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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地方歇腳,下午再走吧。”

朱離揭開車簾往四周看了一圈,未見着可疑的人,“你累了睡吧,我來趕……”他看了一眼烏桑的臉色,咽下了最後的話:“也好。”

烏桑沒再說話,趕車在街上尋了間僻靜處的小店,停了馬車,兩人要了房間,烏桑先要了一桶熱水,小二一邊嘀咕着大清早要熱水洗澡,真是怪人,一邊看烏桑臉色冷峻,不敢再抱怨,一溜煙去準備了。

朱離等了一陣,見街上店鋪開了門,又去給兩人添置了兩身夾衣,現在白日是熱,但晚上難免有錯過宿頭的時候,露宿荒野會冷。時間還早,他又順道去添置了些常用的藥物以備不時之需。

朱離抱着兩身衣衫敲響了烏桑房間的門,這裏離逞州不遠了,烏桑很快就不用裝成莊稼漢了,他這次沒買粗布藍衣。

半天不見應門,朱離叫了聲烏桑,又敲了幾下,正準備踹門,門哐地一聲開了,烏桑濕發披散,裹着藍布外袍站在門口,一身的水汽,那藍布粗劣,沾着水有些掉色,在烏桑露出的前胸印出一小塊藍色的印漬。

朱離往後退了一步:“我以為,我……”他以為烏桑又不死心逃跑了。

烏桑堵在門口不讓開,只看了他一眼:“有事?”

朱離點了點頭:“我買了新衣裳。”他将衣衫遞過去。

烏桑伸手接了:“多謝。”并沒有再讓朱離進屋的意思。

朱離咬了咬唇內細肉:“我還有事同你說!”他怕烏桑只答一個“說”字,先笑着搶了話頭:“要進去說。”

烏桑略一遲疑,讓開了門口。

屋裏窗子開着,朱離過去看了一眼,窗戶下面是小店的內院,停着馬車手推車和一輛镖車,不遠處就是馬廄,幾匹馬撅着蹄子排擠同槽而食的驽馬。

“你是不是想跑?”從這裏跳下去,搶一匹快馬!

烏桑跪坐在案幾邊,提着茶壺斟了碗茶:“想,但窗戶太高了。”

這麽誠實,朱離倒滞了一下,他不算反應遲鈍之人,怎麽和烏桑說話總要被噎地愣一陣!朱離過去跪坐在烏桑對面:“為何你不肯回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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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桑看着他:“送死?”

朱離不顧烏桑眼眸裏的嘲諷,依舊神色認真:“楊家,仰止書,胡人……還有羅家!”他看見烏桑的眼睑輕跳了一下:“你就不想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想着一路逃回蒼霞山麽?”

烏桑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用力,輕輕哼笑了一聲:“真相?”

朱離看着他點了點頭:“對,真相!楊家的《仰止書》說是家傳劍譜,卻另辟密室,遍試法子去解其中奧秘,甚至為此刻意結識柳家侯家和齊家這等精擅算數解密之家!若是家傳,他豈能不知書中深淺,在此中耗費半生?”

“你下蒼霞山不止一兩日,并未聽聞與胡人有甚瓜葛,我為楊家的事還特意問過,那段日子逞州城內也沒有胡人出入,可你會‘仰止劍法’的消息一徑傳出,胡人便立刻追了過來,目标明确地圍攻你,你與他們有過交流,難道他們不是追問你《仰止書》的下落?”

