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言簡意赅一個字:“跑。”

穆丞眼神不太好,沒看懂她在說什麽。

等蘇繡拉他時,他一個重心不穩,沒站住,砰地一聲,摔了個狗啃屎。

這樣大的動靜,驚得衙役向他們齊齊聚來圍在中間,生怕一不留神就讓他們給跑了。

穆丞吓得驚坐起,卻又被蘇繡給硬生生按了回去。

“快讓開!”下一刻,眼前的女子高喊出聲,氣勢逼人。

躺在地上的穆丞離她最近,愣是被她的聲音震得耳後發麻。

穆丞仰視着她,禁不住一愣。

他師姐……真帥。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吼這些人高馬大的衙役,真的不會被他們抓起來丢到牢裏、拳打腳踢一番嗎?

就在穆丞絕望閉眼時,他那見不得的師姐就像是戲子上臺,頓時換了個人。

這一次,她扮演的是嬌滴滴的小娘子:“我師弟患有哮症,受到刺激便會複發。還請各位官爺能讓開,不然他呼吸不暢,就會……就會當場病亡。”

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下手卻狠毒得要了人命,穆丞被她掐得如将死的豬,聲嘶力竭,震耳發聩。

衙役們見他面目猙獰、痛苦不堪,還真信了蘇繡的鬼話,猶豫着退後,與他們拉出一段距離。

趁這時,蘇繡低聲安排:“待會兒見機行事,我引開他們,你回去接師父。一定是有人在暗中陷害我們,這個地方,我們不能再留了。”

這次,穆丞聽清楚了,了然地點點頭。

大夫的身上,總會帶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到了關鍵時刻,這些累贅還能發揮點兒作用。

蘇繡做出暗示時,穆丞一個鯉魚打挺,手一揚,揮了一把迷魂散出去。

中招的幾個衙役以手捂鼻,還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一些,不消片刻就癡傻了。

而另一邊,蘇繡揮出癢癢粉,還不忘趁此機會挑撥離間:“說出你們這幫兄弟夥的秘密吧!”

沒有意識的人真心話張口就來:“李四那小子,慣會惡心人,他半夜裏被張三的呼嚕聲吵醒,就拿臭襪子堵人家嘴。”

打呼嚕的張三一聽,惡心得兩眼一瞪,追着李四滿屋子跑。

挑撥離間的大戲繼續,有人繼續爆料:“我上次看見趙武,把李四擦臉的帕子用來擦腳。”

……

一時間,大堂之上雞飛狗跳。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蘇繡一把拽過穆丞,拉着他開始逃命。

直到這時,亂了陣腳的衙役們才後知後覺,同心協力追他們。

蘇繡身上帶了鎖鏈,被拖着跑不快。

無可奈何之下,他們先躲到了一個巷口。

穆丞找出一根稍粗的毫針,嘗試着将鎖鏈打開。

蘇繡本不信他能成功,卻不料下一刻“咔噠”一聲,鎖開了。

“師姐,這鎖居然還沒你那櫃子牢實。”穆丞啧啧兩聲,嘆。

靜默片刻,他愣住了。

一擡頭,就對上蘇繡那盈盈帶笑的目光:“很不錯嘛。”

穆丞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我沒打開你的櫃子!”

“諒你也不敢。”手腳重獲自由,蘇繡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

他們沒說幾句,就有官兵追來。

按之前的計劃,兩人分開行事。

穆丞回濟世堂帶穆青離開,以免有人将穆青作質,威脅他們。

蘇繡則引開官兵,為穆丞争取時間。

他們約定,兩刻鐘之後,在小鎮的雙溪河相彙。

分開前,穆丞對她說:“師姐,你腿那麽短,可得跑快點啊!”

蘇繡踢了他一腳:“腿短也是你師姐,滾!”

