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生死一線

待夜深了,池雲非本想和衣而睡,又怕被王琨看出不妥,只得脫了外袍,抱着炀炀睡在床裏。王琨靠坐在桌腳,蓋着被褥,手裏拿了本書看。

安靜了不知多久,池雲非時不時去看窗邊沙漏,王琨突然道:“池爺在等人?”

池雲非一驚,佯作鎮定道:“屋裏多出一個人,我睡不着。”

王琨便熄了燈,坐在黑暗裏:“當我不存在就好。”

果然王琨便沒了聲息,只餘炀炀歡快地打着小呼嚕,池雲非壓着咚咚直跳的一顆心,捏緊了拳頭,在黑暗裏盯着那桌腳。

這般難熬的一夜,池雲非毫無睡意反而越發清醒,臨近醜時居然想去茅廁,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他憋了許久,可越憋越是在意,又看了窗邊沙漏一眼,黑黢黢地看不真切,于是慢吞吞爬起來,赤腳下床想去拖床底的尿壺。

只剛一動,腳踝便被人抓住了。

他猛地一驚,想将腳收回來,眼前卻是一暗,高大身影虛虛覆住他,男聲貼耳低沉道:“池爺去哪兒?”

池雲非一聲尖叫壓進喉嚨,他竟是不知對方何時無聲無息挪到了床前來,就睡在自己旁邊。

他竭力穩住發顫的聲音,只覺握住自己腳踝的手心發燙得厲害:“上廁所,你放開。”

炀炀翻了個身,睡得像頭小豬,靠到了牆邊。

男人屈膝跪到池雲非雙-腿-間,幾乎貼上池雲非,松開腳踝的手卻沿着腿一路摸了上來,鉗住了池雲非的腰,道:“要拿尿壺?我幫你。”

他說着就去拉池雲非的褲帶,池雲非震驚之下條件反射一腳踹開男人,腳蹬在對方胸口上,一手護着褲子,翻身就要躲開。

黑暗裏,他看不清對方模樣,只覺對方說話聲音不似白日那般溫和,帶着莫名的陰森。

突遭驚吓,他一顆心幾乎跳到喉嚨口,但只要對方手裏沒拿槍拿刀,他也不怵什麽,一手抓了窗臺上的沙漏,看也不看砸過去,卻被對方好好接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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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吵醒了小少爺。”對方一笑,語調竟帶着點愉快。

池雲非靈活地躲下床鋪,繞到桌子一頭,伸手想去摸燈,男人卻一陣風似地閃到他眼前,擡手要取他脖頸。

池雲非聽風辨位,堪堪躲開,臉頰被對方指甲劃出紅痕。他一把抓住對方手臂,咬牙不出聲,狠狠往反方向一擰,感覺到對方被自己擰得翻過身來,便下腳往對方腰身上踢,誓要在一瞬間拉脫對方手臂關節。

可男人卻是個心狠的,拼着脫臼的危險,生生跟着池雲非轉了半圈,當池雲非一腳踹來時,率先擡腳擋開,随即腳尖在池雲非膝蓋上一點,那力道竟大得讓池雲非腳下一軟,随即對方幹脆利落擡腳踹上池雲非小腹,池雲非吃痛悶哼,手一松,那人便蛇似地纏上來,一手箍緊了他的脖頸。

這人動作好快!池雲非內心悚然。

呼吸驟然被掐斷,眼前冒出金星,池雲非擡腳卻踹不到人,倒是對方很開心地道:“再來!”

池雲非被抵到牆邊,腳不沾地,兩手拉扯男人手腕,對方雙手卻似鐵水澆鑄,無論如何拉不開。

他張開嘴,呼吸只留一線,心頭驟然湧起一股荒謬和茫然——這人到底是誰?為何默默無聞跟了自己這幾日,卻要在今晚突下狠手?

