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叔,你知道住在那個房間的客人去了哪裏嗎?”蘇繡跑到大堂,艱難地踮腳,趴在櫃臺上,問守在裏邊的掌櫃。
掌櫃伸手揮她:“小孩子家家的,管那麽多閑事作甚?走開走開,別礙着我做生意。”
蘇繡只得悻悻離開。
但濟世堂的神醫絕不會輕言放棄。
蘇繡在這裏碰了釘子,轉頭又去了馬廄,問那裏的車夫。
車夫倒還和善,聽她描述過毒蛇的相貌後,答:“具體的地方我不是很清楚,但看他們走的方向,應該是長安。”
“長安……”蘇繡得到答案以後,微微蹙了眉。
若毒蛇是帶師父他們去了長安,那這件事就沒那麽簡單了。
向馬夫道謝過後,蘇繡神游着回了客棧。
沉思使她無法聚精會神,自然而然地,她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正着。
蘇繡人矮個子小,吃虧的人除了她沒別人。
她不可避免地摔了個四腳朝天,倒在地上嘤嘤嘤:“嗚嗚嗚好疼……”
哭哭啼啼着,她擡起了頭,看向頭頂的罪魁禍首。
那人仗着比她高大,低頭俯視。
逆着天光,還對她露出開懷笑意:“不好意思,我走路一般不低頭。”
蘇繡:?
蘇繡氣得有些不想說話。
她從地上爬起,非常生氣地擡頭看他。
但對上那人眼眸,蘇繡硬生生地把火氣給壓到了心底。
差點沒把她給活生生燒死。
“爹爹……”蘇繡眨了眨眼,迅速蓄了淚。“筱筱好疼的。”
裴敘俯身,與她平視,嘴角微勾,笑:“要學會堅強。”
蘇繡作勢要哭。
下一刻,裴敘就把她抱起,湊到她耳邊低笑:“不要再哭了,當心我手滑。”
蘇繡聽出了他的威脅意味,忙是緊摟了他脖頸,噤了聲。
現在的她不過是個小孩子,裴敘的身高于她,差不多是參天大樹。
如果她從他身上摔下來,不死也要殘廢。
見她乖巧了,裴敘逐漸斂去笑意,面無表情地抱她離開,去大堂用膳。
店裏的小二很快将他們要的包子饅頭和清粥送上。
直到用完膳,裴敘的臉色還是很臭。
一言不發的模樣倒還有那麽幾分正經嚴肅。
蘇繡暗自切了聲,但還是認慫地跟在他身後,一個屁都不敢放。
回房以後,裴敘很大爺地坐到屋內的藤椅上,懶洋洋地靠在椅背,長腿交疊伸出。
蘇繡沒有防備,險些被他給絆倒。
她一個踉跄,就倒在了裴敘的腿上。
裴敘倒沒多大反應,就冷眼看她,一張臉跟泡在糞坑一樣臭。
蘇繡差點沒沒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
都是爹娘生的,拽什麽拽?
但現實迫使她低頭。
她現在就是個黃毛丫頭,除了吃飯睡覺裝可憐,好像也沒什麽能做的。
就算她還會醫術,人一看她這小屁孩模樣,也不可能找她醫治。
如果要她去乞讨……那不可能的。
蘇繡看着眼前大腿,适時裝軟弱。
淚水說來就來,她淚眼盈盈,可憐兮兮地扯了扯裴敘袖角,小聲問道:“爹爹這是怎麽了?都不理筱筱了,還這麽吓人……”
裴敘沒有說話,垂眼看她扯住的衣角。
蘇繡一愣,連忙松開。
似是極為嫌棄,他輕輕撣了撣她牽過的衣角。
然後擡眼看她,問:“你什麽時候離開?”
