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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這世上真有能令人返老還童的藥?”
“不過是先人胡謅,你也信?若真有人做出了這種藥,那它也是不堪的存在,是能導致這天下大亂的禍根!畢竟這種東西,能令人失去理智,就算是逆天而行、以命為祭,也要争得個頭破血流,獲得此物。”
“這藥真是可憐,還未現世就被您貶得一文不值。我懂,像您這樣上了年紀的人啊,總喜歡講些不是道理的大道理。你就承認了罷,你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死丫頭片子,說誰上了年紀?”
……
“小姑娘,你怎麽睡在這裏?”
遙遠的對話與現實的聲音交疊,蘇繡終于自幻境脫身,蘇醒了過來。
睜眼看到的,是一個熟悉的婦人,張大娘。
張大娘是來這裏拿竹筐的,卻沒想到在這竹筐裏,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
臉帶淚痕的可憐模樣,像是被抛棄在這裏的。
蘇繡看到熟人,險些就張嘴喚出了聲。
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
她差點忘了,她因為吃了師父的藥,已變成了稚兒身。
若以這般形态與熟人相認,只會教人驚疑。
張大娘見她沉默,還以為她是傷心的說不出話來,憐惜地摸了摸她臉,嘆:“可憐見的,也不知是誰家的父母,這樣狠心。”随後,她問她:“孩子,餓了吧?大娘請你吃包子。”
張大娘向來心善,蘇繡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就搭上張大娘的手,随她離開。
路上,張大娘心細地發現她衣裳不合身,又帶她去裁縫鋪找了件小衣服給她套上。
雖不是什麽绫羅錦緞,但蘇繡穿着,格外舒心。
她仰頭看着張大娘,紅了眼眶:“謝謝大娘。”
張大娘心疼地給她抹淚:“不哭不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
随後,張大娘又帶她去了自家包子鋪。
那地方就在濟世堂隔壁。
蘇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倒也不擔心暴露身份。
畢竟在此之前,她也如同這些世人,不相信返老還童的事情。
過了大半日,濟世堂的火已經被滅了。
她回憶裏的小醫館,成了眼前這一片烏黑廢墟。
人們從廢墟裏找出了兩具焦黑屍體,自然而然地以為那是穆青和穆丞。
有人傷感有人惋惜,還有人開始胡謅:“聽說那蘇大夫越了獄,你們說,這蘇大夫有沒有可能怨穆青和穆丞沒有救她,就放火把他們給燒死了?”
這話還真有人信。
不多時,那謾罵聲就傳到了蘇繡耳裏。
無知白丁。
蘇繡一邊咬包子,一邊回以不屑哂笑。
只有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才喜歡到處叨叨。
叨得越多,越顯他的膚淺愚昧。
她不願再看隔壁的雞飛狗跳,別開眼時,目光正落在疾馳而過的一輛馬車上。
風吹起車簾,顯露出車內人的樣貌。
是師父……
裏邊似乎還有一人,但那人陷在陰影之中,車又行太快。
蘇繡還沒來得及去看清,馬車就已遠去。
愣怔中,她手裏的包子掉了地。
她卻棄之不顧,往那馬車離開的方向追了去。
她不會認錯的,那是師父,還有穆丞。
他們還活着!
怕蘇繡光吃包子會噎着,張大娘進屋去給她熱了碗湯。
可等她端湯出來時,蘇繡卻早已沒了身影。
張大娘疑惑:“莫不是被孩子爹娘給接了回去?……真是的,走的時候,也該來把包子錢付了啊。”
蘇繡一直追到了客棧。
大堂之中,那說書先生依舊是把故事說得精彩絕倫,時不時贏得客人們的擊掌稱好。
蘇繡從人群裏穿過,不斷地找尋穆青穆丞的蹤跡。
不多時,她就在二樓與他們迎面撞上。
為了怕人認出,穆青和穆丞帶了帷帽,教人看不到面容,但蘇繡與穆他們朝夕相處,光是看走路的姿勢就能将他們認出。
一瞬間,蘇繡的呼吸仿佛凝滞,就連腳下的步子,也不受控制地停了下來。
她想跑過去看他們。
但是,她不能。
他們的身前有人帶路,身後有人跟随,被圍困得滴水不漏。
蘇繡根本就靠近不得。
而且在這群人面前,她必須謹慎。
因為她差不多已經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加害于她了。
師父說的沒錯,若歸真面世,将天下大亂。
就是這個藥,害的她落得如此境地,也害的師父和阿丞身陷險境。
蘇繡緊握了垂在身側的拳,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去。
既然這些人知道這個藥的存在,那他們很有可能會識破她身份。
屆時,恐怕她也逃不了這桎梏。
師父和穆丞沒有認出她,麻木地在這群人的挾持下從她身前走過。
卻有一人停下了腳步。
那人竹青直裰,溫潤的顏色愈顯他眉目清秀,氣質柔和。
他站在蘇繡的不遠處,噙笑看她。
幾乎是在對視的剎那,蘇繡就想起了之前和這人的相遇。
那個時候,她為了躲避裴敘,不小心撞到了他。
是這人淺笑吟吟,非但沒有怪罪,還反過來關心她。
彼時,她覺此人溫和可親,禁不住心生好感。
但如今她被這人看着,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仿佛下一刻,他就會對她亮出毒牙,置她于死地。
蘇繡的指尖止不住輕顫,手腳也變得冰涼。
她毫不懷疑,這人能認出她。
蘇繡手足無措,目光躲閃的瞬間,她看到迎面走來的裴敘。
那公子哥腳步悠閑,從容之中自有風。流。
除他之外,這四周再無旁人。
蘇繡急中生智,小跑着向他奔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哭喊:“爹爹……”
裴敘:?
