杯。
溫信陽卻不知為何,背後升起一股寒意,莫名有些不安。
他遙望窗外,山林浸在漆黑的夜裏,高處冷風呼嘯,吹出變調的“嗚嗚”聲,遠遠聽着像是有人在哀嚎不已。
溫家的人必然會循着路找過來,雲非也許半路就能和他們遇上。
只盼望他能早些安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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