這個問題,蘇繡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濟世堂沒了,師父和穆丞也不在身邊。
她要去長安找他們,可現在的她,卻連生計都難以維持。
但她也不能一直都在裴敘身邊,什麽都依靠眼前這個相識不久的人。
蘇繡沉思片刻,正要開口應答。
卻被裴敘出聲打斷:“既然你不着急離開,那就跟我走。”
蘇繡表示很拒絕。
她還沒有找到歸真的醫術恢複原樣,她還要去長安找師父和穆丞。
絕對不可能為了一時安逸,就跟他離開的。
“我帶你去長安。”裴敘看着她眼睛,鄭重道。“回去以後,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蘇繡打斷:“我答應你。”
裴敘:……
希望她能履行承諾,好好向他爹娘解釋。
他根正苗紅的大好青年,已經被她給弄得身敗名裂了。
他還年輕,還不想被他爹娘打死。
“什麽時候啓程?”蘇繡兩眼發亮,看着他,問。
“明日一早。”
裴令安收到顧澤辰傳去的信,遣人快馬加鞭過來,催他回去挨打。
裴敘突然有些絕望,懶懶靠在椅背,一動不動。
蘇繡倒是很亢奮,蹦蹦跳跳離開了客棧,準備回濟世堂一趟,找找歸真的醫書。
但濟世堂已被燒成一堆廢墟,連房梁都成了炭,更別說那薄薄的幾本書了。
所以這一趟,自然是無功而返。
正當她準備灰心離開時,卻有人叫住了她:“小姑娘。”
蘇繡一愣,聞聲回首。
果不其然,是她熟悉的人,張大娘。
張大娘的手上還端了一屜包子,打算重在蒸籠上,一擡頭,就隔着朦胧水汽看到了那熟悉的嬌小身影。
于是她試探地喚出了聲。
看到張大娘時,蘇繡一愣。
上次離開突然,還沒來得及和張大娘告別。
也不知道這幾日,張大娘如何了。
蘇繡的心裏升起幾分歉疚,扭扭捏捏向包子鋪走去。
“大娘。”到張大娘跟前站定,蘇繡仰頭看她,甜甜一笑,喚。
張大娘嘆了口氣:“你這孩子,走的時候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找到你爹娘了嗎?”
蘇繡點頭:“嗯,找到我爹爹了。”
雖然是假爹爹。
張大娘忍不住責怪了幾句:“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麽當父母的,自己的孩子也不好好看着,可憐你了,小小年紀受這麽多苦。”
蘇繡假笑不語。
張大娘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怕她在一旁餓了,還端了一疊包子給她。
蘇繡被逼着吃完,總有種即将化身包子精的感覺,肚皮都快撐破了。
但明日離開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回來,蘇繡不免就有些感傷,在包子鋪待到了傍晚。
直到夜色降臨,才依依不舍地準備離開。
張大娘依舊熱情,給她裝了不少包子,讓她帶回去給假爹。
蘇繡推脫不過,留了一袋碎銀,無奈地抱着包子走了。
她肚子裏是包子,懷裏抱的也是包子。
就差沒變成個包子了。
吃的太飽走不動,等蘇繡拖拖拉拉回到客棧,天色已經很晚了。
客棧裏的人大都離開,大堂裏寥寥數人,安靜得有些可怕。
吃成包子的蘇繡如行屍走肉般穿過大堂,搖搖晃晃着上樓。
不是冤家不聚頭,她又和裴敘在樓梯口撞了個正着。
看到蘇繡懷裏的包子,裴敘十分自然地拿起一個,放到嘴邊。
他問:“你去哪兒了?”
蘇繡:“深山老林修煉去了。”
裴敘:……
當他傻子呢。
裴敘氣悶,又拿了一個包子,轉身上樓。
蘇繡見狀兩眼一亮,忙追上去:“爹爹,這個包子是我跑了好幾裏的路,特地去給你買的,你一定要吃完哦!”
說着,就不顧三七二十一,一股腦地把包子全往他懷裏塞。
擺脫包子一身輕松的蘇繡很是開心,蹦蹦跳跳地上了樓。
裴敘冷不防地被塞滿懷包子,不免愣怔。
他停留在原地看蘇繡遠去,滿心疑惑。
他像是愛吃包子的人嗎?
