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果然,人生在世,不能悲傷過了頭,也不能歡喜過了頭。

不然,就黴從天上來,平地走路也能摔個狗啃屎。

之前,蘇繡和師父商議,在毒蛇的面前假死。

現在的她于毒蛇而言,就是一個死人。

蘇繡是好不容易才擺脫毒蛇的,一時間,她手腳發涼,雙腿就像是被凍住,連半步都挪動不得。

走在她身旁的郭林氏看出她情緒不對,關切問道:“筱筱,你怎麽了?”

聽到郭林氏的聲音,蘇繡勉強回了幾分神,扭頭看她,扯了扯嘴角:“就是突然頭暈,可能是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有些着涼罷了。”

郭林氏探了探她額頭溫度,微微蹙眉:“沒有發熱,應該問題不大,等回去以後,我給你找個大夫好好瞧瞧。”

大夫蘇繡輕輕點頭:“好。”

然後擡起袖子擋臉,矯揉造作地咳了幾聲。

入席之前,蘇繡還謹慎地戴了面紗,躲在郭林氏的身後,邁小碎步跟随。

低頭駝背,就差沒在地上爬了。

等她入座,庭院中間已然沒了毒蛇身影。

蘇繡松了口氣的同時,心裏又浮起另外一層擔憂。

既然是左相的壽宴,那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前來。

所以,另外一顆老鼠屎會不會也在這裏?

蘇繡心頭一緊,下意識地環視周遭。

還好,她并沒有找到那顆老鼠屎的蹤跡。

毒蛇沒有注意到她,裴敘也沒有來。

蘇繡放下了心,高高興興地吃起東西來。

郭林氏勸她:“筱筱,你吃東西的話,就把面紗摘了罷。”

吃東西戴面紗的确很怪異,蘇繡怕引來老鼠屎的注意,嘆了一聲後,不依不舍地放下了手裏糕點。

到底不是在自己家,做什麽都不自在。

蘇繡又離京太久,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已經記不清楚了。

就在她手托下颌發呆時,眼角餘光處突然飄入一方鵝黃衣袂。

蘇繡轉頭,正好碰見一道澈淨目光。

不知何時,她旁邊坐了一個鵝黃襦裙的少女,鹿眼黑白分明,幹淨得如一掬清泉。

蘇繡靜靜對上她雙眼,總覺得似曾相識。

直到那女子出聲:“聽說你是郭韞的妹妹?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聲音清脆,令蘇繡頓時就回想了起來。

這人是之前和她一起落水的公主。

至于封號是甚,她就不知道了。

還好有郭林氏在旁邊提醒她:“臣婦見過常寧長公主。”

蘇繡愣了一愣,依葫蘆畫瓢地起身,向她行了個禮。

可那常寧長公主趙沁如一點架子都沒有,拽住了她手腕,不讓她動作。

蘇繡不得已,只能坐回她身旁。

趙沁如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問:“你怎麽戴了面紗?”

蘇繡擡手按住鬓角,嘆:“奴家身嬌體弱,見不得風。”

趙沁如一臉天真:“也不知道你哥哥是不是,他看起來也是文文弱弱的。”

蘇繡仿佛懂了什麽,一扭頭,就看到趙沁如那出神的模樣。

循她的目光看去,蘇繡瞥見了人群之中的郭韞。

蘇繡沒忍住一笑。

難怪這小姑娘過來找她,原來是喜歡她兄長啊。

雖然趙沁如是帶着目的接近她,但通過相處,蘇繡還是挺喜歡這個比她小兩三歲的小公主的。

因為有趙沁如的存在,蘇繡也沒覺得這個宴會枯燥無味。

郭林氏插不進她們小年輕的話,就離開座位,找她的手帕交了。

蘇繡還不知道自己已被抛棄,等她回過神來,視線範圍內早已沒了她娘的蹤跡。

“不然,我陪你去找她罷?”趙沁如見她失魂落魄,提議道。

蘇繡當即同意,随她起身離席。

在庭院內轉了一圈,蘇繡沒有找到郭林氏,反倒是見着了昌平。

昌平身份尊貴,被一群貴婦人圍在中間,保持得體微笑,時不時地應上幾句。

想起她和裴敘的那段姻緣,蘇繡覺得昌平和郭林氏的關系應該不錯,不然也不會随随便便給自家孩子訂了娃娃親。

既然這樣,那郭林氏就有可能在這群人中間。

然而,蘇繡仔細看了看,并沒有發現郭林氏的蹤跡。

趙沁如猜測:“會不會是郭夫人覺得席上太悶,去花園透風去了?”

蘇繡搖頭:“算了吧,我阿娘離開這麽久,應該快回來了。”

“你不願意走的話,那我去給你看看。”趙沁如對她眨了眨眼,話音剛落,就帶着婢女,蹦跳着跑遠了。

蘇繡看她背影遠去,輕嘆了一聲。

她是被上次罰跪的事情吓怕了,況且,這又是在左相的府上,來客皆是貴人,她要是一不小心沖撞了誰,恐怕不太好收場。

但趙沁如是金枝玉葉,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蘇繡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轉過身,準備回席。

結果一不小心,就和身後的人撞了個正着。

蘇繡被撞得摔倒在地,而她的面紗也為此滑落,露出了她容顏。

緊接着,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一道溫潤男聲回響在她耳畔:“恕在下魯莽,沖撞了小娘子,請問小娘子可有大礙?”

