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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柳公子?”看一眼朱離,也不明着問,只把眼神往朱離身上瞟着:“柳公子又來找大財?”

大財是打鐵巷裏的懶漢,楊家的事,就是他第一個發現的。

官府也好,柳吹絮也好,都為楊家的事找大財問過話,大財是個憊懶之人,膽子卻小,那日被楊家慘象驚吓過度,如今不管別人問什麽,他都只會瞪着眼睛叫嚷“死了,死了……全死了!”怪模怪樣的。

這些日子過去,楊家一事造成的恐慌漸減,大財便已成了打鐵巷裏的笑談。

柳吹絮往樟樹的陰影裏一躲:“今日不找大財,就找各位問問。”

那些問題都問了百十遍了,這會兒大夥兒都在忙着賭錢,不願騰開手,七嘴八舌地敷衍起來:

“真沒聽着半點動靜!”

“就是,我家離楊家隔了這麽遠,他家都沒聽着,我們豈能聽着。”

“也沒見着什麽可疑的人,我們幾個一直在這兒打牌,沒看着什麽可疑的人!”

……

柳吹絮有些無奈地望着朱離。

朱離收起折扇,在手心敲了兩下:“今日不問這些,問些別的。”他不見得聲音大,只是說話平緩輕穩,還帶了幾分笑意在唇邊,如夏日焦渴時的清泉,令人觀之可親。

樹下的人靜了一下,才有人問:“這位是……”

朱離也不管樹下的人形容有多不雅,他禮數甚恭:“在下徐州朱家,朱離朱存之。”

樹下的人愣了一下,有人問:“哪個朱家?”問話的人被人戳了一下手臂:“傻子,前街那家緣來大酒樓就是徐州朱家的,牌子上有标記!”

有人補了一句:“有銀錢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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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民對超出逞州城範圍的江湖世家知道甚少,但事關銀米糧菜的商家卻還知道的不少。

朱家盛譽響遍南五省,道上的人自然看的是朱家行俠仗義,家傳劍法輕鳴劍厲害無匹。市井小民,婦孺之輩知曉朱家,卻是因為日常吃穿用度,柴米油鹽,總有些要涉及朱家商鋪。

朱家家境之殷實,南五省無人能望其項背。

朱離笑了笑:“正是緣來酒樓,有銀錢莊所屬的那個朱家,在下朱離朱存之。”

如此大富之家的少爺就在眼前,長得像是畫中的公子,笑得又這般親切,賭錢的人中有人在衣襟上搓了搓手:“朱公子……要問什麽?”

朱離也躲進樹蔭裏,坐在賭錢的人旁邊,跟着押了一小注銀果子:“在下要問,諸位在打鐵巷住了幾年?”

賭錢的人七年十年十五年的亂答了一嗓子,又興奮地叫了起來,是朱離賭輸了一把。

朱離正要再跟一注,就聽身後有人慢悠悠道:“半輩子!”朱離聞聲回頭,說話的是個靠着樹幹乘涼的老人。

作者有話要說: 哎,下一本一定寫犯二小能手,無知小傻逼!超冷的作者君問,如果有人在看的話,可否給我看到你們的小手手~

☆、尋疑問惑(二)

傍晚時候朱離與柳吹絮兩人坐在臨街茶館裏吃綠豆沙冰,這東西清涼冰爽裏帶着一絲淡淡的甜,吃下半碗,才覺暑氣去了一半,嘴裏被沙冰凍住了,有呵氣成霜的錯覺。

柳吹絮一雙手堵在醉跟前,一口一口往手上哈氣,自顧自樂的眉眼彎彎,看朱離有些心不在焉,忙着勸:“朱大哥,你也別太焦心了,楊家在逞州十年,确實一直閉門度日,不問世事,咱們一時半刻問不出所以然來,也是情理之中的!”

