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吓到
娴妃跳完舞,就到了餘知樂的節目,她照例是表演彈琴的,只是這次還有另一個人坐在她後側方,用另一把琴為她作和。
這讓我有些驚訝,因為此人是個男人。
饒是醉眼朦胧,可看到他笑起來時露出的兩顆奪目的小虎牙,我還是确認了他的身份——
小如公子?
姜初照看着我把眼淚都抹了去,才輕聲細語地解釋:“這位是教坊司新招的樂師,琴彈得很不錯,聽說……《六合》就是他寫的。”
入眼處,小如公子已經整理好琴案,端端正正地坐着,可目光卻一直放在餘知樂的身上,沒有半分移轉。
我不由地泛起一陣心慌,趕走面前熏然大作的酒氣,一邊瞧得仔細些,一邊皺眉問姜初照:“除卻這些,你還曉得他別的事嗎?”
姜初照淡定從容如一條老狗,甚至恢複了惬意的姿态,把胳膊肘搭在了軟靠上:“譚雪如,十八歲,江南巨賈譚峰的小孫子,十歲時随父母遷居京城,入宮之前在樂坊裏當過琴師,去戲團演過乾旦,到茶館做過說書先生。上個月剛被他父親攆出家門,就來參加了教坊司的秋考,被大樂正相中,所以現在是樂師了。”
本想問一句他為何知道得這麽詳細,後來就想到老皇帝在位時,教坊司有位樂師曾跟一個妃子勾搭上了,自此教坊司招人都得皇帝陛下親自過目。
“哀家倒不是想聽這些……”我看着前面已經雙琴合奏,分外和諧的兩個人,忽然有些牙疼,不知道如何提醒我這傻兒子,今夜秋月,明宵春光,後日他頭上就可能長青草。
哀家這廂還在惆悵着該不該把小如公子和餘知樂的淵源告訴他呢,他卻突然笑了,放下酒盞沖我欣喜挑眉,講出那件八卦:“太後知道嗎,容妃曾經拒過譚雪如的婚。那年他十四歲,現在十八了,也沒再去別家提過親,想來對容妃還是念念難忘。”
說這些的時候,竟然沒有一星半點兒的擔憂。甚至不但不擔憂,反而很期待某些大事發生。
“知道他對容妃難忘,你還讓他來中秋宴上彈琴?還跟容妃一起彈?”我酒醒了不少,忽然覺得有些看不透了,“陛下這是唱的哪出?真要是出了什麽事兒,你這臉可往哪兒放。”
這條傻狗卻更加喜悅:“誰讓她撒謊給朕侍寝了,朕倒是巴不得她倆能看對眼,好一起出宮去,”他酌了一口酒,眯眼微笑,“希望這天來快些,不然總擔心她又做出什麽事兒來,朕雖然是男人,但也挺害怕的。”
“……”我覺得很荒唐,“你怕什麽?她長得這般好看,即便真的睡了陛下,陛下還能吃虧嗎?”
他睨了我一眼,聲音壓得極低,卻還是讓我聽出了罵我的語氣:“男人的清白就不算清白了嗎?母後一開口就是老雙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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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得跟他扯,轉頭看向殿內,聽着你追我趕、你撩我撥,縱意徜徉、山高水長的琴音,想到自己當皇祖母的願望遙遙無期,甚至還有可能當上了祖母、孩子卻不是我兒的,就覺得心痛難耐。一心痛就又想喝酒,最後竟把身旁的一小壇、大概一斤半的葡萄酒都灌了進去。
哀家真是,進步飛快呀。
上輩子喝一盅都胃疼得要死要活,這輩子喝一壇都不在話下,甚至還想再來一壇。
且喝完這些,還能在散席的時候于果兒的攙扶下直立行走,未進行爬行運動,我簡直太能了,很想給自己豎個大拇指。
姜初照作為皇上,是要和皇後手拉手先離席的。
不知他是怕哪個妃子看到不歡喜,當我起身之後,就聽他吩咐:“朕和皇後最後離開,大家也随太後走吧。”
最後離開呀。
我最後望了天上明月一眼。
那首詩怎麽念的來着?