他知道溫信陽今晚要來?還是寧婉香下了命令?溫信陽說得對,有些錯沒有機會犯第二次,他絞盡腦汁,最終還是逃不過必死的命運。

可若是自己出了事,炀炀要怎麽辦?

憶起炀炀,他發黑的眼睛陡然綻出一點光,雙腳亂蹬似回光返照。

王琨更興奮了,笑起來道:“我就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

他微微松開了鉗制,池雲非狠狠抽氣,一聲咳嗽未出口,再次被對方一把鉗住。男人戲耍他如逗貓逗狗,拽着他到了水盆前。

那裏有夜裏洗漱後沒倒掉的洗臉水,水早已冰冷了。

王琨鉗住他一把搡進水裏,池雲非頓時嗆水,後腦劇痛,雙手沒命亂撲,抓住搭毛巾的木杆,一把往後拉去,王琨躲開,砰咚一聲,這下驚醒了睡夢裏的溫念炀。

“哥?”溫念炀迷糊醒來,揉着眼睛,他聽到悶哼,爬起來擰開了床頭的小燈。

小燈照不遠,只在床頭灑下一圈溫柔橘光,溫念炀眯着眼,看見桌子那端兩個人影纏在一處,水盆哐當響。

他看不真切,茫然道:“哥?王叔?你們在做什麽?”

池雲非耳朵裏一陣嗡鳴,被王琨一把拉起,喘息如風箱,滿臉水珠沿着下颚滴落,頭發被男人揪着,脖頸被男人掐着,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黑。

王琨語氣波瀾不驚,神情同他狠狠壓着池雲非的動作截然相反,雲淡風輕道:“池爺不舒服,我幫他擦臉。”

說着,尾音拐出個愉悅的弧度,又将池雲非狠狠壓進水裏。

池雲非不敢喊出聲,怕吓着溫念炀,眼淚從眼眶簌簌落下,藏匿進涼水中。他抓着水盆邊緣,骨節捏得發白,竭力想将水盆壓翻,卻被王琨死死擒住,無論如何動彈不得。

他內心惶然絕望,難受得想大喊,被王琨再次拉出水面時,睜眼迷茫地看着黑黢黢的屋頂,嘴巴無力地張了張。

“深……哥……”他無意識低低呼喚那人,仿佛拽住救命稻草。

炀炀裹着被褥,赤腳跳下床:“哥?你不舒服?”

他往前走了兩步,聽到池雲非嗆咳的聲音,哪怕是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卻被古怪的氣氛攝住了心魄,察覺出了不妥。

池雲非撞到木欄上,肺部因窒息痛得如刀割劍刺,王琨從背後掐住他脖頸,似笑非笑:“池爺,你吓着小少爺了。”

池雲非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倉惶出聲,聲音嘶啞仿佛被沙子碾過:“別……咳咳咳……別過來!炀炀,咳咳……別過來……”

他聲音無力到極致,一手茫然地抓向高處,卻被王琨溫柔握住,甚至同他十指相扣,形成十分暧昧的姿态。

“小少爺去睡吧。”男人亢奮地喘着粗氣,從身後緊緊貼住池雲非,那隐秘地方硬-得發燙,“放心,有我照顧池爺。”

話是這麽說,卻在溫念炀走近時又一次狠狠将池雲非搡進了水盆,這回用得力氣更大,幾乎折斷池雲非纖細的脖頸。

王琨在黑暗裏舔了舔嘴角,低聲道:“池爺,溫信陽以為他算計了寧婉香,寧婉香以為他抓到了溫信陽和我的把柄,你知道我怎麽想嗎?溫家,不過如此。”

“啊——!”溫念炀終于看清了兩人在做什麽,一時吓得渾身發抖,跑上前想拉開王琨,王琨卻任他拉着,那力氣比小貓都不如。

他嗤嗤笑道:“這個點兒,溫信陽估計已經和寧婉香一起被我困住了。”