今日本是遇上了一個自稱在打鐵巷住了半輩子的老頭,可追着問了半天,這老頭都把打鐵巷從幾百年前到現在地由來說了一遍,但問及楊家,卻只是泛泛幾句,無非深居簡出,低調行事。

兩人都有些頹喪。

柳吹絮還安慰朱離:“再說,咱們至少知道了楊家這十年來,和鄰裏來往甚少,關系疏淡啊!”

朱離輕笑了一聲:“除了和柳家,楊家和誰家都關系疏淡!”他話音未落,就聽街外面一群人接連叫喝着:“茶,茶!他娘的,人都死哪兒去了!”

這間賣冰的店隔間就是一家茶館,這個時候客人稀少,門庭冷落。

那邊的茶博士跑的地面咚咚作響:“幾位爺要什麽茶?”

“這還用問,好茶,最好的茶!”一群人咋咋呼呼地嚷着,桌椅被拉動的聲音有些刺耳,看來是坐了下來,朱離蹙了蹙眉頭,這聲音耳熟。

柳吹絮往外看了一眼,他們座位臨窗,能看到幾個人影。他神色很是鄙夷,嘀咕了一聲:“嚣張什麽,追了人家這麽久,還沒追到!”

看朱離臉色不好,柳吹絮以為是嫌外面的認太吵,他忙着安慰了幾句:“朱大哥,咱們堵着耳朵吃咱們的沙冰,一句話都別聽他們的,這幫人,哼!”

朱離微微側了側身子,只留給窗格半個後腦勺。這幫人他認識,正是在黛山上追着烏桑跑,還和自己打了一架的那幫人,看他們這氣急敗壞的樣子,要麽是沒堵着烏桑,要麽是狹路相逢,又給烏桑走脫了!

“憑他們也想堵到烏桑?哼,要沽名釣譽也該掂掂自己分量!”柳吹絮吃了口沙冰,眉間的不屑之情都快溢出來。

“柳兄弟似乎對烏桑……有些崇拜?”朱離神情淡淡的,笑問了一句。

柳吹絮抓了抓頭發:“你沒聽人家說麽?”說着壓低了聲音,像是耳語:“烏桑劍法好,人更長得好,風流倜傥,能一笑傾城呢!朱大哥,你再瞧瞧他們這幫人……”

朱離含笑看着柳吹絮,看得對方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好忙打住了這一頭:“那個,西湖三怪不算什麽好人,烏桑殺了他,大快人心!西湖三怪自有爺娘老子和妻妾,報仇的事哪裏輪得到這幫酒肉朋友!他們啊,說是報仇,其實是為了搏個名聲!”

朱離只笑了笑,柳家在江湖上名聲不錯,柳城其人雖算得俠義忠厚,但絕不乏心計,倒不想他的兒子只比自己小上不到一歲,想事卻這樣簡單而單純。

也許這就是柳城想把柳家盡量摘離麻煩的緣故,朱離略有悵惘。

“長相是父母恩賜,與人心無關。”朱離與烏桑只有黛山上的匆匆相遇,天色暗,又頗多波折,烏桑長得好他有印象,但未細看,再說,烏桑那一身肅殺之氣,實在無關于風流倜傥。

柳吹絮哦了一聲,頗不以為然的樣子。

朱離又點了他一句:“即使雞鳴狗盜之徒,也有義薄雲天之輩。”

柳吹絮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朱離:“不管怎樣,我可不希望他們捉到烏桑,他們絕不是什麽義薄雲天之輩!他們捉住烏桑,定然不會問半句誰是殺西湖三怪的幕後雇主,他們只會殺了烏桑,揚名立萬!不過這麽多天他們還未捉到烏桑,想來他們本事尋常!”

朱離試過這幾人身手,對方并不像柳吹絮以為的那樣弱不禁事,烏桑跑了一路,本事确實不少,但此地離蒼霞山還遠,萬事說不準,朱離只就事論事:“他們人多。”

柳吹絮有些煩悶的啊呀了一聲,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一個無關殺手的際遇命運牽動着柳吹絮的情緒,但楊家與柳家交好,楊家慘案似乎柳吹絮并不關心。

朱離結了賬,“走吧,明日趕早來問。”

“還問?”柳吹絮幾乎蔫了:“是不是打鐵巷的螞蟻老鼠都要問到啊!”

