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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沒死啊?”在對上他漆瞳時,蘇繡腦子一懵,話也就這樣脫口而出。

裴敘剛一蘇醒,就聽到了她這樣的話,差點沒氣得暈死過去。

他擡手按住眉心,緊阖了雙眸,聲音低啞:“你想我死不成?”

蘇繡否認:“我沒有你胡說。”

重傷昏迷了許久,裴敘的腦子裏一團漿糊,也沒有別的精力揣摩蘇繡話裏的真假。

他沒再說話,只閉眼揉着太陽穴,眉頭緊蹙,似極為不适。

蘇繡見狀,擔憂問道:“你還好罷?”

裴敘輕輕擺首:“無礙……就是有些頭疼。”

就在兩人對話的同時,有人挑起簾子,走了進來。

“裴将軍。”來人見裴敘蘇醒,下意識地喚道。

聽到聲音,兩人俱是循聲回首。

“陳将軍。”裴敘說着,便要強撐着坐起。

但他現在的身體太過虛弱,這簡單的動作做起來,都格外吃力。

蘇繡忙扶了他一把。

就着蘇繡的攙扶,裴敘這才直起身來。

利用完蘇繡以後,他找借口讓蘇繡離開:“我有些餓了,你幫我熬一碗粥過來可好?”

蘇繡看了看一邊的陳寅,縱是心中不願,卻還是輕輕颔首,轉身離去。

一時間,偌大的帳篷裏就只剩了他們兩人。

陳寅對上他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下意識地垂首,避開了他視線。

他率先發問:“裴将軍是有什麽話要與我說嗎?”

裴敘倚在床頭,肩披雪白中衣,臉龐被這顏色襯得愈發蒼白。

但他長眉如墨繪,黑瞳如漆點,卻是不容忽視的清俊淩厲。

陳寅不敢與他對視,他卻始終将目光停在陳寅身上。

良久,終是薄唇翕動,出聲問道:“陳叔,你是受父兄所托,故意做出那些事的罷?”

帶頭挑動将士們的情緒,将他們內心的想法激發出來,又故意在最後,率先表現出自身的欽佩與服從。

這欲揚先抑的做法,簡直和裴令安一模一樣。

說着,裴敘勾起了唇角的淺淺笑意:“陳叔,事到如今,你就不必再瞞我了。就算你不說,我也都知道。”

陳寅并沒有立即答話。

營帳內沉默了許久。

終于,陳寅忍不住一聲輕嘆:“唉,三公子果然不好應付。”

“我父兄是不是……還在世上?”裴敘猶疑着問出聲。

在蘇繡出現時,他便起疑了。

從長安到邊境的路艱險遙遠,郭家絕不可能讓蘇繡獨自冒險。

就算蘇繡執意前來,她又怎麽可能輕易潛入軍營,到他的身邊?

唯一的解釋,便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而那個人,不是郭家的人,也不可能是分身乏術的昌平。

那就是裴令安了。

不出他所料,陳寅輕嘆一聲,點點頭:“沒錯,這件事情,還請三公子務必保密。”

裴敘微蹙了眉頭:“可是長安的事?”

陳寅應道:“是。如今的長安,危機四伏,裴大将軍和少将軍唯有隐藏行跡,方能行動自如。”

聞言,裴敘無奈地按住眉心,悶聲道:“既然這樣,為何不知會我們一聲?害的阿娘和阿蔓整日以淚洗面。”

陳寅遲疑地說道:“裴夫人……是知道的。大将軍是怕三公子太過沖動,讓計劃泡湯。”

裴敘:……

真是親爹。

“那我爹還有什麽話讓你帶給我的?”裴敘恨恨地按住眉心,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陳寅答:“這個兒媳婦還不錯。”

裴敘:……

誰是他媳婦?

就在這時,蘇繡捧着一碗粥回來了。

裴敘轉首看她,突然反應了過來。

他也覺得,他這個媳婦不錯。

蘇繡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放下手裏的白粥後,就見鬼似的走了。

怎麽辦,她覺得裴敘這一傷後,更傻了?

她不太喜歡傻子。

看着蘇繡遠去,裴敘還以為她聽到他們的對話以後,害羞了,所以他愣了愣,轉頭瞪了一眼陳寅。

這一記眼刀來的莫名其妙,陳寅瞬間懵了。

直到裴敘下令罰他,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陳寅無視軍紀,擅自帶兵離營,軍法處置!”裴敘身着盔甲,在三軍之前沉肅開口。

他尚未痊愈,臉色還有些蒼白,沉重的盔甲壓在他身上,他卻仍舊是脊背挺直,顯了幾分瘦弱。

像極了搖曳風中的修竹,風骨不折。

陳寅算是軍營裏的老人了,很有威望。

所以裴敘的處決之言響在衆人耳裏,無意是驚雷炸開,驚起了一陣躁動。

軍職稍高點兒的,沒忍住出列,為陳寅求情:“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從。更何況當時事出緊急,陳将軍沒有向上級請示,就擅自離開,也是無可奈何的舉動啊!”