烏桑垂着眼睑,只在餘光裏看着朱離侃侃而談的模樣,朱離即使說着這些話時也神色平靜沉穩,語速和緩。

烏桑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着,朱離那局外人的冷靜和沉着,是他在這件事上永遠不可能有的風度。

他手心裏已湧出了細汗。

朱離的手這時卻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腕,他驚愕地擡頭,朱離眸如點漆,又黑又亮,純淨而深遠:“烏桑,我曾做過一個夢,現在想來那可能就是事實。”

烏桑像是預知到朱離要說的話,心跳頓了一下,冷汗從背上争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十年過去了,回想舊事他還是會緊張,會害怕,會像掉進了一個只有呼喊和厮殺的暗洞一般難受,他握緊茶碗,閉上了眼睛。

“烏桑,你是羅家後人,十年前羅家慘遭滅門,你逃了出來,是不是?”烏桑條件反射地一陣顫抖,過了一陣才察覺朱離不知何時坐到了他身邊,兩只手緊緊握着他的手臂,看着他。

他掙了一下,沒掙脫,想推開朱離,也沒推動,朱離握着他手臂的手放到了他肩上,還是看着他:“羅家阖家被殺,與《仰止書》脫不了幹系,更和楊家脫不了幹系!十年後你學成下山,去了結手裏的買賣之前先去屠殺楊家,一是為了報仇,二是為了奪回舊物!”

好一陣兒,那些厮殺聲哭喊聲刀劍入肉的聲音和混着血跡的雨水淹沒腳踝時又冷又逼仄的感覺才從烏桑腦海裏慢慢散去,他這時才發現朱離不知何時已緊緊摟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在他手臂上撫着,像是安慰小孩子。

烏桑心裏一軟,渾身剩下的力氣都散盡了,壓抑緊張過後聲音又低又啞:“十年前帶人殺進羅家的,就是楊行天!”

自那晚從那場厮殺中逃出來後,他從未提過這件事!即使收他養他的蒼霞山領主問他,他都緘口不言。

他自己也未料到他會告訴朱離。

這不是秘密,這是真相,只是再也無人相信,而且太恨了,說出來時從喉頭到眼眶都是灼熱的疼。

朱離沒說話,只是摟着他的手臂分外用力,碰到他肩上的傷口,疼痛炸開來,但烏桑卻沒動。

朱離過了一陣才醒悟過來,猛地松開了摟着烏桑肩頭的手:“哎呀,你的傷口……”說着手往他衣領上探過去:“我瞧瞧!”

烏桑吸了口氣,他看着朱離伸過來要扯他衣領的手,忍住了沒動,放任朱離扯開他的衣領查看傷口。

朱離處理傷口時神色柔和又專注,這柔和與他平時見人時帶着的那幾分笑意不同,比那笑意真些,這時看他也全想象不出朱離生氣時能有怎樣的疏離和淡漠……還有,朱離會在上藥時對着傷口輕輕吹氣!

烏桑錯開了眼。

“好了!”朱離烏桑扯好衣領,看着烏桑:“我會替你讨回公道!”

烏桑微微搖了搖頭:“這件事沒有公道可讨……”他不知為何心裏有些嘆息,沒再說下去,頓了一下,點了點頭:“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有天做了個夢,夢見不小心濺了滿嘴的洗衣粉水,然後笑的時候會迎風吹出一串七彩的泡泡,炫技笑醒了都!嘿嘿,這章算不算有糖?接下來就回逞州了~努力碼文中~

☆、正道滄桑

從這個小鎮往逞州城有兩日的路程,這一路上朱離和烏桑的人并未遇到西湖三怪的親友,想來那些人都追過了頭,倒是胡人有幾波,都被朱離混了過去。

兩人一路順遂,這一日到逞州城外時已過午時,天色陰沉,讓人有幾分壓抑。這個時間早過了飯點,兩人只在路邊要了點小吃裹腹,朱離咬了兩口油炸的糍粑,擡頭看時,對面的人正埋頭吃着東西,神色平靜如磐石。

“烏桑。”朱離看了一眼逞州城門:“我們到逞州了。”他聲音輕軟。

烏桑咬着東西頓了一下,吃完了才開口:“我看到了。”平靜如常。

朱離看着遠方,目光不知落在何處:“你雖說這件事沒有公道可讨,可還是跟我回來了!”他這時看住烏桑:“你肯信我,我就一定會不會讓你失望。”他拍了拍烏桑手背:“你不要擔心。”

烏桑心裏落下一聲極輕的嘆息,他不是信得過朱離才來的,若是沒有被朱離喂這勞什子的毒|藥,他早都到蒼霞山了。

大概。

朱離話語裏的安慰他自然聽得出來,只是後來的十年從未有人安慰過他,他倉促之間不知該怎麽應對,只看了朱離一眼便錯開了目光:“朱少俠,你不懂江湖。”

朱離聞言揚起嘴角笑了:“不錯,我确實不懂江湖,我只要明辨是非,懂得善惡就夠了!”他說這話時神色自信堅定,還伸手握住了烏桑手腕:“烏桑,你不是壞人!”