朱離在他肩上拍了拍:“螞蟻老鼠不必,老少婦幼總是要問完的。”

柳吹絮哀嘆了一聲。

朱離為轉移他郁結的心思,換了話頭:“黛山上那件事呢?”

“最近一次,逞州四月是二十三日下了一場小雨,你說羅家墓前的銅盆裏有雨水,還有燒過的紙灰,該是有人二十日左近去拜祭過。”

“嗯。”

“我着仆人問過我家在黛山上的守墓人,他們沒察覺有人來羅家墓上拜祭。不過朱大哥,他們的話也做不得準,他們耳背的厲害,平常說話都得喊着。”

朱離笑了笑:“黛山山深人少,察覺不到也是有的。”他看到路邊有人販賣帽子,帽檐寬寬的,用來遮陽不錯,便過去挑了兩頂,以備兩人近日奔波時用。

次日還是大晴天,兩人在打鐵巷耽擱了一早,中午時已乘馬車回柳府,柳吹絮摘下帽子,曬是沒曬着,但也熱出了一頭一臉的汗,他顧不得掏帕子,先拿衣袖在臉上抹了兩把:“朱大哥,你是怎麽知道昨日那老頭子有事瞞着的。”

朱離拿手巾拭去額上汗跡:“打鐵巷裏住戶的瑣事,十之八九他都知道,不該單不知道楊家的。楊家家主再是謹慎,總還有仆婦下人嘴松的。”

柳吹絮嘆了一聲:“好在有仆婦下人。”

“再說,他昨日每提到楊家,神色含糊之際,總往我們身上瞟兩眼,太明顯了。他不告訴我們,要麽是我們誠意不足,要麽是我們禮數不足。”

柳吹絮嘿嘿笑了兩聲:“他昨日看我們時我也注意到了,但我以為,他是看我們潇灑風流,俊逸多才,忍不住要多看兩眼!”

朱離咳了一聲,也不知夏日裏丁着日頭奔波,汗流浃背的兩人有什麽潇灑俊逸,風流多才,惹人多看的!

柳吹絮又嘆了一聲:“哎!想不到這老頭這把年歲,還貪兩壇子酒!”

朱離今日一早從自家商號緣來大酒樓要了兩壇好酒,第一家便抱上那老頭的屋裏,果然這老頭藏私,有酒才肯露消息。

朱離也有些好笑:“人無癖不可交,嗜酒不算什麽。”

柳吹絮嘟囔了一聲:“我就沒什麽癖好。”

朱離只笑了笑:“逞州離莫陽多遠?”

“快馬加鞭也得……也得大半天!”實則不到三個時辰,他實在不願今日下午就往莫陽奔去。

朱離似乎窺見他的算盤,唇角一點寬容笑意:“明日再去莫陽吧。楊家與候家和齊家交好,也是多年前的事了。這次楊家遇難,他們毫無動靜,要麽是未得到消息,要麽……”朱離頓了一下:“咱們貿然上門,不可失禮,留出半日備些禮品也好。”

柳吹絮點了點頭:“這候家與齊家,我卻一點也不知道,還是問問爹爹這兩家的底細。”

“莫陽鎮離逞州路程不算近,這兩家久居鎮上,只怕柳爺未必知道。”

柳吹絮嘆了口氣,“爹爹一直以為楊家逃難歸來,不敢聲張,只能低調做人,在逞州又無親無靠,算得可憐,是以很體恤楊家。”

朱離沒做聲,心裏卻頗不以為然,楊家連鄰裏都不相交,卻與遠在莫陽的別家交好,說是低調謹慎,卻又結識逞州世家柳家。

這家子人,只怕不是柳城以為的那麽的無親無靠,孤苦可憐。

朱離想了想:“這候家和齊家,或者過去并不是普通人家,還是問問柳爺的好。”

柳城對楊家還與候家與齊家有交情一事果然一無所知,再問起候家與齊家,也是一頭霧水:“逞州姓齊姓侯的沒有百家也有九十家,不知與楊兄有過交往的是哪些……”

朱離提了一句:“這候家與齊家不在逞州城內……”

柳城接道:“難道在醴曲?是他剛逃回來時認識的?醴曲候家齊家……”

朱離心裏一頓:“楊家剛逃回來時,逃到了醴曲?”