蘇繡這邊進行得很順利。

她雖然跑不快,但點子多,癢癢粉辣椒粉面粉統統上陣,把身後的官兵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消多時,她就到了約定好的地點。

可穆丞和師父始終沒來。

料想到可能是出了意外,蘇繡簡單僞裝,重新回到小鎮,打算去接應他們。

但還未走近醫館,就看到黑煙袅袅。

“濟世堂起火了!”有人大呼。

火光灼目,映在她驟然失去血色的蒼白面龐上。

師父和穆丞,會不會還在裏邊?

一想到這個可能,蘇繡就冷靜不下來。

趁周邊無人注意,她輕車熟路地溜到後門,進了着火的醫館。

裏邊的火已經很大了,濃煙滾滾,火光灼目,幾乎已看不清眼前情形。

“師父……咳咳。”蘇繡不顧火勢,熟悉地摸索到二樓,進了穆青的房間。

她被濃煙熏得掉眼淚,什麽都看不太真切。

廢了好大的勁兒,她才努力睜開眼,看見了裏屋中間、那倒地的兩個人影。

“阿丞?”蘇繡驚愕出聲,心頭像是被重重一擊,酸脹得厲害。

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她跌跌撞撞向他們過去,想要察看他們的情況。

尚未靠近,身後就有一道疾風襲來。

蘇繡下意識避閃,卻撞在旁邊的櫃子上。

那上面的沉香木漆盒順勢落地。

“啪”地一聲,身後的人持劍向她刺來。

蘇繡倒地避開,剛好将那盒子攬入懷中。

匆匆一眼,她認出這盒子是師父最寶貝的東西。

身着夜行衣的人沒打算放過她,一次落空後,又繼續向她發起攻擊。

蘇繡躲閃時,踢了地上的那兩人一腳,總算看清了他們的真實面目。

根本就不是穆青和穆丞。

恐怕這場火,是想制造他們已死的假象,或者……特意引她回來。

剛剛沖進來時,她因為心中擔憂,沒有細細去想。

如今回過神來,自然不會再傻乎乎地逗留。

奈何那黑衣人對她窮追猛打,蘇繡又只會些三腳貓功夫,怎樣都逃不到樓梯口。

她扭頭看了看窗戶,心生一計。

一邊躲一邊往後退,蘇繡順利到了窗口。

從這裏到樓下還是有一定高度的,摔下去雖不致死,卻也有可能落個殘廢。

蘇繡手扶窗棂,怕極了的模樣,杏眼淚盈盈,哭哭啼啼的問道:“大俠為何要殺我們師徒?我師父師弟現在又在何處?你若想要我死,也要讓我死的明白。”說完,還可憐兮兮地抹了把淚。

大俠人狠話不多,理都沒理她,就直接提了長劍,向她步步走來,殺氣逼人。

蘇繡盯着他眼睛,緊握起的拳骨節發白。

那人高高舉起了手臂,作勢向她劈來。

劍落下的前一刻,蘇繡手一揚,手裏殘餘的辣椒粉就揮了出去。

估計是那人看她太弱,也沒怎麽防備。

于是就這樣輕而易舉地中了招,大叫一聲後,擡手捂住了眼。

蘇繡眼疾手快,再上了幾根毫針,瞬間把他整的沒了攻擊力,動彈不得。

蘇繡本還想從他口中逼問出穆青和穆丞的下落,但火勢迅猛,頂上的梁柱被火舌舔舐,倏然斷裂,重重地向他們砸來。

聽到動向,她也來不及再顧其他,推着黑衣人往窗口栽去。

“啪——“窗戶被撞破,蘇繡和那黑衣人齊齊掉了下去。

“小心!樓上還有人!”底下有人驚呼,瞬間為他們讓出塊空地。

落地的瞬間,蘇繡仿佛聽到了骨裂的聲音。

她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沒有殘廢,這才松了口氣。

不過身上還是有些隐隐作痛。

正當她準備站起時,身邊傳來一道熟悉聲音:“這不是蘇大夫嗎?”