不過這包子……還挺香。
裴敘沒忍住,又吃了一個。
因為吃的有些多,裴敘挨到了後半夜才睡。
偏偏第二天還要早起出發,所以被人從被窩裏掏出來的裴敘莫名有些暴躁,對誰都是一張臭臉。
蘇繡看着他眼底暗青,忍不住啧了一聲。
真是世風日下。
好好的年輕人不學好,也不知道在夜裏做些什麽偷雞摸狗的勾當。
裴敘沒看見她眼底鄙夷,上車以後,就抱臂胸前,阖眼小寐。
至于顧澤辰,他是沒辦法去顧及了。
現在他爹催他回去,他不敢不從,只能先抛棄那個病患離開。
顧澤辰也算是有點良心,知道是那封信害了裴敘,還特地出來,送他一程。
可惜裴敘睡得像去世,沒能與他親自告別。
還是蘇繡挑起車簾,對顧澤辰道明緣由。
裴敘的無理相待并沒有對顧澤辰造成什麽影響。
從始至終,他都保持着得體微笑,不愠不惱。
他說:“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叨擾了。裴小姐與三公子,一路小心。”
蘇繡甜甜笑着,應了一聲:“好,謝謝你。”
趁此空檔,她看了看顧澤辰的臉色,又叮囑:“公子大傷未愈,還是少見風少操勞的好。”
大抵是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會對他說這樣的話,顧澤辰很明顯地愣了愣。
但他掩飾得極好,須臾,便又如常地對她一笑:“多謝小姐挂心。”
蘇繡笑而不語,複又放下車簾。
隔絕了車外的一片光景。
清水縣地處臨州,而臨州又與長安相鄰。
一行人緊趕慢趕,在第二天的傍晚抵達長安。
雖然從小到大,裴敘挨過的打不在少數。
但進城之後,他還是有些忐忑。
畢竟這一次,他犯的可是大錯。
裴敘扭頭看蘇繡,絕望地閉了閉眼。
算了,反正他爹娘不會把他給打死。
雖是這樣心理安慰,但真正迎接鞭打棒錘時,裴敘還是很崩潰的。
“你這臭小子,活膩歪了是不是?!多大的人了,還在學小時候那一套,離家出走呢!我告訴你,你就算是死在外邊了,我也不會去找你!”
裴敘的母親昌平大長公主,是當今聖人的親姑姑,真正矜貴的人兒,打起人來,卻一點兒都不手軟。
裴敘被她追的滿院子跑,差點沒跪地求饒。
“阿娘,我錯了,你別打了成不?”他躍身跳到長廊之頂,苦着一張臉問。
昌平最見不得他這無賴樣,偏他又在房頂上,她也打不着,不免氣悶,叉腰站在長廊邊,氣得用辮子指他:“你不喜歡郭家的小娘子你就直說,何必跑到鄉野去亂搞,還給我搞出了一個孫女來。你說你有沒有羞恥心有沒有人性啊?你快給我滾下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有嚴母就有慈父。
此時,裴令安笑吟吟地抱蘇繡過來,出聲安撫:“夫人,那混小子有什麽可在意的,你快過來看看你孫女,看這眉眼這鼻子,真跟你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是個美人胚子。”
一聽這話,昌平的注意就被轉移,好奇地向蘇繡看過來。
小姑娘初到此地,怯怯地不敢說話,抱住裴令安的脖頸,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她。
這一副小模樣,既可憐又可愛。
還沒有孫子的昌平登時樂了,忙從裴令安的懷裏接過蘇繡,一陣噓寒問暖:“我的乖孫女啊,可算見到你了。你爹爹真是個混球,竟然一直把你藏在外面不讓我們看到你。這麽多年,你都在遭受苦難,可憐你了。”
被鞭打迎接的裴敘:?
裴敘:“阿娘,她不是……”
“砰——”
話還沒說完,裴令安就眼疾手快一粒飛石,把裴敘從房頂打了下來。
裴家的親生兒子,就這樣慘烈落地。
作者有話要說:
裴敘,卒。
本文完。
裴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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