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被囚

池雲非抱着炀炀,面無表情地坐進了車裏。

旁人圍上來遞給鄭羅紙巾,又拿了醫藥箱要給他檢查腿,皺眉道:“不要緊嗎?我去叫大夫。”

“不礙事。”鄭羅,這會兒又成了王琨那副溫順低調的平和神情,沒脾氣似地笑着,“我得帶他回去複命。不能讓那位大人久等。”

“子彈穿過去了,還好。”旁人全然不知那位“大人”就在他們眼前,速度飛快地給鄭羅消毒縫合包紮好傷口,又低頭往車窗裏瞧了眼,“這兩位就是溫信陽的男妻和兒子?好好一個将軍,娶個男人作甚?”

“這可輪不到你我操心。”化身王琨的男人拿紙巾按了按額頭,擦掉眼前的血親自開車,笑容可掬,“辛苦兄弟們了。”

“注意安全。”對方拍一下車門,目送車輛駛遠。

漆黑的夜,出了街口連鳥雀野貓都沒了聲息。

只有打更的人揣着酒壺,慢吞吞地呼喝,聲音悠遠洪亮,已快寅時了。

鄭羅看了眼後視鏡,笑眯眯地:“餓了嗎?給你買點吃的?有家糕店開門挺早的,這會兒去能趕一鍋新鮮出爐的白糕。”

池雲非不作聲,雙目無神,愣愣地看着窗外。

炀炀趴在他懷裏,不敢擡頭,雙手緊緊揪着池雲非的衣襟。

鄭羅又道:“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能隐藏身份這麽久?我在國外待了很多年,少年時期骨骼尚未定型,最容易改變外形。我整過容,我的替身則整容成我原本的樣子。當然也不是完全相像,有一點像就行了,畢竟少年人遠走他鄉,等再回來物是人非,同幼年時期長得不太一樣也很正常。”

池雲非眼珠子遲鈍地轉了轉,心說:難怪。溫信陽不可能沒将人調查清楚,可就算拿着兒時照片核查比對又如何?怎麽可能會想到對方居然早有預謀,甚至不惜做到整容的地步?

而對方眼下居然毫不隐瞞,全盤托出,就說明他沒打算留活口。

池雲非閉了閉眼,聲音艱澀道:“你如何對我都無所謂,可孩子還小,求你饒過他吧。”

池雲非頭一回用“求”這個字,伸手捂着炀炀的耳朵,道:“他什麽也沒聽到,往後日子還長,慢慢就會忘記今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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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羅哈哈大笑起來,道:“池少爺,你可真是夠天真。斬草要除根,我恐怕不是第一個跟你說這話的人罷?他是溫家後代,而我要對付的就是溫家,等解決了你們,我再收拾那個老的……”

“是鄭其鴻讓你這麽做的?”池雲非無力地問。

“他?他懂什麽?”鄭羅不屑一顧,“只知泡在溫柔鄉中,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不過我也不在意大總統的位置,比起當出頭鳥,躲在暗處看你們自相殘殺有意思多了。只是老鄭若被你們拉下了馬,讓北邊那位得了意,我的日子可就沒這麽好過了。”

他聳聳肩:“勉為其難,幫我那廢物爹擦屁股罷。”

池雲非心下一片茫然,但又抱着一絲僥幸。

溫信陽來時就備着好壞兩種計劃,也許還有轉圜餘地,他要相信他的将軍。

車開了許久,終于抵達了城南一處小街裏。

天已灰蒙蒙地亮了,街邊小販出攤,燒茶的、煮馄饨的、煎餅子的,熱氣袅袅籠罩在煙灰色的濃霧中。

鄭羅下車,按了下額頭上貼得紗布,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

池雲非跟着他進了小胡同裏,四面灰牆青瓦,枝葉凋零,牆角有小孩兒刻得歪歪斜斜的字跡,越往裏走,腥味越濃,待推開一扇紅漆院門,裏頭的景象差點令池雲非吐出來。

他一把捂住了炀炀的眼睛,立在門口渾身發僵。

就見不大的院子裏,四面藏着暗器,那暗器俱已用光了,露着空蕩蕩的黑匣子,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無數屍體,都是寧婉香帶走的人。