天為羅帳地為氈,日月星辰伴我眠。
脆生的春雷當頭劈過,我瞬間領悟,回頭沖姜初照笑了笑,又沖皇後笑了笑:花前月下,草地滾翻,你推他進,你吟他嘆,最後谷水雨露相逢,子孫如瓜瓞而綿綿。
主筆大人誠不欺我。
在何處進行,都不如在這天穹之下、曠野之上進行來得刺激啊。
只是不可多想,不然哀家可能會被腦海裏的某些畫面,妙到睡不着呢。
酒醉之後,一場大夢。
大概是最近确實多夢的緣故,所以會時常去想,如果那些歲月真的是夢,該有多好。這樣就不會有那麽深的印象,醒過來大概就能忘掉。
可偏偏沒法如願,我于醺然之中無所适從,又夢到前塵的事,畫面還分外清晰。
前世的姜初照在十六日這天清晨趕回來,對我說,“阿厭,生辰安康,歲歲無憂。”還問我,“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我內心風雷滾滾,想說出口時卻萬馬齊喑,于是道:“我想回喬家……回喬家看看。”
姜初照愣了好久,最後勉強笑了一下,點頭說:“好,該回去看看了。朕陪你回去,行嗎?”他聲音很小,像捉不住的月下之風一樣,“朕沒有照顧好你,該去跟喬尚書賠罪的。”
“不需要啊,”我擺了擺手,急着撇開他,于是就把別的事扯進來,“你還有這麽政事要忙,還有六王爺的傷勢要關切,而我想在喬家多住幾天,所以你不必陪我。”
他垂下眸子不再看我,猩紅的血絲被雪白的眼睑遮住,我看不到他的目光,只聽到他有些遺憾還強裝溫柔的聲音:“嗯,如果自己回去更開心,便就如此吧。朕待會兒上朝的時候,告訴喬尚書讓他休息幾日,讓他來……多陪陪你。”
“好呢,”但我又一想,卻覺得不太好,“還是讓他上朝吧,不然他在家的話,會天天罵我,那我回去還有什麽快樂可言。”
他擡起衣袖幫我蹭了蹭挂在鼻尖上的眼淚,終于笑得歡快了一些:“行。”
回家,我是做好了被罵的準備的。我可能,又給喬正堂丢人了。
但下朝歸來的喬正堂看到我卻沒有罵我,反而關切地問了幾句,吃得好不好,住得慣不慣,和陛下相處如何,與其他妃子是否和睦。
不知所措和情難以堪同時湧上心頭。
我等他回家的時候,都跟二哥對了好幾遍,如果他罵我,我該怎麽拆解,怎麽反駁,怎麽把磕頭的風險降低到最小,甚至讓大嫂為我趕制了兩個小棉包綁在了膝蓋上,以應對不得不跪的場面。
可你說,喬正堂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應當知道的呀,我這樣沒用儀仗,沒打招呼就回家的行為,在京城其他官宦人家看來,無異于私自出宮,無異于被攆回家中,其實非常不妥當的。
“今日我兒過生日,回家很好,”他摘下官帽,打量了我一會兒,發出淺淺的嘆息,“只是你怎麽瘦了這樣多,宮裏的飯菜不合胃口?”
我搖了搖頭,又迅速點頭,怕他不信還點得跟搗蒜無異:“宮裏的膳食雖然瞧着精細,但确實不大好吃,很想念父親大人和二哥做的飯菜呢,每一天,每一頓,都想嘗到。”
他終于恢複了些我出嫁前的精神面貌,皺眉瞪了我一眼:“小時候皮起來都能跟狗搶吃的,長大了怎麽還挑食了?不好吃也得吃,你再這樣瘦下去,就成影兒了。”
雖然在訓我,但還是進了他的卧房,換上了常服,出來叫上二哥:“你倒是頓頓飽食,又胖了,跟為父去做飯吧,走動走動切切菜出出力也是好的。”
二哥陰恻恻地看我一眼。
我眼裏本來都要控制不住的淚霧就這樣因着二哥怨念的表情而消散,笑道:“二哥一點都不胖啊,主要是父親大人、大哥、兩位嫂嫂和我身量都瘦,你才顯得胖了,但你是正常的。”
二哥瞬間就高興了,對我一揚手:“走吧,我家的小皇後,一起跟二哥做桃花酥,二哥我昨天就把紅豆沙炒好了。”
晚飯,我正準備飽食一頓的時候,說好不來的姜初照卻來敲我家大門了。
說實話,看到他被喬正堂請上飯桌的時候,我打了個清晰的哆嗦。
姜初照看出來了,原本拿起來的筷子又放在了筷枕上,眼底的桃花色也浮現出來,可他卻是笑望着我:“朕突然出現,吓到皇後了?”