“是啊,是在醴曲,他,和他一起逃回來的羅家,都在醴曲鄉下隐居,後來……哎,才來了逞州城。”

朱離已聽過這段:後來胡人追了過來,一夜之間将羅家屠殺殆盡,楊家不敢再在鄉下待下去,才選擇大隐隐于市,來了逞州城,“那齊家候家,不在醴曲,在莫陽。”

“莫陽?”

見朱離點了點頭,柳城凝眉道:“莫陽緊挨着醴曲。莫陽,莫陽……啊,莫陽有一家候家,據說祖上在宮裏做過占蔔星象的差事,後來出了差錯,家道中落,才回了莫陽耕讀傳家。占蔔星象之事與數算周易相關,是以我還知道些。這齊家,卻不曾聽說過。”

朱離心想,柳家除了武藝傳家,也精通解密數算,他知道候家之事也在情理之中:“晚輩明日就去莫陽探問,或許他們知道楊家曾與誰家結仇。”

柳城點了點頭,神情愧疚,一再致謝致歉。朱離都起身避過了:“晚輩應允之事,何談辛苦。楊家的事只管交予晚輩和柳兄弟。柳爺還請安心靜養,不必挂懷。”

告辭出來時天邊一輪彎月,朱離掐指一算,他離家已有好幾日了。

次日又是晴天,朱離和柳吹絮兩人備足厚禮,趕早上太陽還未毒辣之時出發,一路快馬加鞭,徑往莫陽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是那種——開新文必須做好防冷準備的人,不然會被自己的文冷死。哎,我不哭,我很堅強!

冷的我都想自己上手給自己打個評論了……哎,我要忍住。

☆、尋疑問惑(三)

從逞州城往莫陽路遠,兩人從清早走到晌午,車子已被太陽曬成烤爐一般,太熱了,還不如騎馬。

兩人帶着那日在逞州街市上買來遮陽的帽子,騎着馬跑了一陣,柳吹絮已是揮汗如雨,再看朱離時,也是汗出如漿,他打馬趕上兩步,和朱離并辔齊驅:“朱大哥,咱們找個樹蔭歇一歇吧。”

朱離手遮着刺目的陽光,望天邊看了一眼:“現在只會越歇越熱,還是趕路要緊。”想着又看了柳吹絮一眼:“你累了?那咱們前面歇一歇。”

柳吹絮揮袖擦汗:“我不累。朱大哥你真是個大大的好人。”他一臉認真,目光炯炯看着朱離,近乎崇拜。

朱離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笑了笑:“只是不壞,‘大大的好人’卻是算不上。”

柳吹絮搖着頭:“朱大哥,你不必過謙!楊家這件事論理與你沒有半點關系,你卻答應了替爹爹尋訪兇手,現在爹爹病了,這樣熱的天你不辭勤勞地為這事奔波,又這樣認真仔細,真是了不起!”

朱離有些好笑,“這就當得起大大的好人了?”

柳吹絮鄭重地點了點頭:“就連綿兒……她雖然見着你就跑,但私下裏對你交口稱贊!哎,朱大哥,你訂了親事麽?”

朱離不想話題拐地這樣快,有些愣神:“什麽?”

柳吹絮側過身子靠近他,聲音也大了幾分:“親事!就是定親,有麽?”

“呃……沒有。”

柳吹絮興致高漲,“那你瞧着我家綿兒怎樣?綿兒這丫頭雖然被爹娘一直嬌慣,但她心裏有數的很,她是有點結巴,但也只是緊張的時候,她對朱大哥也萬分欽仰的……”

朱離心裏輕輕搖了搖頭,神色不顯:“柳爺和夫人尚在,你就這樣替妹妹張羅親事了?”