而角落裏,坐着寧婉香的屍體。他一身白衫盡數染紅,血跡已發黑發暗,睜着眼睛死不瞑目,頭歪在牆邊,嘴巴張着,隐約能見他舌頭被割了,模樣無比驚悚。

“一個唱曲兒的。”鄭羅悠哉往裏走,看也不看滿地屍骨,“不好好唱曲兒,盡想些亂七八糟的,實在不應當。況且岳城的事他也辦得不夠漂亮。”

鄭羅推開裏間的門,轉頭看池雲非:“就當替我爹懲罰他吧。”

池雲非悶不做聲,滿地屍骨腐爛的惡臭味經過一夜發酵能讓人将膽汁都吐出來。他臉色如院牆般青灰一片,死死捂着炀炀的眼睛,将人推進門裏。炀炀駭得根本說不出話來,全程都在哆嗦,手緊緊地抓着池雲非,片刻不敢松開。

這小院背光,門內黑漆漆的,鄭羅摸索到開關打開,池雲非眯了下眼,随即看清了屋中擺設。屋內中西結合,頂上挂着水晶燈,靠牆擺着博古架,楠木桌椅配着琺琅瓷器,鑲金的西洋茶壺周圍丢着幾只仿古琉璃樽。

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裏沒有花,卻高高低低如插花般支棱着骷髅手臂,池雲非一把将炀炀抱起來,按在懷中,一顆心已蹦到了喉嚨口。

鄭羅領着人繼續往裏走,經過空蕩餐廳,寬大的桌上擺着一具屍體。

是跟着寧婉香的斷臂男人——頭顱、肢體和軀殼分了家,各自擺在碗盤中,眼睛也被挖了,只露着兩個血淋淋的黑洞。

池雲非幾欲崩潰,冷汗浸透了衣衫,雙腿發軟,鄭羅卻邀功般地道:“他算老幾,也敢跟你叫板?你看,我幫你出了氣,高興嗎?”

池雲非扭過臉不願看,鄭羅笑了一聲,帶着他下了地窖。地窖裏一股發酸的黴味,貼牆空着許多藏酒的木架,頂上滿是蛛網,顯然不常來人。

地窖又深又寬,再往裏還有一扇門,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池雲非卻沒心思查看了,他驚呼一聲,繞過鄭羅跑上前:就見那牆上用鐵鏈鎖着兩人,一個是劉慶川,一個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溫将軍。

“深哥!”他幾乎是帶着哭腔喊出來,字字泣血,想到外面滿地屍骨,到了近前竟是不敢伸手探人鼻息。

炀炀扭身下地,沖了過去,一把抱住溫信陽的腿大喊:“爹!!”

鄭羅負手跟在後頭,悠哉道:“放心,沒死呢。死了不就沒意思了嗎?”

池雲非雙拳緊握,渾身顫抖,走近溫信陽身前擡頭打量對方。溫信陽閉着眼,額上、嘴角、側臉都有血跡,脖頸一側更有一道刀口,幸而不深,血已凝固。

他伸手撫摸男人面頰,心疼、憤怒、不甘各種滋味紛雜心間,最終嗚咽出聲,抱住昏迷不醒的男人,哭得無聲無息。

鄭羅突然從後方将炀炀一把提起來,池雲非驚呼出聲,轉頭要撲卻被鄭羅避開。随即炀炀被捆住手腳,綁在了角落破舊椅子上,椅子裏有軟墊,倒不會讓小孩兒硌着。

炀炀大哭,聲嘶力竭,這會兒實在顧不上做什麽男子漢了。他哭着掙紮,肉乎乎粉嫩嫩的手腕掙得通紅,很快磨破了皮。

“別動。”鄭羅又從櫃子裏翻出土-炸-彈,牽着線綁在小孩兒身上,将炸-彈放進小孩兒懷裏。

他笑嘻嘻地:“知道這是什麽嗎?你要是亂動,它就會‘砰——’!”

