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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出口,裴敘也覺不對,登時噤聲。
沉默的模樣落在蘇繡眼裏,就成了欲蓋彌彰。
她越看裴敘越覺得可疑,忍不住向他靠近了半步。
兩人的距離被拉近,裴敘聞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藥香。
不似京中貴女所用的那些脂粉馥郁,這藥香淡淡,竟有幾分……好聞?
這個想法把裴敘震住了。
從小到大,他最讨厭的就是藥了。
怎會覺得好聞?
呵,錯覺。
他面上流露的幾分不屑,被蘇繡輕易捕捉。
蘇繡:?
一百兩熄不了火了,蘇繡連同第一次見面的怒氣一道發了:“有句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我見公子相貌堂堂還以為公子敢作敢當,結果沒想到,公子竟是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懦弱之徒,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簡直就是無恥小人禍害人間。”
一通話都不帶喘的。
沒待裴敘反應過來,蘇繡反倒是先走了:“既然公子不肯主動放出我師弟,那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把他給找出來了。”
裴敘看她遠去,後知後覺地腦仁疼。
他聽個書,怎麽還附贈了小人頭銜?
裴敘擡手扶額,越想越氣。
這人誰啊?
憑什麽一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對他一頓罵?
連他娘都沒把他罵的像今日這般回不過神來。
如果說他是在第一次見面得罪了她,那他心甘情願被她坑了一百兩,也算是有所補償。
怎麽到了現在,這人得錢不認人了呢?
還把他罵的如此不堪入目。
裴敘郁結于心,癱坐椅子上,擺出了一副憂愁模樣。
樓下的三公子憂愁,樓上的醜小孩也很憂愁。
繼暈馬暈人之後,穆丞被丢到了病人房間裏。
本來胃裏就在翻騰,結果濃重的血腥氣猛然溢滿鼻腔,他一個沒忍住,吐了。
吐到一半,突然有冰涼大刀架到了他脖後。
寒意就像是一條小蛇,沿他的肌膚寸寸游移,直鑽到他心底。
激得穆丞又咽了回去。
惡心得他更想吐了。
但脖子上的大刀威脅他性命,再惡心,穆丞也只能忍着。
“家主命懸一線,不得已請閣下過來。還請閣下,務必要治好家主。”話說得很客氣,但語氣就不怎麽客氣了。
穆丞被他話裏的殺氣逼的一個戰栗。
身子一抖,刀鋒就劃破頸側,帶起一陣刺痛。
這一痛,穆丞抖得更厲害了。
那護衛不得已,收刀入鞘。
穆丞見機行事,拔腿就跑,高呼求救:“師姐救我!師姐——!”
鬼哭狼嚎,撕心裂肺。
天不亡他,找到二樓來的蘇繡還真聽到了,循聲找來。
但顧澤辰的護衛早已将此地圍成了銅牆鐵壁,蘇繡那麽大一只,也飛不進去。
“唰——”
她一靠近,護衛們就齊齊拔刀,将她圍困其中。
面對亮晃晃的排排陌刀,蘇繡難得失了神,愣怔在原地。
要挾穆丞的那人似是護衛首領,聽到外邊的通報以後眉頭一皺。
還好穆丞還不算太笨,意識到是蘇繡找來,連忙向首領解釋:“這、這位大哥,外面的小娘子,應該、應該是我的師姐!”末了,還不忘坑蘇繡一把:“她醫術了得,一定能治好你家主子的病!”
聞言,首領半信半疑,令人把蘇繡帶了進來。
見到蘇繡的剎那,穆丞鼻子一酸,差點落淚。
“師姐……”他小心翼翼挪到蘇繡身後,低喚。
“膽子被狗吃了。”蘇繡斜睨他一眼,輕嗤。
雖這樣說着,卻還是不動聲色地挪動腳步,擋在了他身前。
方才在門外時,蘇繡就聞到了淡淡血腥氣,現在進屋,這味道就清晰地萦繞鼻端,濃烈得令人作嘔。
她微蹙眉頭,轉頭向裏間看去。
帳幔層層疊疊垂墜而下,似籠罩眼前的濃霧。
目光穿透濃霧,隐約可見那榻上人的身影。
“貴人請大夫的方式還真是特別呢。”蘇繡輕笑出聲,嘴角梨渦若隐若隐,說着,她轉頭,向那首領看去,“旁人都是先知會一聲,再請大夫同往。你們倒是周到,二話不說就綁了人,也不知道這是請人診治,還是綁架啊?”