烏桑愣怔了一下,過了許久才扯了下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朱少俠糍粑吃進了這裏?”

朱離看着烏桑這個有些說不明滋味的笑,搖了搖頭,“并不是。”

朱離心裏有一堆說辭,烏桑在黛山上初見他時向他砸來的只是劍鞘而不是劍刃,那時他處境危急,疲于奔命,卻并沒對陌生人動殺心。

路上搶馬那次,烏桑若是嗜殺之人,他要取車夫性命易如反掌,卻也只是打暈了車夫。

還有徐州城外,烏桑一招領先,長劍橫在他頭頂時,他必然知道自己追着他是為了楊家的事,他那時要取他性命也不是不能,卻也沒有動手……

只是看見烏桑這個若有還無的笑意,朱離心頭滞澀,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他低頭咬了兩口糍粑,覺得連胃口也沒了,只等着烏桑吃完了東西結了帳,才駕車進城,往柳家而去。

這一路直到柳家門前,誰也沒說一句話。

朱離是還回味着烏桑那個似有還無的笑,他走過江湖見過生死,他心裏深處明白那個笑意背後的東西,故而憋着一口氣,定要為烏桑讨個公道。

烏桑是本來話少。

朱離在柳府門前勒停馬兒,柳家門子一眼望見他,站在門口愣了一下,便招呼也未打一聲,先飛奔去通報。

朱離心頭微微詫異,但并未放在心上,掀開車簾看着靠着車壁打盹的烏桑叫了一聲:“到了。”

烏桑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往車門口挪了挪,朱離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跳下馬車。

烏桑腳才落地,便見柳府院內一個身着鵝黃衫子的女孩兒一路小跑趕了出來,朱離也聽到腳步聲回頭,微有些詫異地叫了一聲:“綿兒?”

烏桑看着那姑娘腳步不停地跑出柳府府門,他心頭掠過一陣驚慌,拽了朱離一把:“快走!”

這是蒼霞山的人具有的本能,烏桑心頭掠過生死的威脅,沒有來由的直覺。

朱離卻反握着烏桑的手:“你別急,這裏有我在,我會護你周全!”

烏桑覺出朱離的手心裏一陣潮|熱,這位少俠原來也是緊張的。

烏桑怔了一下的功夫,柳綿已奔到了他們跟前,她看到烏桑時只掃了一眼,便顧不着女兒家見着生人的嬌羞,推着朱離往馬車邊走:“跑!快,快!”她怕自己結巴,說話只說單字。

烏桑只覺朱離握着自己的手一緊,他趁着柳綿推着朱離的勢頭也拉了一下朱離,“上車!”

朱離卻反手拽回了他:“烏桑,這次不能跑。”

這次若是跑了,無論楊家一事真相如何,他都是畏罪而逃的兇手,再也沒有辯駁的餘地。

柳綿急的要哭,使勁推着朱離:“爹爹收到朱伯父的信,要爹爹把你捆回徐州去,爹爹會……”她的話還未說完,柳家院裏便轉出了柳城和柳吹絮,還有些他不曾謀面的江湖人士,他們手中都提了劍,就連身後跟着的家丁,也都有武器在手。

但看這陣勢,烏桑心頭已然明了,只是苦于沒有功力,無可奈何。

倒是柳綿看着柳城等人,一下子張開了手臂攔在了朱離前面:“父親!”