柳吹絮急着聲明:“父親和娘定然也聽綿兒的話,只要綿兒願意就好,就是綿兒還小了些,若定了綿兒,朱大哥還得等些時候呢!”說地好似已訂了親似的。

“我暫且不打算定親。”朱離說着打馬跑到了前頭,這句話說地似乎有些冷了,朱離有些暗悔。

好在柳吹絮并沒有察覺,他還追着朱離跑了一陣:“朱大哥,綿兒真的很好!”

朱離只能嗯一聲,馬臀上敲了一鞭子,狂奔出好幾裏,才覺舒暢些。

兩人到莫陽鎮外時已是午時末,太陽正毒,遠遠看着一匹馬如飛般從鎮外小路上馳騁出來,奔上了鎮外的大路,跑了幾步,馬上的人揚手一勒馬缰,疾馳的馬兒一聲嘶鳴,在路上陡然轉了個彎兒,順着鎮外另一條小道跑了下去,竟是一點停頓也沒有。

朱離遠遠看着,那條小道下不遠便是田地,這時節地裏稻米正熟,幾乎要齊人腰的高度,田地盡頭又是一片綿延的山勢,樹木茂密,遮天蔽日,不禁笑了一下。

柳吹絮卻被這人精湛的馬技震得瞪圓了眼睛,“馬兒跑的這樣快,還能拐彎拐地這樣利索,當真厲害!”

朱離笑了一聲:“他在逃命,還能不使出渾身本領麽?”

柳吹絮也看到了那條小路後的地勢,倉皇之間還能顧及地形,真是了不起,又贊嘆了一聲,“真是好眼力!”

朱離笑笑不做聲。

兩人照舊往鎮子裏走去,行不過一炷□□夫,便聽得一陣蹄聲得得,一群人騎馬踏塵而來。

方才那騎馬的人奔馳如電,朱離卻還一眼掃到那馬上的人身高體長,勁裝加身,腰間一縷束帶,似乎是烏桑,他在黛山上時就是那副裝扮。

前面既是烏桑,後面追着的人不想也知道是誰了。朱離不願與他們打照面,與柳吹絮兩人只顧自己走自己的,卻聽身後有人喝道:“喂,前頭行路的!”

後面的人喊了好幾聲,柳吹絮才不情不願地回了頭,身後灰塵未散,撲了兩人一頭一臉,和着臉上汗水,形容有些狼狽。

那群人裏一人上前抱拳道:“兩位小哥……喲,這不是朱家少爺和柳家少爺麽?您二位一路過來可有碰上一個,一個……”

這人身短體壯,聲音粗宏,像是練武時臉上也用勁,臉頰上的肉又硬又黑,說話時臉頰跟着抖動地厲害,他想了想措辭:“可有看到一個俊俏的公子騎馬跑過?那人高高的,瘦瘦的,配着一把長劍。”

朱離掃了一眼,那日在黛山上遇見的刀疤臉等人也在後面,看着他時笑得十分輕蔑,不等他答話,柳吹絮已一拍腦門接了話頭,“啊,諸位追的這人是不是穿着藏青衣衫?”

那群人彼此對視,眼裏都照出亮光來,“正是正是!”

柳吹絮指了指繞鎮而過的一條小道,“往那邊去了,那人騎着馬兒像是飛着似的,各位可得趕緊着追。”

那群人道了聲謝,一提馬缰,都追了過去,朱離和柳吹絮被落在後面,幾乎被埋在馬蹄揚起的灰塵裏。

柳吹絮吐了吐嘴裏的泥:“這麽多人這麽久還追不上,羞也羞死了!”

朱離掏出手巾揩了揩臉:“也不怪他們,許是這路上跟你一樣指路的人太多了!”

柳吹絮得意地笑了一陣,“烏桑多厲害!西湖三怪多讨厭!”