池雲非壓根兒聽不清他在說什麽,所有的聲音仿佛在冷水中蒙了層罩子,嗡嗡地。

他逐漸失去了力氣,張嘴吐出一串氣泡,再不動彈了。

王琨皺眉,絲毫未将拉扯自己的溫念炀放在眼裏。他刷拉一下扯起池雲非,見人歪着頭失去知覺,啧了一聲:“死了?暈了?我還以為你能再多折騰一會兒。”

他喃喃自語,擡手去探池雲非的鼻息,沒感覺到呼吸,煩道:“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啊。不知道你和溫信陽誰先去見閻王,可惜了一對苦命鴛鴦。”

他将池雲非搡到地上,擦了擦手,又将溫念炀提起來。炀炀哭紅了眼睛,小短腿踢不到男人,便呸地吐了口水:“我爹不會放過你的!”

“如果他還有命在的話。”王琨冷笑,打量這小崽子,“折騰小孩兒沒什麽意思,看在你可愛的份上,給你個痛快的。”

他從靴子裏摸出匕首,來來回回在溫念炀身上找下手的地方,嘴裏念叨:“一刀下去要軟但也要有勁道,血不能流太多,也不能太少,你最好叫得好聽些,否則……”

話音未落,後腦勺被花瓶狠狠砸了一下,锵啷一聲脆響,花瓶砸地上碎成渣渣。他往前踉跄一步,晃了晃腦袋,緩慢回頭,眼裏卻綻出興奮的光。

黑暗裏,就見池雲非竟艱難起身,滿臉陰冷,仿佛于深淵裏望向自己,似前來索命的羅剎。

池雲非怕被寧婉香等人發現,之前将槍藏在了角落花瓶裏,這會兒才有機會拿出來。他在水裏憋狠了,這會兒腦袋陣陣發暈,握槍的手卻很穩,一字一句道:“放開他。”

同時他在心裏暗罵自己沒經驗:下回定要将槍藏在枕頭裏,不,應該片刻不離身!

槍口狠狠撞了王琨腦袋一下,恨不能将他的頭戳出個洞:“別讓我說第二次。”

王琨舉起手,将炀炀放了下來,又扔了匕首。

炀炀機靈地先将匕首踹到床下,随即哆嗦着抱住池雲非的腿,哭着喊:“哥——!”

“炀炀不怕。”池雲非聲音嘶啞得厲害,“你是男子漢,對嗎?”

炀炀哭得打嗝,磕磕巴巴道:“是!”

“出去叫人。”池雲非道,“叫掌櫃的去報官。”

炀炀裹着被子去拉門栓,踮着腳,短短胖胖的手直哆嗦,幾次拉不開門。

王琨驚喜道:“你騙了我!你居然騙了我!哈哈哈哈——”

他開心道:“我就知道你會給我驚喜!”

池雲非一句話也不說,開槍打中王琨大腿,王琨渾身一顫,跪了下去,大腿上一個血窟窿,血流如注。

池雲非側頭在衣袖上擦了把臉,發尖尚滴着水,眼底帶着陰狠,槍口抵上王琨腦門兒:“滾回你家糞坑去……”

話音未落,王琨一把抓住了池雲非手腕,迎着那槍口不躲不閃,笑着道:“已經過了醜時了。”

池雲非一怔。

“你猜猜,溫信陽為何還沒來接你?”

池雲非驚疑不定,卻不敢露出破綻,一腳踩上王琨傷口,道:“我沒空聽你廢話!”

那一腳卻沒能讓王琨痛叫出聲,反令對方更興奮了:“那你開槍!開!我死了,你永遠別想見到溫信陽!”

池雲非幾乎是嘶吼起來,聲音如金屬刮過鐵鏽般刺耳:“你到底是什麽人——!”

