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好在裴敘皮糙肉厚,這一摔,也就是斷了手。

而裴令安夫婦也沒将他放在心上,抱了孫女就走,任由他自生自滅。

最後,還是裴敘獨自強撐,冷漠凄清又惆悵地回到院子。

一想到蘇繡在他爹娘那裏受盡恩寵,而他孤苦無依下場慘烈,裴敘就郁結于心氣得不行。

氣急之下,他握緊雙拳砸在桌沿。

“砰——”伴随一聲巨響,裴敘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骨裂的疼痛使得他良久回不過神,抱着斷手靜默了好久,他才有氣無力地弱弱出聲:“……來人,請大夫。”

還好這世間的大多數事情,都能以金錢解決。

在接骨後,裴敘感受到了來自大夫的善意。

“三公子的手并無大礙,好生靜養大半個月,就能痊愈了。在此期間,請您務必少動這只手,按時服藥。”給裴敘的手裏三層外三層地包了幾大圈,老大夫出聲囑咐。

裴敘有些感動,大夫走時,非常大方地多給了他一大袋銀子。

呵,這世間,除了生老病死,沒有什麽事情是金錢辦不到的。

如果辦不到,那一定是錢不夠。

或者說,對方太有錢,不稀罕。

所以他爹娘才會抛棄他。

接下來的幾日,傷殘的裴敘都癱在房裏,偶爾去他爹娘面前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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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老來得孫的裴令安夫婦全然不将他放在眼裏,一心逗弄孫兒。

坐在一邊的裴敘就像是一個局外人,面無表情地看裴令安夫婦對蘇繡噓寒問暖。

“我家筱筱太瘦了,來,張嘴,試試這水晶龍鳳糕的味道如何?”昌平說着,就将一塊嵌紅棗的剔透糕點遞到蘇繡嘴邊。

蘇繡張口去銜,噙着甜美笑意點頭。

裴令安又怕她噎着了,舀了羹湯給她:“慢慢吃啊,不好吃的話,阿翁再給你換。”

“啧。”裴敘冷眼旁觀,沒忍住輕嗤出聲。

不意外地引來裴令安和昌平的白眼。

昌平冷笑:“唉,也不知道我家筱筱是造了什麽孽,會有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沒心沒肺的爹。”

裴敘:?

他矢口否認:“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不是人嗎?”昌平再次冷笑,“我也真是可憐,生出你這麽個孽障。”

裴敘真的很冤枉。

他解釋:“阿娘,她不是我生的。”

昌平:“我當然知道,你個大男人還能生孩子不成?”

裴敘:“不是,我是說她……”

話沒說完,就被昌平冷冷打斷:“一個大男人廢話這麽多,叽叽歪歪的煩不煩啊,快滾。”

被報複打擊的裴敘有些難受,欲言又止地離開了。

途中,他遇見了最可愛的小妹。

裴蔓今年八歲,比現在的蘇繡大點。

此時,正手拿風筝,與她的乳母說笑着走近。

回來也有兩三日了,裴敘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妹,不免心生歡喜,笑着伸出完好左臂,作勢抱她。

卻被裴蔓完美忽視。

她像是沒看到裴敘一樣,拽着乳母的衣角,從他身邊繞了一圈走開。

“芸娘,我餓了,我想吃你做的玉露團。”裴蔓仰頭,對乳母如是道。

被抛棄的裴敘絕不放棄,當即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裴蔓前面,把她給攔住:“阿蔓,阿兄帶你出去吃糖葫蘆可好?”

裴蔓瞪他:“阿兄現在不是有心肝女兒了麽,還管我作甚?”

說着,就狠狠推了他一把,氣呼呼地要走。

“嘶——”裴敘适時地倒抽一口冷氣,絆住了她腳步。

裴蔓看他手捂右肩、一臉痛苦的模樣,不免驚慌失措:“阿兄,你這是怎麽了?”