說誇張一點,這個聲音,就算是她聾了她也聽得出來。

因為聲音的主人,是毒蛇。

聽到聲音的這一刻,蘇繡渾身緊繃,脊背僵直,癱坐在地面,完全不敢動彈。

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暴露了她假死的事情,從而牽連郭家。

她真傻。

為什麽她明知毒蛇是左相的兒子,還要冒險前來?

這下好了,她玩完了。

蘇繡一手擋臉,一手在袖間摸索着,想找出什麽能救她的靈丹妙藥。

當她的指尖剛觸到一個微涼藥瓶時,毒蛇蹲了下來,向她湊近:“小娘子,你怎麽樣了?”

蘇繡轉頭避開他視線,捏着聲音說:“多謝公子關心,奴家無礙,只是奴家的面紗掉了,公子能幫奴家撿一下嗎?”

毒蛇應了聲“好”,就彎下身子,去為她撿那面紗。

趁此機會,蘇繡胡亂地把藥粉往臉上抹,也不管有用沒用。

“小娘子,給。”撿東西這事并不費時間,下一刻,毒蛇就将手裏的物什遞到她面前。

蘇繡一愣,捂着臉,錯愕地轉頭看他。

視線相對的時候,毒蛇笑:“小娘子為何怕我見到你面容呢?難不成……”

“多謝公子關心,奴家只是染了病,臉上起疹見不得人。”說着,蘇繡就眼疾手快地将面紗從他手機奪過,然後簪在鬓角,把面容遮擋。

做完這些以後,她屈膝對他一禮,就逃跑似的疾步遠去。

哪怕走了很遠,蘇繡也不敢回頭。

因為她感覺得到,毒蛇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陰冷至極,就如同一把尖銳匕首抵在背後,她一回頭,就會被匕首刺入心髒。

等終于混入人群,蘇繡這才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真不明白,為何這毒蛇總是陰魂不散?

蘇繡郁悶地喝了一口茶,不停地往嘴裏塞糕點,試圖以這樣的方式,來平複她的心情。

但她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這世間游蕩的鬼,還不止一個?

裴敘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背後,拍了一下她肩膀時,蘇繡差點沒尖叫出聲。

是裴敘眼疾手快,及時把她的嘴捂住了。

蘇繡睖睜了雙眸,恨恨瞪他,然後嘴一張,咬住了他手指。

她用的力氣還不小,疼得裴敘倒抽一口冷氣,一只傷手連連甩了好幾下。

“你哮天犬轉世吧你?”裴敘低頭看手上的牙印,怨憤道。

蘇繡:?

蘇繡:“你還厲鬼附身呢?大白天的想吓死人呢!”

聞言,裴敘彎了眼眸,故作玄虛地湊到她耳畔,道:“現在可不是白天。”

蘇繡杏眼瞪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拿起糕點就往嘴裏塞。

一塊糕點還沒吃完,她突然頓下了動作,狐疑地扭頭看他:“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她明明抹了藥粉,使得臉上起疹,再加上,她又帶了面紗,按理說,應該不會讓人給認出來啊。

裴敘笑得有些欠揍:“我又不是瞎子。”

蘇繡:……

哦喲,真不得了。

她頓時沒了胃口,扭過頭,再不看他。

如果她現在的模樣真能讓人輕易認出的話,那剛剛相遇時,毒蛇是不是已經認出她來了?

如果認出來了,那她怎麽辦才好呢?

蘇繡出神得太厲害,以至于裴敘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回應。

裴敘看着她沉默的側臉,抿了抿唇線,終于沒忍住出手,推了推她肩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蘇繡手托下颔,愣了愣地看向庭院中間,那翩翩起舞的舞娘。

暖黃的燈光落在她臉龐,柔和的光暈将她的面部輪空清晰勾勒,清麗之中,又多了幾分溫柔。

她嘆:“聽你吠嗎?”

裴敘:……

愣了愣之後,他喉間溢出一聲輕笑:“你就這麽想吸引我注意嗎?”

“啊?”蘇繡沒懂他的意思,擰了眉,轉頭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鹿眼裏,滿盛疑惑。

裴敘手撐桌案,向她靠近,再次笑問:“我說,你真有這麽喜歡我嗎?”

蘇繡:……

“呵,看來裴公子的妄想症還挺嚴重。真是抱歉,本人醫術不精,并不能幫你看看腦子,治好你的病。我勸裴公子還是好好做個人,一天到晚別胡思亂想了。我眼神好得很,腦子也沒問題,所以本人絕不可能會喜歡上裴公子這樣的人。如果裴公子只是想戲弄一下良家少女,就請你離開這裏,左轉,往前走,那邊還有很多漂亮姑娘。”蘇繡心裏窩着一團火,恨恨道。

裴敘:?

裴敘:“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啊?”蘇繡一臉茫然。

裴敘靜默不言,直視她雙眼。

在蘇繡被盯得頭皮發麻時,他卻又突然起身,怒氣沖沖地走了。

蘇繡被他這些動作搞得一頭霧水,愣愣地沒有反應。

直到他背影消失人海,她才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腦門,微微凝眉。

不是?

她說了什麽,他怎麽一副良家婦男倍受欺辱的模樣?

蘇繡實在不能明白,正當她疑惑時,郭林氏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起她這個女兒,找了回來。

那婦人輕拍蘇繡肩膀,問:“這位姑娘,請問你是否見過一名和你一樣穿着打扮的小娘子?她是我女兒,不知道她貪玩去哪裏了,我找不到她了。”

蘇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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