柳城看着女兒在此,喝了一聲:“綿兒,胡鬧!”随即目光如炬看了過來,停在烏桑臉上:“這位可是烏桑?”柳城站在門前階下喝問,他身後的人聽到烏桑二字,迅速散了開來,将朱離烏桑和柳綿三人圍在了中間。

烏桑只覺手上一緊,是朱離聽到柳城問話時拽了他一把,将他護在了身後。他看過去時只見朱離神色平靜,坦然看着柳城:“當日柳爺分明答應過,在晚輩将烏桑帶回逞州之前不會采取行動,且收了晚輩随身佩玉為憑,如今怎麽卻出爾反爾,欺蒙晚輩?”

即使質問也說得不疾不徐,即使手心裏一陣緊張的汗意,唇角卻還帶着一貫那種親和的微笑,這便是朱離,烏桑心頭大定,他抽回了被朱離緊握着的手,與朱離并肩而立。

柳城聞言臉色未變,笑得比朱離更和藹幾分,“賢侄誤會,老夫得知殺害楊家一家的兇手是烏桑,擔心賊人狡詐,賢侄君子,可欺之以方,生怕賢侄被賊人蒙蔽吃虧,這才自作主張,往府上送了封信。”

朱離抱了抱拳:“有勞柳爺挂記,賢侄心裏想的卻也一樣,只怕柳爺是君子,可欺之以方,被楊家蒙蔽,這才将烏桑帶回來大家當面對質!晚輩不敢自居奔波辛苦,不敢讨求美酒佳肴,但也當不起柳爺刀劍相對。”

朱離雖然語氣恭敬可親,這話說的并不好聽,四下裏一片刀劍出鞘的聲音,烏桑環視四周,一邊注意着周邊人的動靜,一邊看着朱離神色從容,據理力争,他這時候不會伸手摸額頭,不會暗中咬嘴唇,也不會忽然磕巴一下。

烏桑目光落到柳吹絮身上時,只見柳吹絮圓圓的眼珠轉了一圈,向他使了個眼色。

柳城卻伸手制止了幾個蠢蠢欲動的人,“賢侄好意老夫心領了,只是令尊有令,令賢侄切莫再插手此事,速速歸家為宜。若賢侄不聽長輩良言,定要與賊人為伍,那老夫可也沒有奈何了!”

柳城這是威脅!烏桑果見朱離眸色微沉,他先将自己扯到了身後,而後拱手道:“家父愛子之心晚輩明白,柳爺拳拳愛護之意,晚輩也心領。只是楊家一事疑問頗多,不能定論,還請柳爺再聽晚輩一句……”

柳城擡手打斷朱離:“你說楊家一事疑問頗多,老夫卻只問一句!”他拔劍直至烏桑:“我只問你,可是你,夜潛楊府,屠殺楊家二十七口,廚子門丁皆不放過,而後揚長而去?”

衆人目光如有形,皆落在烏桑臉上。

楊家低調,他們未必知道楊家是誰,但柳家顯赫,柳爺纡尊降貴請他們來助拳為把兄報仇,柳爺悲憤填膺控訴此人屠殺別家無辜人口,衆人便跟着一起義憤填膺。

烏桑點了點頭,上前一步與朱離并肩站着,正要開口,朱離卻又伸手又将他護在了身後,“且慢!柳爺這是誅心之問。”

朱離看了一眼烏桑以示安撫,又看向柳城:“晚輩且問,楊家家主身上傷口是為自家劍譜中‘飛雁回顧’一招所傷,他既自稱劍譜乃是家傳,旁人又怎會使此劍法殺他?他既自稱劍譜家傳,怎麽卻築密室藏劍譜企圖破解其中秘訣?”

“楊兄酷愛數算解密,賢侄怎知他不是沉迷文字,娛樂游戲!”

朱離神色還是親和,話語裏卻是毫不相讓,“柳爺若果真相信如此,又怎會等不及晚輩将烏桑擒來,卻要廣邀助手,圍困我等與自家門外?莫非柳爺不是信不過烏桑,而是信不過晚輩,信不過朱家?”