炀炀被吓得止住哭聲,睜大了眼睛,茫然張嘴,眼淚簌簌落下看得令人心疼極了。

鄭羅卻逗得開心,擡手比了個爆炸的手勢:“你就會被炸得一塊一塊……這裏一塊,那裏一塊,手和腳都稀巴爛,腦袋掉在地上……”

“啊——!”炀炀瘋狂大叫起來,兩手被捆着無法捂住耳朵,只沒命大叫,“啊——!!!”

那瘋狂的樣子仿佛癫了般,池雲非怒嚎:“你閉嘴!”

他沖過去抱住炀炀,不斷安撫:“別怕!炀炀別怕!我給你解開!我馬上給你解開!”

“啊——!!!”炀炀充耳不聞,仿佛魔怔了,只一個勁大叫,喊得人耳膜刺痛。

鄭羅笑得開懷,眼裏愈發興奮,一把将池雲非拽進懷裏,拿手撫摸他的頭發,揉捏他的脖頸,溫柔道:“你要是解開,我現在就炸了他。拖出去炸,你能拿我如何?不炸他,我就炸你男人,左右都是死,手心手背你選一個可好?”

池雲非目眦欲裂,怔怔地瞪着眼,随即脫力般緩緩跪下,崩潰地抱住了頭。

鄭羅卻想起了什麽,道:“啊,先前在旅館你是不是想上茅廁?憋壞了吧?來來,我伺候池爺入廁。”

他在角落裏翻出一只銅盆,放在池雲非面前:“來吧。”

池雲非呆滞地看着他,恍然無覺。

“爺就是爺。”鄭羅搖搖頭,将池雲非從背後環抱住,解開他的褲子拉下,就要幫他入廁。

池雲非渾身發抖,手指痙攣般抽-搐,強撐到現在的精神終于到頭了,緩慢艱難道:“不……不要……”

“雲非?!”牆上鎖着的人終于在炀炀凄慘的嚎叫聲裏醒了過來,一眼看見面前景象,先是不敢置信地愣住了,随即呼吸逐漸加重,似破爛的風箱,胸膛起伏,一張臉憋得發紅發紫。

溫信陽從小到大何曾有過如此狼狽時候?不僅如此,兒子、愛人眼下竟一個都保不住!

他見池雲非呆愣在原地,仿佛聽不懂人話了,一顆心瞬間被拽進手裏捏了個稀碎般,他怒吼道:“你做什麽!放開他!”

“爹——!”炀炀大叫。

溫信陽竭力拉動鎖鏈,卻動彈不得,手腕早已被磨爛了,傷口深可見骨。

“炀炀,爹在這兒,爹在。”溫信陽看見炀炀懷裏的炸-彈,閉了閉眼,清楚知道眼下威脅怒吼根本毫無意義。

他竭力逼迫自己冷靜,頭上冒出豆大的汗水,雙拳握緊,指甲掐進手心。

“你是誰?你要做什麽?”他努力穩下聲音,道,“你要做什麽都沖我來!”

鄭羅卻不看他,只扶着池雲非,嘴裏哄小孩兒似的“噓噓”催促:“尿呀,怎的不尿?別是憋壞了吧?”

池雲非難堪至極,抖着手去拉褲子,卻被鄭羅從背後鉗住。他将池雲非轉過身,沖着溫信陽道:“對着我尿不出,對着你男人總該能尿了?”

池雲非眼眶通紅,遙遙和溫信陽對視,兩廂無言,溫信陽腮幫骨頭咬得要崩斷了,滿嘴鐵鏽味,聲音卻依然沉穩有力,耐心地道:“雲非,看着我,其他什麽都別想。”

池雲非忍着眼淚,耳邊不斷傳來鄭羅催促的“噓噓”聲,終于是兩股顫顫地尿了出來。

他本就憋了一整夜,實在是扛不住,但此時當衆入廁卻遠比當日被斷臂男人抽那一巴掌還要屈辱。

他閉上眼不願去看,鄭羅放下銅盆幫他系好褲子,又去打水洗了手,笑呵呵道:“好了,咱們該談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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