烏桑只是個殺手,拿錢辦事這事兒,這話他已跟柳吹絮提過一遍,此時不願再提第二遍,便只笑了笑,沒做聲。

莫陽鎮不大,街市有些破舊,但行人卻多,大熱的天叫賣讨價聲不絕于耳,聽得人熱出一身汗來,兩人趕了大半日的路,早已饑腸辘辘,在街邊小店裏叫了吃食。

這家小店的店家四十開外,白白胖胖的臉上兩只小眼睛藏在眉毛下面,看起來又有喜感,又有幾分和藹,甚好說話的樣子,朱離不禁向他打聽:“莫陽地界有戶侯姓人家,店家可知道?”

店家聽聞此言,看了他們兩人一眼,表情意味深長,臉頰的肉幾乎把眼睛淹沒,壓低了聲音湊近他兩人:“我瞧着兩位公子可喜,才勸一句,兩位找候家若是為了周易解謎之事,盡可不用去了,他家已早已不幹這行了!若是說占蔔解密,齊家也在行,兩位去齊家,也是一樣的。”

朱離與柳吹絮相視一望,先問侯家自然因為候家曾是顯赫世家,如今就算隐居莫陽,名氣應該還在,不想一問之下竟連齊家也一起牽扯了出來。

朱離抱拳謝了一聲,不經意似的問:“齊家也通占蔔周易?怎麽在下不曾聽說。”

店家笑着,聲音還是低低的:“齊家是街頭相士起家,占蔔也準,算術解密卻比占蔔還好,不過齊家那位脾氣有些乖張,也不事張揚,知道的人少罷了。我這裏人來人往,消息靈便,二位公子看起來也招人喜愛,這才多說了兩句。”

兩人問清候家和齊家的住址,更賞了店家一吊錢,才出門。

已是下午時候,地上熱氣蒸騰,柳吹絮專揀街邊陰涼走,朱離不知想着什麽,有些心不在焉。

候家在莫陽鎮外,坐擁廣廈良田,環境清幽,這樣隐居,也算人間美事了。兩人遞上名帖禮物,等家丁通傳了,才被迎了進去。

候家家主已過天命之年,紅潤的長方臉頰上留着一把美須,布衣布鞋,笑眯眯的,不說話時俨然是富足農家翁親和的樣子。

夏日天熱,候家請他們在花庭就坐,候家家主拱了拱手:“朱家少爺,柳家少爺,不知兩位光臨寒舍有何指教?”他問話時望着朱離兩人的目光清明裏透着銳氣。

這時方見此人氣度。

朱離不敢怠慢,執禮謙恭:“冒昧前來,打攪了侯爺清靜,侯爺是爽利人,晚輩不敢迂回欺瞞,便開門見山了。”

侯爺笑了笑:“兩位出身世家,想來進退有度,不會令老夫為難。有什麽話還請直說。”

朱離聞言一笑:“晚輩只為問侯爺些舊事。”所幸兩人并不求占蔔解密之事,否則候家家主方才一句話,已堵死了他們的求肯之言,“侯爺可還記得逞州楊家?他家從前在鄰鎮醴曲,後來遷去了逞州城打鐵巷。”為防候家家主否認,他索性說的更詳細:“打鐵巷楊家鄰裏說,侯爺還曾上過楊府!”

候家家主望着朱離笑了笑:“記得。不過我家與楊家,至少也有七八年不曾有過來往了。”

這倒與事實相符。

柳吹絮從旁問了一句:“這是為何?”

“我們農耕之家,又偏居鎮外,進城也少,往來自然就淡了。”候家家主望着柳吹絮時也含笑,但那笑與看着朱離時的笑分外不同,他問朱離:“兩位何故問起這些舊事?”

侯爺精明,朱離無需隐瞞:“上月二十二日,楊家一家被人在家中滅了口。阖府二十七口,無一人幸免。”

侯爺眉頭深蹙,默哀了一陣,才問,“可是胡人?”

“侯爺也知道胡人的事?”