唯有朱家,唯有朱家盛名,才能叫柳城和這些江湖人有所收斂了。

柳城果然一滞,随即卻笑了:“老夫自然信得過賢侄,信得過朱家!烏桑是兇手,是賢侄查出來的。如今讓賢侄莫要再插手此事的,卻也正是朱家,正是令尊!存之,你年紀輕,經驗少,被人蒙蔽也情有可原,及時回頭,無人能說長道短。”

朱離一手捏着烏桑手腕,一手握着劍鞘:“柳爺的意思是,此事再無轉圜餘地,定要冤殺烏桑以成柳爺盛名了?”

周遭有人聽不下去,幾個人雜七雜八喝着:“朱少爺莫仗着家聲欺人,烏桑殺人償命,有何冤枉!”

柳城伸了伸手,周遭人安靜下來,他走近進步,神情懇切看着朱離:“烏桑喪心病狂,屠殺無辜,害我兄弟一家,老夫發誓定要報此仇怨。存之,此事與你無關,你且交出烏桑。”

朱離攜着烏桑退了一步,他先瞄了一眼急的說不出話的柳綿:“綿兒回家去。”這才迎上柳城目光:“殺人償命,晚輩并無回護烏桑之意,但也同理,決不能叫楊家蒙蔽世人,若查清了楊家底細,柳爺還要報仇,各位還覺得烏桑該殺,晚輩屆時定不阻止,但今日今時,要晚輩這樣交出烏桑由這位屠戮,恕難從命!”

柳城自覺他已讓步良多,朱離這般執迷,定是被少年人所謂的義氣蒙蔽了眼睛,他目光灼灼看着朱離:“這麽說,賢侄定要執迷不悔,與奸邪為伍了?”

朱離淡然一笑:“晚輩心中自有是非!”

柳城伸手招了招身後的人:“如此,老夫只有得罪,遵照令尊的意思,将賢侄捆了送回去,再找烏桑算賬!若有損傷之處,老夫只有再登門謝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改文案,但是文案廢不知道怎麽改!至于文名,其實作者君知道這名字超冷,但是作為一個強迫症,文名是《千面辭》,《绮羅香》,《踏塵歌》,《霜依舊》,這篇再改個別的就會渾身難受~~~沒有救了,感覺已經冷出了抵抗力,都掙紮不動了。

電腦特別卡,就那種開了個網頁加迅雷,然後就點啥啥不動,跟它對視半小時之後認輸,無奈地關機了~

還有,下一章後天更,果奔地小透明哭着說~

☆、生死相同(一)

柳城招呼了一聲,那些人都圍了過來,朱離見狀亦拔劍出鞘,他将烏桑護在身後,“柳爺當真不肯再查一查?”

“還有什麽可查?而況令尊說過,這事賢侄不能再插手,得罪了!”柳城拔劍出鞘,徑挑朱離腰腹,身後的人也都遞出劍招,有人往朱離身上招呼,有人往烏桑身上招呼。

柳城不願提及十年前的事!朱離意欲再說,卻被柳城劍招打斷。

朱離一手帶着烏桑,腳步輕錯,避開了柳城一劍,手腕一翻,長劍擋過了幾人招呼在烏桑身上的劍刃。

拉着馬車的兩匹瘦馬被這變故一驚,馬蹄在地上刨着,不安地嘶鳴了幾聲,但許是累了,卻并沒有跑。

朱離帶着人明顯行動較緩,烏桑掙了一下:“你別管我!”

若是他兩人合力而戰,今日就算拼個受傷,也一定能脫身出去,可惜他此時非但不能助朱離一臂之力,還是個累贅。

他們身後的人劍招頻遞,步步緊逼,朱離無暇分心,只是捏着烏桑手腕的手更加用力,借着烏桑手臂支撐騰空而起,飛腳踢開了眼見就要刺到烏桑身上的一劍。

烏桑心知這樣下去他們絕無勝算,要麽就是朱離受傷屈服,這些人将他亂劍砍死。

要麽就是,朱離死撐着,跟他一起葬送在此處。

而看朱離對是非對錯的執着,他只怕會寧死不降。

烏桑心裏一陣激顫,這就是朱離啊。

朱離步步護着他,束手束腳,不過二十餘招,手臂上已被人劃了一道口子,卻還不肯撒手,烏桑趁着離朱離極近的距離道:“我能使劍,你放開我!”