裴敘眉頭微蹙雙眼緊阖,佯作堅強地答:“無礙,不過是手斷了。”

“那會死嗎?”裴蔓天真地問。

裴敘:“……不會。”

“哦。”得到回答,裴蔓毫不留戀地離開。

再度被厭棄的裴敘陷入絕望。

他失魂落魄回到房間,開始自閉。

都說血濃于水,大哥在軍營,阿姊在宮裏,遠了不好照顧,但家裏唯三的親人,應該不會就這樣抛棄他才是。

結果在房裏黴了好幾天,才有人來問候他。

諷刺的是,來的還不是那唯三的親人之一。

是蘇繡。

被裴令安夫婦養的太好,短短幾天,她似乎胖了一些,圓圓的臉上肉乎乎的,看着就想捏。

裴敘止住了這個沖動,冷哼一聲後,又懶懶地倒回坐榻。

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來作甚?”

蘇繡将手裏的食盒放到他身旁矮桌,說:“報恩。”

得到這個回答,裴敘微蹙了眉頭,半信半疑地起身,啓開了那食盒。

瞬間,一股怪異的味道刺入鼻腔。

裴敘差點沒被惡心得吐出來。

“這什麽玩意兒?”他手捂口鼻,扭頭看蘇繡。

蘇繡面不改色地将那碗黑黢黢的東西端起,遞到他跟前,甜甜地笑:“這是筱筱給爹爹熬的藥,爹爹吃了,一定會好起來的。”

裴敘很拒絕,冷嗤:“毒藥罷?”

就料到他會有這個反應,蘇繡毫不意外,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将藥碗收回。

這可是他自己不要的,她已經非常努力地在報恩了。

裴敘看她動作,挑眉:“你什麽時候對我爹娘解釋?”

蘇繡無辜眨眼,裝不懂:“什麽?

裴敘看了她一會兒,薄唇幾番翕動,到底沒再開口。

他懶懶地靠到一邊,端詳眼前人。

算了,這小孩兒也怪可憐的。

留下來讓他爹娘開心開心,也不錯。

想到這裏,裴敘別開眼,嘴角勾起淺淺笑意。

蘇繡掃他一眼,不急不緩地将食盒收好,冷不防地開口:“老爺和夫人知道。”

“嗯?”裴敘微蹙了眉,看她。

蘇繡站起身,與他直視,說:“這些日子,多謝你關照。”

說着,又接二連三地從懷裏取出三四個藥瓶,擺在了他面前:“我爺爺是大夫,這些全是他留給我的金瘡藥,應該能治你的傷。”

裴敘突然有些發愣。

但在他尚未回神的下一刻,蘇繡就轉身離開。

看着她背影,裴敘微微蹙眉。

她的意思是,她要離開這裏了?

她一個五六歲的黃毛丫頭,能去哪裏?

“喂,”他出聲,叫住了她,“過些日子,我送你離開。”

蘇繡扭頭看他,不解:“我沒說我要離開啊。”

裴敘:?

這人哪兒來的臉?

蘇繡當然有臉,還特光彩的那種。

她對裴敘扯了個假笑,提食盒翩翩然離開。

不說了,尊貴的昌平大長公主還在等着抱她呢。

看着蘇繡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口,裴敘終于坐不住了,起身跟上。

一出門,就看見他那尊貴的娘親,彎身抱起了蘇繡,特憐惜地問:“筱筱來這裏作甚?阿婆擔心死了。”

蘇繡摟住昌平的脖頸,奶聲奶氣地回答:“來這裏看爹爹。”

“又不是親生的,有什麽好看的。”昌平一臉鄙夷。

蘇繡癟了嘴,裝出一副可憐的小模樣。

她甕聲甕氣地回答:“因為筱筱舍不得,讓長得像阿婆的爹爹受苦。再說了,如果不是爹爹把我帶到這裏來,筱筱就見不到阿婆,也就不能把師父給我的方子送給阿婆,不能幫美麗的阿婆美容養顏,一想到沒有爹爹,筱筱就不會與阿婆相識,睹不了阿婆的美貌,筱筱就好難過……”說到最後,她還裝模作樣地抽泣起來。