侯爺看了朱離一眼:“楊家從胡人手裏逃亡回來的,初時隐居鄰鎮。哎,說來可憐,不過半年左右,胡人就追了過來。跟他一同逃亡來的那家人……似乎是姓羅,羅家人一夜之間被胡人殺了個精光,楊家懼怕,才搬去逞州城的。”

這說法倒與柳城所說一致,但朱離不禁又問了一句:“侯爺是說,楊家與羅家搬來半年之久,羅家才被胡人滅口?”

侯爺看了朱離一眼:“大致半年,或者不到半年?也可能比半年久……時隔多年,老夫也記不清了。”

“侯爺可知道,胡人如此追着羅家不放,卻是為何?”

侯家家主撫須微笑:“那可就不知道了。”

朱離又問了幾句,可不論是旁敲側擊還是單刀直入,侯爺都答得滴水不漏。此人不是打鐵巷裏的老漢,留着的話頭定然是出自別的考量不說,絕不是禮數或者誠意問題。

“晚輩猜測楊家之事多半是由于仇殺,侯爺與楊家熟識,可知楊家與何人來往密切,與誰人有怨?”

侯爺聞言笑了笑:“二位公子都把老夫查了出來,可見對楊家也是研究頗多,竟不知楊家甚少與人來往麽?公子查不出來的,老夫一個莊稼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兩人道了叨擾,只說若有事還會登門拜訪,便告辭出來。柳吹絮撅着嘴瞪着眼睛:“哎,跟這位侯爺說話,卻比趕上一天路還累。”

朱離也累,只是臉上笑容不落:“侯家如今雖耕讀傳家,到底曾在宮中供事,根基還在的。侯爺今日對我們,已是留了幾分情面了。”

柳吹絮長長嘆了口氣:“大家好好說話豈不都輕松?”

朱離笑了笑,沒做聲。

夏日天長,兩人便又翻身上馬,往齊家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為日更要吐血的作者問,如果你們不給我留評,我自己給自己寫評論會怎樣?冷得打哆嗦地作者要忍不住了!

☆、尋疑問惑(四)

齊家家主又黑又瘦,但精神矍铄,聽聞楊家之事,驚訝大于哀痛,嘆息了一聲:“老漢不明白,楊家與朱家有什麽交情?怎麽朱家少爺着手在查此事?”

朱離笑了一聲:“齊爺通曉江湖諸事,想來知道楊家與逞州柳家交情匪淺,柳爺驚聞友人遭難,憂心過度,卧病不起,才托了晚輩來查。”

齊家家主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朱家名聲大,原來還開着官司鋪!”

柳吹絮聽這話無禮,蹙眉道:“齊爺這話叫人不明白,江湖事江湖人管,楊家遭難,朱大哥俠義為懷,幫爹爹查訪兇手,是大義之道,哪像……”

朱離倒不惱,只是看齊家家主神氣高傲,只怕柳吹絮禁不住激,說話傷了兩方和氣,他扯了扯柳吹絮的袖子:“柳兄弟,咱們一路颠簸,帶來的酒可別撒了,你去幫着瞧瞧。”

柳吹絮知道這是托詞,但他對朱離一向信服,雖不情願,但還是走了。

齊家家主掀起眼皮看了朱離一眼,只見朱離還是笑盈盈地,神色溫和可親:“晚輩此來并無冒犯之意。楊家一事晚輩推測是仇殺,齊爺是楊家故交,晚輩特來問問,可有什麽線索。”

齊家家主冷笑了一聲:“仇殺?柳城告訴你是仇殺?”

“是晚輩自己的猜測。”朱離大致說了自己想法,卻見齊家家主只是沉默,他笑了笑道:“大家同是江湖中人,誰人都有急難之事,也有為難之時,楊家的事柳爺即求助與朱家,晚輩只有盡心盡力。只要找出兇手,就算給柳爺有一個交代了,齊爺你說呢?”