朱離稍稍一頓,仗劍逼開了對方兩人才撒手,烏桑拔劍在手,與朱離向背而立,他勁力雖無,招式還在,先用左手唰唰刺出幾劍,雖因招式無力未傷着人,但對方幾人顯然始料未及,被他刺得亂了陣腳,退了好幾步。

只這一瞬,朱離已有餘暇,他劍刃霍霍,招式輕盈,已刺中幾人手腕,下了對方兵刃。

只是柳家江湖世家,終究劍招老辣,柳城一上手便救了那幾人危難,他劍招夾着渾厚之力刺向朱離腰間,朱離與他硬接了一招,手中長劍被撞得嗡地一聲,退了一步,但朱離并不氣餒,劍招驟變,腰身輕擰,從下至上,挑柳城下盤。

柳城避了兩招,微微收了劍勢:“賢侄,烏桑喪心病狂,殺人如麻,你出身世家,年少出名,何苦與他攪在一起,今日這情勢你也看的分明,又何必枉自掙紮,傷了和氣!”

朱離笑了一笑:“柳爺此言差矣,我朱存之不論出身,只論公道!”他自忖柳城這話留有餘地,一手抽空捏了捏身後烏桑的手腕,一邊道了聲得罪,便劍招大開大磕,不顧胸前要穴暴露,徑刺柳城胸口。

這招一出,若柳城不敢殺他,他便心裏有了底。若柳城果要殺他,則只能指望烏桑替他護衛了!

柳城不想朱離年紀輕輕,竟能以此兩敗俱傷之勢狠拼,反倒被逼得倉皇後退了一步。

朱離心裏有了底,嘴邊一抹輕笑,又道了一聲得罪了,招數頻變,全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烏桑本該緊跟其後為朱離解去兩邊的威脅,只是他并無功力,腳步遲緩,劍招威脅不大,不能照顧周全,待朱離殺出幾步,朱離身上已傷痕密布,看着着實驚心。

烏桑更不消說,所過之處遍灑熱血,且他勁力不濟,就要跟不上朱離步伐了。

朱離不知是聽出他呼吸急促還是估算出他就要跟不上,竟然放慢了腳步,劍尖劃過一圈,劍氣淩然,暫将兩人四周的人清退了半尺,他渾身浴血,笑容卻甚是柔和:“柳爺,你要殺烏桑為楊家報仇,那麽十年前羅家的仇怎麽算?”

柳城這時不再笑了,他知朱離年輕好義氣,也料想他年輕人要面子,定然會為了烏桑争上一争,争一争不怕,他只要臺階遞地适當,加上朱府不想朱離摻和在這件事中,他還是能穩穩拿到烏桑。

只是不想朱離平日溫和可親,這時卻如此頑固倔強,他這個争一争,竟然是拼命在争。

烏桑下山至今也不過月餘時間,他不明白朱離和烏桑能有什麽交情,要他如此不顧規矩,不顧朱家,不顧自己的去争!

可若說朱家少爺不懂江湖,他卻已捏中自己不敢真的殺了他而得罪朱家,以此橫沖直撞,逼的他們這麽多人竟手忙腳亂!

他确實不敢,朱離輕傷可以,致命卻不成!即便這個不懂變通的少爺再不濟,也是朱府獨子,他能借着朱諾名頭将他綁回去,卻不能真的殺了他!

十年前羅家的仇怎麽算這話問出來,旁人雖不明所以,但也有不少人将目光盯在了他身上,柳城臉色鐵青:“賢侄究竟和烏桑有何關系,這樣為他開解?甚至不惜胡言亂語,扯上羅家!”