話一出,有大半的人附和。

“請元帥饒陳将軍一命!”像是早有謀劃般,衆人齊齊跪下,為陳寅求情。

站在高臺之上,裴敘垂眸,看着腳下黑壓壓的一片,眼底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絕不輕恕陳寅:“若每個人都能以此為借口,那軍令威嚴何在?”

說着,便不顧旁人的懇切目光,單手提起了砍刀,走到陳寅的身後。

“裴将軍!”見到此情此景,有人驚叫出聲。

裴敘并沒有将這段插曲放在心上。

在千萬人的注視之下,他高舉了砍刀,然後,又重重落下。

有人不敢看這慘景,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

就連陳寅,也絕望地阖眸。

天光落在刀背,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但鋒利的刀刃并沒有落在陳寅的頸,只從他的發鬓擦過,削落了幾縷青絲。

“但念在陳将軍立功無數的份上,可免死罪,以發代首。”裴敘睜眼,看向底下的萬千将士,沉聲道。

衆人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裴敘就有了動作。

“噗通——”

随砍刀的落地,裴敘也跪在了陳寅身旁。

他閉了閉眼,說:“令諸位犯險,是我失職。陳将軍該罰,我也不例外。”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杖一百,動手罷。”

他的聲音不大,卻格外地震懾人心。

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旁人俱是一驚,久久不能回神。

見他們沒有動作,裴敘再次開口:“這是軍令。”

軍令如山,無人敢違。

在他的無聲注視下,執行命令的那兩名小兵終顫顫巍巍靠近,揚起軍棍打在他身上。

旁人受這刑罰,都會忍不住地痛呼。

但裴敘靜默地承受着,從始至終,都沒有哼出過一聲,像察覺不到這疼痛般。

他沒有出聲,萬千的将士們也保持沉默,靜靜地看着眼前一切。

于是這天地之間,便只有棍打的沉悶聲響,一下接一下,擊打在人的耳膜。

落聲輕,着力卻重,震得人神思恍惚、無法動彈。

漸漸的,他們的心裏有什麽東西開始崩裂,又有什麽東西……在迅速築成。

然而,看到這一幕的蘇繡卻塌陷了心防,撕心裂肺地大喊出聲:“住手!快住手!”

沒有任何停頓,她朝裴敘奔去,試圖趕走行刑的兩人,帶傷痕累累的裴敘離開。

卻被裴敘拒絕:“這是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雖然他極力克制着,但仍是掩不住聲線裏的輕顫。

“可繼續下去,你會死的……”蘇繡壓着幾分哭腔,道。

她緊盯着裴敘,視線逐漸模糊。

但裴敘卻別開眼,避開了她視線。

他下令道:“繼續。”

行刑的那兩名小兵相視一眼,誰都不敢上前。

他們都清楚裴敘的傷勢,也相信蘇繡說的話。

他們怕,裴敘會真如裴敘所說,為此喪了命。

這樣的責任,他們承擔不起。

在兩人的靜默之中,裴敘閉了閉眼,再次提醒:“繼續。一切後果,我裴敘一人承擔。若是你們違抗軍令,無人能保你們性命。”

他這般堅持,不允許任何人阻止,硬生生地受了這一百軍棍。

等結束時,他終于堅持不住,在高臺上暈死過去。

蘇繡靜靜地看着,卻沒有上前半步。

她閉了閉眼,眼角有一行清淚劃過。

她想,她或許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想回長安了……”蘇繡擡手捂眼,低聲喃喃。

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因為這次受刑,裴敘的病情進一步惡化,接連昏迷了好幾天。

蘇繡還是陪在他身邊,悉心照顧。

卻不再是以往的日以繼夜、寸步不離。

在裴敘蘇醒之前,郭家的人過來接她了。

蘇繡也沒有執意等他,連句告別都沒有留下,便決然地坐上回京的馬車。

馬車颠簸起伏,逐漸遠離這荒涼邊境。

蘇繡挑起車簾一角,出神地望着遠處風景,心底也像是這四下境況一般,空的發慌。

道上空無一人,他沒有追來。

到了現在,她還在幻想、還在奢求。

蘇繡閉了閉眼,像是下定了所有決心般,輕輕放下車簾,隔絕了車外的所有景象。

明明她知道,知道他并不在意她,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推開她,拒她于千人之外,對她隐瞞了所有。

可她為什麽……還執意前來?

她早就應該……放下了。

蘇繡擡手捂眼,掩去了将落未落的淚水。

心底的情緒如同亂麻,攪成了一團,令她如何也理不清。

大腦裏一片空白,蘇繡靠在車壁,很快就昏睡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周遭的一切都變了樣。

她像是處在一間上好的客棧,房間裏的布置格外講究,每一樣物什都精致貴重。

蘇繡有些頭暈,她緩了緩,掀被下榻,往門外走去。

剛剛将手搭在門扉,就有一道聲音從外邊傳來,止住了她動作:“你說話做事,都要小心些,可別讓她察覺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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