“L。”男人笑了起來,“是你們要找的人,給溫家送信的人。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敝姓鄭,單名一個羅。羅剎的羅。”

池雲非腳下一個踉跄,幾乎發軟站不住,他不敢置信:“你怎麽會在這裏?!不,你騙我……”

“溫信陽去見的人,是我的替身。”鄭羅笑嘻嘻地,“這麽多年,我一直是鄭其鴻衆多暗線裏的其中一個,連他都不知道我到底藏在哪兒。對外,代替我的一直另有其人。”

池雲非腦袋裏嗡嗡作響,剎那什麽都明白了。

溫信陽三年前收到的信是這個人寫的,而溫家一直暗中調查的人,根本貨不對板。他們查到的那個人,不是眼前的王琨……不,不是鄭羅本人,而是替代品!

他居然隐姓埋名多年,一直讓替代品代替自己生活在陽光下,而他自己一直以王琨的身份做着卧底!

這到底是個什麽人?!

他腦海裏登時回憶起溫信陽形容過的那個神秘的私生子:翻臉比翻書還快,喜怒不定,不按常理出牌……

好一個不按常理出牌。他根本就是個變-态!以折磨他人為樂,以看別人痛苦為樂!

“你不想知道溫信陽現在怎麽樣了?”鄭羅看着他,好整以暇,确定池雲非不敢開槍,“沒有我,你那夫君必死無疑。”

池雲非渾身顫抖,瞳孔驟縮。恐怕連寧婉香都不知道,他所效忠的大總統的私生子,竟一直在他手下做事,被人呼來喝去,半點看不出脾氣。

他失算了,寧婉香失算了,溫信陽也失算了。

鄭羅順着池雲非的手腕輕柔撫摸,像在欣賞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我知道你。”鄭羅道,“從溫信陽娶你那天開始,我就知道你。我想你也看出來了,我喜歡觀察人類,我喜歡看他們痛苦、絕望……”

鄭羅舔了舔嘴唇,迎着槍口站起來,對自己的傷毫不在意:“越堅強的人,越有折磨的樂趣。越不甘心,越不想死,越能讓我快樂。”

“我想知道在你面前折磨溫信陽,你會怎麽樣,我想知道在溫信陽面前折磨你,他會怎麽樣。沒有什麽是比折磨一對愛侶更快樂的事了,這是雙倍的享受!哈!”鄭羅說着,亢奮得眼睛都發紅,催促道,“怎麽樣?跟我走嗎?去見見你朝思暮想的人?還是在這裏殺了我,然後永遠失去他?選擇權在你,來吧!”

“你當我傻嗎?”池雲非恨恨道,“我只要拿你做人質……”

“那可不行。”鄭羅得意地笑起來,對自己的計劃成竹在胸。

正這時,炀炀在樓梯下大喊:“哥,沒人!哥——!”

池雲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恐怕早在入夜後,旅館的人就被鄭羅撤光了,整座旅館現在都沒有人了。而外面,估計埋伏着鄭羅的人,只需一聲令下,他和炀炀根本無處可逃。

“沒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鄭羅故作神秘道,“你若是拿我做人質,出了這個門,你我都得死。外面的人可不會在乎一個小喽啰的死活。”

池雲非絕望透頂,痛嚎一聲,緊緊扣住扳機,将槍口“咚”地一下砸在男人額頭上。

鄭羅保持着愉悅的笑容,額頭留下血來,不動如山。

明明是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他卻仿佛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樂趣,渾身都興奮地顫栗着,眼也不舍得眨地看着池雲非幾乎扭曲的面容。

“好棒,太棒了,繼續……”他仿佛享受着精神上的高-潮,叫喊道,“繼續啊!”

池雲非喊得比他還大聲,拿槍口狠狠砸在對方額頭上,一下又一下,卻始終扣不下扳機。他渾身顫抖,眼淚滾滾而下。頭一回被人逼到這個份上。

許久後,槍終于落在地上,咚地一聲,像是砸在了空落落的心口上。

鄭羅欺身而上,他半邊臉染血,異常駭人,手指溫柔撫過池雲非臉頰,将人抱進懷裏輕聲安慰,如同哄一個三歲小兒:“噓……我這就帶你去見他。我會讓你們團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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