被認出身份的蘇繡一愣。

濟世堂的火燒得正盛,有點點火光跳躍在蘇繡的眼底,她沉默着,沒有應答。

來不及了。

裏面的那兩個人一定是早已被火苗舔舐成面目全非的屍體。

任誰都會以為那是穆青和穆丞,不愛管事的官府也不可能憑她的一面之詞,幫忙找尋他們的下落。

更何況,她殺害林三娘的嫌疑還沒有擺脫,官府到處找她。

她沒有任何的證據,也沒有任何的依靠,若落入官府的手裏,就只能被定罪,關在牢獄裏。

師父和穆青到現在還生死不明,她絕對不能地背負上這個罪名。

于是她慌亂地按住面巾擋臉,趁其他人認出她之前,從這裏落荒而逃。

但她的行蹤還是暴露。

在離開濟世堂後不久,官兵們追了上來。

“站住!”身後,男人揚聲高喝,叫住了她。

蘇繡不敢停下,一愣後,又加快了腳步,欲從他們的眼底逃脫。

可身後的官兵窮追不舍,蘇繡很快被他們逼到了絕境。

她走近了一個死胡同裏面。

前面沒有進路,身後又有追兵。

她轉身看向出口,靜靜聽着那腳步聲靠近,心跳仿佛凝滞。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辦?

蘇繡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想要找出點兒什麽來。

“啪——”突然間,袖中的一個小盒子掉落了出來。

蘇繡低頭一看,發現正是她從師父房間帶出的那東西。

外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有人影拓在了出口的地面上。

巷子的旁邊置放了一堆竹筐,蘇繡忙撿起盒子,躲在了裏邊。

鬼使神差般,她像是忘卻了眼前危機,輕輕啓開了那沉香木漆盒。

裏邊只放置了一顆藥丸,像是黑珍珠一般,散發出獨有的惑人光輝。

蘇繡擡手将其拿起。

那群官兵已經走了進來,停在了那堆竹筐前。

他們走動時,光影明明昧昧,透過竹筐的縫隙照了進去。

卻還是令人看不清裏邊情形。

有人注意到了那一堆東西,對頭兒指了指。

頭兒點了點頭,下一刻,他的一個手下就粗暴掀開頂上竹筐。

裏邊的确有人。

但卻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縮在一堆衣物裏,就像是襁褓裏的嬰兒,嬌。小得可憐。

此刻,她輕輕喘息着,睜大黑白分明的鹿眼看他們,似有些害怕。

領頭的官兵見狀,微不可查地蹙了眉:“誰家的小孩兒?竟然躲在這個地方?”

那女孩兒一愣,豎指唇錢,“噓”了一聲:“大叔不要說話好不好?我……我正在玩兒躲貓貓呢。”

官兵的頭兒猶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掃視四周。

這條巷子兩邊牆壁極高,那女子又不像是會武之人,理應翻不過這牆。

可除了這竹筐裏的小女孩,再無其他人的蹤影。

但剛才,他們明明有看到那個女子走進這巷道?

怎麽突然就沒人了?

“這小賤蹄子還跑得挺快。”頭兒有些氣悶,忍不住低罵了一聲,一無所獲地帶着人離開。

看着他們逐漸遠去,小女孩兒長舒一口氣,随即像是脫力般,軟綿綿地倒在了竹筐裏。

她的身上僅着了白色中衣,極不合身,袖口寬且大,就像是戲班子的戲服,松垮垮地搭在她瘦小的身子上。

細白的小手裏拿着漆盒,另一只手則緊按心口,痛苦地喘息着。

全身血液急流,燒得她小臉通紅、額角沁汗,幾乎融化。

剛才……就差那麽一點點,她就要撐不住,在那些人的面前露餡了。

她緊緊咬住下唇,才沒讓痛苦的呻。吟逸出唇邊。

是這藥……

蘇繡費力地将盒子舉到眼前,想看清那是何物。

費盡了全力,她終于昏迷的前一刻,看清了那漆盒邊沿的小字。

歸真。

可令人返老還童的,歸真。

所以她現在,變成了一個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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