綁穆丞的無賴一聽,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妥,忙上前向她賠罪:“事出緊急,我們也是無奈之舉,冒犯了這位郎君,還請見諒。”
首領也對她一揖:“我家公子危在旦夕,還望小娘子不計前嫌,替家主診治。事成之後,必重金酬謝。”
穆丞聽到後半句,心頭一涼。
一般情況下,蘇繡絕不低頭。
若有重金,他師姐能把頭擰下來。
意料之中,蘇繡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好。”
如果蘇繡答應診治,那他就必須留下來打下手。
被大刀支配的恐懼又上心頭,穆丞一個腿軟,癱坐在了地上。
無賴奉命,又火急火燎去了一趟醫館,替蘇繡拿她的藥箱。
趁燒水準備的空檔,首領故技重施,對蘇繡說:“請小娘子,一定要治好我家主子。若家主有一絲半毫的損傷,小娘子就算是賠上命,也不能補償。”
蘇繡坐在顧澤辰床前,對他進行一系列的查看以後,轉頭對首領笑:“閣下是覺得,大夫皆為神人,不管什麽病都能治好?如果真是這樣,那大夫怎還會生老病死,如同常人?閣下要真為你家主子着想,就莫再無濟于事的要挾,好好為你家主子祈禱罷。”
穆丞才過十五,膽子小。
站在她旁邊,一個勁兒地躲。
蘇繡看着,莫名有些氣。
也不知是氣穆丞懦弱,還是氣這人欺人太甚。
也許沒想到蘇繡這般能言善語,首領竟有剎那錯愕。
但片刻後,他換了另一個說法:“那就請小娘子,務必全力以赴。”
更過分的病患蘇繡也曾見過。
她見顧澤辰傷勢嚴重,也沒那個小功夫與他争辯,冷了聲線,道:“閣下動動嘴皮子就能治好你家主子嗎?要想我全力以赴,就請你出去罷。”
首領不肯:“若你加害我家主子,該如何?”
這無疑是在質疑蘇繡的醫德。
蘇繡心底的小火苗徹底燃起來了,她起身,直迎男子視線,冷言道:“既然閣下這樣了不得,那估計用不上我們這樣的大夫了。阿丞,我們走。”
說着,就給了穆丞一個眼神,欲起身離開。
“圖南,休得無禮。”身後的男子似是清醒,艱難出聲,氣若游絲。
但聲音還是很好聽的,春風細雨般溫和,又帶了幾分虛弱的嘶啞。
為這句話,蘇繡頓住了腳下步子,下意識回首。
重傷的男子當真醒轉,長眸半睜,目光迷離,就像是薄霧籠罩的月,飄渺朦胧。
為他察看傷勢時,蘇繡只覺此人五官精致,應是個俊俏郎君。
卻不曾想,他睜眼以後眸光流轉,清俊生動。
在蘇繡眼裏,天下錢最好看。
所以她的愣怔并非為其容顏。
她察看過此人傷口,箭镞正中胸口,離心脈不過半寸。
若是旁人,早已疼得沒了意識。
也不知道他是有多強的自制力,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出聲呵斥手下。
被喚作圖南的護衛首領聞聲一怔,猶疑着上前,欲查看他傷勢:“主子,你怎麽樣?”
蘇繡聽到這句話,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這傷勢,只要眼睛沒瞎,都看得出來情況不妙。
顧澤辰閉了閉眼,艱難開口:“向大夫道歉,出去。”
“主子……”風圖南錯愕不已,喚。
顧澤辰卻不再應他,緊蹙眉頭低喘一聲,別開了眼。
像是被疼痛折磨到極致。
知他向來果斷,不容人忤逆,風圖南愣了愣,到底照做。
蘇繡從來小肚雞腸,當然不會輕易原諒他,下颔微揚,擺出一副倨傲姿态。
但風圖南本就是敷衍了事完成主子吩咐,才不會在乎她是否接受。
不情不願說完道歉的話,就拂袖而去,身後的披風摔得簌簌作響。
無賴很快取回了蘇繡所要的東西。
除了把穆丞留下當下手,蘇繡轟走了屋內所有人。
拔箭這種事,需要傾注所有的注意,稍有不慎,箭镞就會對傷者再次造成傷害。
蘇繡必須要對病人負責。
準備得匆忙,藥箱裏并未備下麻沸散。
蘇繡出門找了塊幹淨絹帕,卷成團塞到了顧澤辰嘴裏。
“也不是很痛。”她一邊說着,一邊與穆丞默契配合,利落地拔出箭镞。
顧澤辰還未回神,就為胸口的鈍痛悶哼出聲,下意識咬緊了那絹帕。
随即暈死了過去。
箭镞出體時,鮮血從傷口傾注而出,有些許濺到了蘇繡眼睫。
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迅速接過穆丞遞來的紗布,按住他傷口。
待血止住,才舒了口氣,為他上藥包紮。
剛剛處理好一切,那風圖南就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亟亟問道:“我家主子如何了?”
蘇繡算是明白了。
他們根本就信不過她和穆丞,這屋內看似無人,卻處處有眼線,他們在屋裏做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事,風圖南一清二楚。
她突然沒有力氣再言其他,回答:“六個時辰以後脈象穩定,才算度過難關。”
“那家主未脫險之前,就請小娘子和小郎君,暫留此處。”風圖南一揖,道。
蘇繡懶懶地看他一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算他不提,她也會和穆丞留下,直到顧澤辰脫離危險。
被這樣桎梏,本該是很不自在萬分不悅的。
但穆丞在說了一句很餓之後獲得一桌山珍海味,他非常沒骨氣地向蘇繡表示:“留在這裏真好。”
吃得正香的蘇繡異常不屑地給了他一記白眼。
飯畢,蘇繡把穆丞留下當人質,準備回一趟濟世堂,照顧師父。
不是冤家不聚頭,下樓時,蘇繡和一個老熟人撞了個正着。
俊美的青年站在矮她幾階的樓梯上,狹長漆瞳微眯,薄紅的嘴唇勾起淡淡笑意,幾分狡黠幾分邪氣。
蘇繡對上那人眼眸,小心髒咯噔一跳,有點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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