裴敘一頭霧水,想拽開她,卻見她細胳膊細腿的,根本就不敢下手。
正當他打算好言相勸時……
“爹爹,我知道你與娘親只是露水情緣,你也一直厭棄我娘親身份卑賤,不願意承認我。可現在,娘親病死,筱筱就只有爹爹了!如果爹爹還是不要筱筱,那筱筱就只能在這世上自生自滅了!”蘇繡緊緊抱着他腿,謊言假名眼淚鼻涕随便就來。
裴敘看着衣擺處被蹭上的黏膩膩、晶亮亮的液體,擡手扶額蹙眉閉眼,死命地往後退去,想掙脫她鉗制。
“小姑娘,你……”認錯人了。
但那小姑娘厲害的,連四個字都不讓他說,又繼續哭哭啼啼:“娘親把我教的很好,我吃的不多也不闖禍,你要是去青。樓找姑娘我還可以幫你掩飾,爹爹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嗚嗚嗚……”
小姑娘的聲音又嬌又尖,引來了一大群人圍觀。
衆目睽睽之下,裴敘百口莫辯。
被禽。獸兄長的恐懼又上心頭,裴敘想起自己所剩無幾的那半點清白,無可奈何地彎身抱起她:“別哭了……”
自家小妹與她差不多年紀,裴敘抱她,還挺順手。
蘇繡找到靠山,連忙圈住他脖頸,生怕一放手,就會落入那男人的手裏。
“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我爹爹英俊潇灑玉樹臨風體貼入微最疼筱筱,筱筱饞了,爹爹可以帶筱筱去吃冰糖葫蘆嗎?”她眼巴巴地看着裴敘,問。
小女孩鹿眼清澈,噙了淚光,濕漉漉的,漆黑的眼珠就像是被洗淨的烏玉,流光溢彩,格外漂亮。
不知是她誇得好,還是這可憐樣裝得像,裴敘莫名有些動容。
原來她只是想吃根糖葫蘆。
裴敘無奈地笑了笑,到底抱她離開:“好,我帶你去。”
蘇繡趴在裴敘肩頭,小心翼翼地擡眼,向那人的方向看去。
竹青直裰的男人仍停留原地,噙笑看她。
那目光看似溫柔,卻像是淬了寒冰和毒液,帶着致命的寒意。
今日的天氣分明極好,溫暖宜人,可蘇繡卻覺自己如在寒冬,凍得她直打哆嗦。
裴敘察覺到她的顫抖,沒忍住輕笑:“現在怕我是人販子了?”
蘇繡摟着他,搖頭,稚聲稚氣道:“爹爹才不是人販子呢!”
裴敘聽到這個稱呼心頭一痛。
他何時英年早生,來這麽個女兒?
裴敘斂了笑意,将她放了下來,然後按住她肩膀,正要鄭重其事與她說理。
卻不料眼前女孩眼眶一紅,黑亮的眸裏瞬間盛滿淚水:“爹爹……”
一聲輕喚又嬌又軟,像極了他家小妹。
小姑娘一哭,裴敘束手無策。
他怕這姑娘故技重施,忙為她擦淚,手忙腳亂地安撫:“不哭不哭,我是你爹。”
蘇繡:……
她怎麽覺得這話怪怪的?
這本是裴敘為安撫蘇繡的權宜之計,不得已而為之。
但承認了就是承認了,很快,這件事就傳到了顧澤辰的耳中。
尚在病中的青年聞言低笑:“沒想到三公子,竟也是個風。流人。”
笑意綴上他眉眼,在蒼白之中染了幾分生動。
既然得知了蘇繡身份,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她。
等裴敘買好糖葫蘆,帶蘇繡回來,他們已經被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
“家主不知令千金與公子同行,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怠慢了貴小姐。如今,屬下已按家主的吩咐,在公子的隔壁為小姐備好房間,如果還有什麽缺少的,小姐盡可向屬下開口。”那顧氏家臣态度溫和,彬彬有禮。
一番話說得裴敘氣悶。
倒是蘇繡,好不要臉地應了:“謝謝伯伯。”
小姑娘的黑眸彎成月牙,聲音甜的像是沾了蜜。
裴敘擡手扶額,總覺自己命不久矣。
顧澤辰與他爹是忘年交,否則,顧澤辰也不會應下他爹的請求,抓他回去。
既然顧澤辰知道了這個消息,想必過不了多久,他爹也會得知他在外“留種”的事情。
以他爹娘的性子,他回去以後,至少也要被刮半層皮。
裴敘不敢想象那結局,絕望地閉了閉眼。
“爹爹怎麽了?”蘇繡看自己的靠山愁眉苦臉,扯了扯他衣擺,仰頭看他,假裝關切。
聽到聲音,裴敘低頭看她。
小姑娘只比他膝蓋高出一點,嬌。小玲珑,粉玉團子般。
換做旁人看見這個小姑娘,定然是心生歡喜,分外憐愛。
可裴敘一想到這人是如何禍害他清譽盡毀,就氣不打一處來,緊抿了唇線,一臉暴躁地走了。
蘇繡看他擡腳離去,忍不住在他身後做鬼臉。
要不是局勢所迫,她才不會憋屈地叫這人爹爹呢。
這樣幼稚的人,當她兒子都不配。
非常有骨氣嫌棄靠山的蘇繡,卻在擡頭看到那竹青直裰的男人時,非常有女兒樣的小跑到裴敘身後,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爹爹你不要走那麽快嘛,筱筱跟不上了。”
裴敘甩不開她,又不想搭理她。
于是擡起沉重的腿,異常艱難地往樓上走去。
蘇繡就這樣挂在他腿上,逐漸離開了那男人的視線。
可就算是離開,她的心底也依舊陣陣發涼。
她想,她應該是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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