齊家家主哼了一聲:“你還不算糊塗!”他這才肯正眼看朱離:“我與楊家相識,不是九年,也是十年之前了!他是胡人手裏逃回來的俘虜,低調的很,要說與人結仇,只怕是難。”

齊家這位家主性子乖僻,迂回折中不如單刀直入,朱離含笑問:“齊爺真認為楊家行事低調?他是胡人的逃奴,平時深居簡出,連鄰裏都不願敷衍交往,卻結識了逞州柳家,莫陽鎮的侯家,還有齊爺。”

柳家是江湖世家,在逞州聲名顯赫,侯家如今雖是家道中落,但也曾是高門大戶,就連齊家,雖是江湖術士,卻也有一技之長,有些名氣。

這是一直盤繞朱離心中的疑問。

從他得知楊家連鄰裏都關系疏遠,卻與柳家相交甚厚,這奇怪的感覺便一直萦繞心頭,只是柳城對楊家情深義厚,他與柳城話語裏又有過交鋒,不便再問。侯家家主城府深厚,不是爽利之人,他問了也是白問,只有對着齊家這位,他才能一問心中疑惑。

齊家家主這次望着朱離笑了一聲:“你說呢?”

朱離還笑着,語氣裏那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卻冷了下去:“晚輩雖無真憑實據,但覺楊家一家行事不合常理,事出無常必有妖。”

“嘿!老漢與楊家相識,是個意外。”齊家家主笑了一聲,看着朱離:“十年前還是九年前,那時也是夏天,老漢的女兒嫁去了醴曲,老漢去醴曲看女兒,遇上驟雨,就在醴曲耽擱了幾日。

“那一日雨後天晴,老漢嫌悶在家裏難受,便出去轉了一轉,醴曲鎮邊有一座矮山,老漢上山的時候不小心,被山裏的蛇咬了一口。那蛇通體都有花紋,哼,蛇這東西,越是長得豔麗,毒性越是厲害,老漢被咬在腳踝上,瞬時一條腿就失去了知覺。

就在老漢掙紮着下山的時候,遇見了楊行天。他背着老漢下山,還及時給老漢喂了些藥,老漢這才保住了命,也保住了腿。”

朱離點了點頭:“他與柳家相識也是在山上,逞州城外的黛山,可惜晚輩未曾問清柳爺其中細節。”

齊家家主的鄙夷絲毫不加掩飾:“若不是意外,他怎能結識柳家?”

“齊爺如此說話,是楊家露了把柄在齊爺手裏?”

齊家家主頗為不屑:“看人難道還要把柄?”

朱離自失一笑:“是晚輩愚昧了。”

齊家家主瞧了他一眼,“你還年輕,這樣也不錯了。”這算難得的安慰,朱離笑了笑,只聽齊家家主續道:“我看楊家一家從胡人手裏逃來不易,又忠厚老實,初時與他家頗為交好,後來……”

齊家家主哼了一聲:“你查了這麽久,後來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老漢就不再贅述。楊家搬到逞州城裏時老漢還曾登門拜訪,就是那時,他請老漢看了些東西,哼,老漢雖在街頭賣藝混口飯吃,但在數算密語方面還有些研究,他給老漢看的東西,自己先搗過鬼了!”

朱離心頭一凜,查了這麽久,他卻絲毫不知有這種曲折在這裏,他在後面綴了一句:“侯家精通占蔔周易,與數算密語也很精通。”

“老漢問過侯家,他與楊家結識也是‘意外’,嘿嘿,老漢與人相交只看眼緣,有這些也就夠了,不要什麽把柄了。”

朱離點了點頭:“齊爺性情中人,值得欽佩。但不知楊家給侯爺看東西齊爺可還記得?”

“看的東西自然不記得,他給老漢看時已颠倒了單字與雙字的順序,老漢看一眼就能看出原文,像是武功心法,卻也普通的很。”

朱離心裏似乎有了數,卻又亂成一團,看天色不早,他不好再叨擾,拜謝過齊家家主,告辭出來,見柳吹絮挂着臉在等他,見了朱離先憤憤不平:“這老頭無禮的很!”

朱離笑着安慰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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