朱離摸了摸濺在臉上的血跡,先将烏桑護在自己招式範圍之內,才含笑輕言慢語道:“柳爺想左了,晚輩說過,晚輩只講正義公道,和交情無關!”他見周遭有人似乎神情疑惑,趁着這個間隙抱拳道:“諸位,十年前……”只是他話未說完,柳城已劍招遞來,截斷了他後頭的話,“你若執迷不悟,可就怪不得我們了!”

柳城這一劍向着朱離肩頭刺來,朱離慌忙躲避,但柳城劍刃到他肩頭時卻劍招急轉,徑刺朱離身後烏桑的胸口!

柳城不敢殺他,卻敢殺烏桑!

朱離回救不及,忙往烏桑身上一靠,擋在了烏桑身前,卻覺烏桑摟着他的手臂一緊,攬着他急急轉了半圈,烏桑的聲音又低又沉,還有被柳城一劍刺中時的顫抖,他在他耳邊嘆息般說:“少俠,不要這般仗義!”

烏桑這時在他身後,旁人瞅中空隙,刀劍齊往烏桑身上招呼,朱離只聽烏桑的痛呼響在自己腦海裏,背上的力道重了一些,是烏桑支撐不住了!

朱離只覺心頭熱血湧動,他掙出烏桑懷抱,豎劍一挑,連連遞了幾招,只聽得對方幾人慘呼了幾聲,他一手攬着烏桑,一手持着滴血的劍刃直指柳城,不顧柳城逼過來的劍刃,強忍平靜的話音裏帶着顫抖:“柳爺,十年前羅家滿門被殺,就是楊家的手筆!你結交豺狼虎豹之輩,被人蒙蔽,急欲遮掩事實,便邀集衆人……”

柳城一劍刺過來,他不想朱離竟真的不閃不避,這一劍已到朱離胸口,慌忙變招,也刺中朱離肩胛。

朱離忍着沒出聲,卻有人厲聲尖叫了一聲,朱離看時,柳綿立在門前臺階上,正閉着眼睛攥緊拳頭賣力地尖叫着。

這個小丫頭!

朱離笑了一下,他咬牙忍着痛,頓了一下,回手握住肩上劍刃,使勁一拔,竟生生将劍刃拔了出來,鮮血直濺柳城面門,柳城舉袖遮擋,朱離卻将長劍擲了出去。

這時卻聽柳綿尖細的叫聲裏又混了柳城的痛呼,他踉跄着單腳跳了幾步,跌在了地上,抱着腿痛吟,而朱離擲出的長劍卻穩穩插入地上數寸,搖搖晃着。

烏桑刺出這一招,幾乎使出所有力氣,又往地上墜了幾分,長劍脫手,落在地上。

衆人逢此變故,一起圍到柳城身邊,只見他腳踝被烏桑挑了一道口子,正挑斷腳筋!

柳吹絮一手握住柳城腳踝,以防腳筋回縮,一邊深深看了朱離一眼,終于咬牙道:“快走!”

柳城聞言額角青筋跳動,使勁推了柳吹絮一把,他額上冷汗潸然,喝罵道:“混賬!”但腳踝受傷,他站不起來。

只可惜朱離受傷不輕,烏桑更是幾要支撐不住,想要逃也逃不脫,還是柳綿撲過來拽了朱離一把,将他推到馬車邊上:“快跑!”

朱離正要伸手去拉烏桑,柳綿已在馬臀上拍了一巴掌,馬兒揚蹄跑了起來,烏桑被抛在車後,委頓在地,已被人圍了起來。

朱離一抹肩頭還汩汩流血的傷口,咬牙跳下馬車,只見圍着烏桑的人裏已有人提劍往烏桑胸口刺去,他手裏只有一把長劍,微一猶豫,便舍了長劍,拔下發髻上木簪勁射過去,木簪撞在劍刃上,瞬時斷為兩截,但那刺向烏桑的一劍卻也落了空。

朱離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聽砰地一聲,回頭看時,那輛青布帷幔的小馬車頂蓋被掀起老高,正火勢熊熊地燃着,驚得馬兒在柳府門前這條巷子裏亂竄,而那從巷口湧進來的人他再熟悉不過,正是西湖三怪的親友!