跟上來的裴敘聽到這一番對話,差點沒嘔血。

這小丫頭真會胡說,也難怪阿娘會留她在身邊,這般寵愛。

而他身為裴家的兒子,竟還沒一個外人得寵。

手斷了這麽多天,他爹他娘他妹,都沒來看過他。

他仿佛就是這家裏被遺忘的一顆爛白菜。

意識到這個殘酷事實,裴敘就異常難過,恍若行屍走肉般,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以至于幸福突然來臨時,他猝不及防,還以為是做了白日夢。

昌平找了大夫來看他。

雖然她事不關己坐在一旁,擺出一副高貴冷豔的模樣,但也是親自來了。

裴敘面無表情地一挑眉,問:“阿娘怎麽舍得來這裏?”

昌平睨他一眼:“還不是因為筱筱那孩子,要不然,你死在這裏我都不想管。”

裴敘就沒想得到什麽好的回答。

他悶聲悶氣地“哦”了一聲,就懶洋洋地仰躺在藤椅。

“裴敘,”昌平十分正經地喚他,道,“你老實交代,筱筱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裴敘摘了顆葡萄丢進嘴裏:“她不是都跟你說了嗎?”

昌平:“我不太相信你的人品,萬一是你脅迫筱筱那麽說的該怎麽辦?”

裴敘特別無奈:“在您的眼裏,你兒子就這德行?”

昌平翻了個白眼:“一個不敢擔負責任,在納彩當日逃婚的懦弱之輩,能好到哪裏去?”

一提到這事,裴敘就有些氣悶:“阿娘,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那郭家小娘子我從未見過,如何娶她為妻?”

昌平:“所以你就要做背信棄義之徒?”

裴敘:“……那婚事又不是我定下的。”

昌平假裝沒聽到:“我不管,你做這事就是拂了郭家的面子,你得去登門道歉。”

“順便退婚?”裴敘彎了眼睫,笑看她。

昌平:……

她就沒想從他口中聽到什麽好話。

登門道歉這事,裴敘是肯定要做的。

為了展現誠意,當天下午,他就帶傷帶禮,乘車前往郭府。

裴敘靠在車壁,阖眼沉思。

車轱辘碾過朱雀大道,颠簸起伏,将他的思緒也帶得紊亂。

裴郭兩家的婚事,是在他出世前就定下的。

昌平尚未出閣時,郭家夫人曾是她的伴讀,也是她的閨中好友。

于是在兩人各自成親後,就早早地締結這兩姓之好。

本來裴敘在家中排行第三,這婚事本該落在他大哥頭上。

但昌平卻在早一點,把他大哥送給另一家了。

那小娘子就住裴家隔壁,與大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對于這樁婚事,大哥自然滿意,兩人成親以後,日子過得是蜜裏調油。

只可惜,那嫂子命薄,還沒給大哥留下個一兒半女,就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如今三年過去了,他大哥的心裏還有嫂子的一席之地,始終不肯續弦。

同是娃娃親,大哥的婚事雖差強人意,但裴敘卻不是他大哥。

郭家那小娘子,他可是從未見過。

若要他與一個陌生人在一起一輩子,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

好好的一個姑娘,可不能将後半生,輕而易舉地栽在他手裏。

裴敘揉了揉眉心,只覺腦仁疼。

但緊接的下一刻,他頭都要炸了。

蘇繡不知道是從車裏的哪個地方突然冒出,乖巧坐在他身邊,一臉天真無辜。

青天白日裏大變活人,裴敘差點被吓得窒息。

“你來作甚?”他凝眉看她,問。

蘇繡眨巴眼睛:“筱筱和爹爹一起過來看娘親啊。”

裴敘:?

他不會和小孩子計較但他現在真的很想殺了這不要臉的死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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