他不知道我接下來的打算,所以他現在還是溫柔的模樣,他說是知道我回家後準備做什麽,他一定會氣得跺腳。
我輕輕搖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陛下出現,臣妾很開心。”
“啊,開心就好。”
飯桌上我這邊的一家老小都看他,大家一定都看得出來我二人之間的別扭,也一定都以為我們吵架了,誰也不敢動筷子,倒是他若無其事地捏起一塊桃花酥,送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完了。
“是阿厭和深海哥哥做的?味道很不錯。”他說。
這兩個稱呼是他自年少時就一直叫的。
我明明聽過那麽多遍,應當習以為常,甚至無動于衷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這般熟練又這般自然地叫出來的時候,我卻突然淚目。
他不清楚。
他口中的“深海哥哥”是當下唯一一個知道我的打算的人。
只有深海哥哥知道,我打算逃離京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
——
#閑觀随記#
25.
【假如「豔照」在現代】
【同學聚會】
喬不厭去參加了高中同學的十年聚會,一開心就喝了不少酒。
班裏有個女生,是數學課代表,從上學那會兒就跟她不太對付,收作業經常第一個收她的,這樣她做不完都來不及抄。
不過十年後倒是和和氣氣的,跟她碰杯的時候還特關切地問她:“阿厭結婚了沒?”
喬不厭點頭:“之前結過。”
女同學懵了一下,語調上揚,聲音超大:“什麽是之前結過?又離了?”
整個包間的人都開始看她。
喬不厭舉起手,沖她微笑:“錯啦,是喪偶。”
全班人倒吸涼氣。
女同學故作心痛,萬分同情,還攬住她的腰:“天呢,我們這些老同學都不知道。是結婚多久過世的啊……”
喬不厭扭了扭身子,躲開她,窩在沙發上繼續喝:“好像是,結婚當天就不行了。”
暗戀過她的班長眉頭緊皺,坐到她對面,憤慨道:“該不會是騙婚吧?你如果需要,我幫你打官司。”
喬不厭又搖頭,咧嘴傻笑:“不會啊,我是同意的。況且,他都死了,我還能怎麽打呢?而且,他把房子,車子,存款,公司,兒子,都留給了我……”
女同學嗓門高到了天花板上,還帶着那麽點欣喜:“兒子?你這還是二婚、且喪偶?”
喬不厭低頭舔了一口酒:“也可以這麽說吧。”
包間頓時沸騰了起來。
天呢,喬不厭她上學那會兒腦回路就有點清奇,全靠運氣好且被隔壁姜初照這種學霸大佬帶着,才不至于被拐走,還一起考上了同所重點大學。
大家都以為她會嫁給姜初照,沒想到最後竟然嫁給了一個有病的、還帶着孩子的?
包間門突然被打開。
女同學看到門口站着的西裝革履的男人,臉頰不受控制地紅了,“姜……姜初照?”
喬不厭擡頭,撐着胳膊站起來,笑出小白牙,站得東倒西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兒……”
男人從門口跨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還把她往懷裏帶:“她喝醉了,我先帶她回家了。”
女同學錯愕:“你們住一起嗎?”忽然萌生一個猜測,小聲嘀咕。“阿厭現在挺有錢的吧,該不是包養了……”
男人還沒說話。
喬不厭從他懷裏露出腦袋來,睫毛輕輕顫抖着,眼裏還有薄薄的水霧:“狗狗。待會兒你去驿站幫我取下快遞好嗎?你出國這幾天,攢了好多,我都拿不動。”
全班同學驚悚:
狗……狗狗?
她叫姜大佬叫狗狗?
男人面無表情地點頭:“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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