朱離此時再也顧不上傷痛,他幾步趕到烏桑跟前,沒了柳城,圍着烏桑的這幾個人他尚可以對付,他逼退了衆人,從地上攙起烏桑,摸到一手血跡。

烏桑臉色青白,呼吸急促,卻對朱離笑了一下,“朱少俠果然仗義!”他這一笑吃力又誠懇,而後費力地指了指朱離肩頭傷口:“止血!”

朱離何來閑暇止血!他看着西湖三怪一步步逼近,只覺從腳底只涼到了頭頂!

這一路上沒有碰到西湖三怪的人,不是這些人追過了頭,而是他們根本沒再追下去!

朱離目光如炬,逼視柳城:“柳爺,這未免過了!”能在逞州守株待兔等着烏桑,這消息一定和柳城脫不了關系,他料中柳家看中情面,料中柳城不願十年前的舊事被查出來一定會橫加阻攔,他做好了為之一争的準備,但他卻怎麽也料不到柳城為了報仇,竟然能和西湖三怪的人有瓜葛!

他說話平緩清晰,斥責失望與怒氣全隐沒在平靜的語調裏,更叫人心驚,柳城邀來的助手裏已有幾人面面相觑,神色狐疑。

柳城腳踝傷口已被簡單包紮,他冷笑了一下:“你不要血口噴人,西湖三怪的人追烏桑也不止一天兩天了!”

西湖三怪的人裏那刀疤臉也打了個哈哈:“是老子自己找來的,老子還怕柳爺獨吞了烏桑,老子撿不着個骨頭渣,既然碰上了,就新仇舊怨一起算!”

新仇舊怨?朱離心裏咯噔一下!舊怨自然是西湖三怪,這些人與西湖三怪不過酒肉之交,追殺烏桑沽名釣譽的嫌疑比報仇更大,可是新仇……

朱離想起那日在逞州街上刀疤臉抱着那個瘦子時悲痛欲絕的哭聲,和那句不殺烏桑誓不為人的咒言!

作者有話要說: ……哎,想半天不知道說啥~有評論請砸來,沒評論我也得寫,又冷又執着的小透明是沒有脾氣的,只會乖乖寫文的~還有卡的跟它對視半小時都沒反應的電腦送修了,順利的話明天才能拿到,所以下一章還是後天。存稿六萬早都用完的小透明有點憂傷……

☆、生死與共(二)

那刀疤臉說完“新仇舊怨”幾個字,朱離似乎聽到他攬在懷裏的烏桑極輕地嘆息了一聲,他看着那刀疤臉走過去與柳城寒暄,那些人說了些什麽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心裏一陣鎮靜而麻木的茫然。

他受傷嚴重,烏桑受的傷比他更重,西湖三怪這些人若來圍攻,他和烏桑絕無生還之理。

朱離在茫然中感覺有人捏了捏他的手腕,他一低頭先看到烏桑沾滿鮮血的蒼白的臉,烏桑又在他手腕上捏了一下,眼神殷殷,示意他低頭來聽。

朱離手上用力,使勁将烏桑拉了起來,兩個人對面站着,他以為烏桑有密語要講,便湊到烏桑唇邊去聽。

烏桑捏着他手腕的手十分用力,話卻說地前所未有的輕柔:“少俠,你先走吧。”

朱離咬牙搖了搖頭:“不可能。”他異常堅定,語氣裏都帶着冷酷與往常的笑靥親和大不相同,“我說過絕不會讓你受傷!”

烏桑看着他卻笑了一下:“朱少俠,你說的不是不讓我受傷,你說的是不讓我失望,我已經,不失望了。”他看着朱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是……”

朱離心頭湧起的火氣擾亂了他的那些鎮靜和茫然,他決然打斷了烏桑的話:“放屁!這不是天經地義,他們這是乘人之危!”

烏桑驟然被罵,愣了一下,才笑了,“你怎麽,還罵人!”

朱離已撕了布條包紮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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