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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看着朱家少爺手腳并用地和那個長手長腳的喜娘憋着勁的折騰,朱離不能動武,被逼的手忙腳亂,卻也真的好笑。
但好笑不過一時,只見朱家少爺不知怎麽,忽然愣了一下,他放下了手裏的糖水,竟直伸手摸到了喜娘的胸口,還實實在在地順手摸了一把。
衆人驚得呆在了當地說不出話!
剛被朱家小厮放在馬背上一路颠過來的郎中上了年紀,正走到跟前,看着這一幕只覺得有傷風化,忙舉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是說朱家少爺俊逸親善,為人溫和,行事穩重,有謙謙君子風度麽?
唯有祥伯一人鎮定,喝了一聲:“少爺!”聲音裏少有的沉靜肅穆。
朱離卻着了魔似的,一手捏住了那喜娘亂揮舞的雙手架在喜娘頭頂,一手捏着喜娘的領子,忽然用勁一扯,徑直剝開了喜娘的衣裳。
衆人:“……”
朱祥:“少爺!”
朱離卻忽的站了起來:“這喜娘是個男人!”說着将半片衣衫挂在胸口,形容狼狽的喜娘推到了衆人前頭。
衙役們慢了半刻才被驚醒過來:“敢男扮女裝混進喜娘裏,将他抓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陪同完畢。
帶着人家坐很久的車去一個濕地公園,到了之後蠢作者胃疼地蹲在地上起不來,只能打道回府,回來時坐班車下錯了站,一導航,離高鐵站還有十一公裏,只能站在路邊的寒風裏等下一趟車,嘚嘚瑟瑟回來時蠢作者又牙疼到失眠,第二天跑了趟醫院,要殺死牙神經。最怕牙醫了。
跟這位同學說起自己的文,他“鼓勵”我說:“你的這種風格嘛,說不定哪天讀者看盡繁華之後突然瘋了一下,喜歡上了呢!”
蠢作者:“……”心好累。
☆、風波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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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們七手八腳地架起假喜娘就要帶下去, 朱離伸手攔了一下,看着郎中就在人群裏,将人拖到郎中跟前診治。
郎中被朱少爺今兒的舉動駭地還沒回神, 摸了好半天的脈象,翻來覆去問了好幾遍當時的情狀, 才捋着胡子嘆道:“好險,這是誤食了八仙花中毒了, 聽這症狀, 中毒時間不短了,好在朱少爺救得及時!”
朱離微蹙了下眉頭,将“誤食”二字記在了心裏,只問郎中:“現在可還有危險?”
“保險起見,老夫還是給他開個清腸解毒的方子!”
衙役們不耐煩起來:“這個人男扮女裝混進喜娘裏面,說不定和命案有關, 還開什麽藥!”
朱離看着衙役們不耐煩地抓着那假喜娘兩條還在掙動細胳膊将人帶走, 微蹙着眉頭看了眼那些衙役, 衙役們倒不覺有何不妥,衙役頭子一人招呼了一聲同伴:“你先把人帶去給常大人審一審, 這邊還有些人沒問完呢!”
出了這事, 喜婆們登時成了審訊的重點, 一間小院裏擠了好些個官差,聲色俱厲,恐吓威脅,全往幾個戰戰兢兢地婦女身上招呼。
晌午時候帶着那假喜娘去官府的官差又來了朱府, 在那衙役頭子跟前耳語了幾句,也不知說了什麽,那人陰着臉點了點頭。
過不了一陣,衙役們全都不顧朱府的挽留,呼啦啦地退了出去,朱府門前的衛兵卻非但沒撤,還多了一撥。
朱離被衙役排除在外,他卻也沒有閑着,喜婆們被衙役們訊問,他無法接近,便先去了廚房查問。
若不是那假喜娘自己尋死,那“誤食八仙花”一事只怕有蹊跷。
如今雖是金桂和八仙花齊開的時節,但廚房的人掌管着一府人的飲食,誰會不小心地把這兩樣東西弄混?又恰巧弄混的一碗到了假喜娘的手裏?
廚房裏的人已經着手準備阖府上下的午飯了,朱離不欲大事聲張,只拉了個摘菜的小丫頭來問:“昨晚的桂花粥做的好的很,你們從哪裏弄來的桂花?”
那小丫頭能在後廚這地方見着朱離,又見朱離問話時神色溫和,語調親切,着實激動了一下,但激動歸激動,手裏的活幹不完要被罵的,一邊答朱離的話時還一邊還在手裏撿着菜葉子:“就是咱們府上的桂樹上采的,頂新鮮呢!”
朱離哦了一聲,問她:“誰采的?府上這麽多人,一定要采不少吧,幾個人采的?”
那小丫頭飛快地望了他一眼,低下頭支吾着不說話了。
朱離只是疑心這其中有異,這小丫頭欲蓋彌彰的态度倒坐實了他的懷疑,他臉色不變,說話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慢而平和:“你不說,那就叫官府的人拘了廚房的人,挨個兒拷問。”
後廚的小丫頭沒見過世面,看他還是笑盈盈地樣子,不知他是在說笑還是真的生了氣,低着頭擺弄着手心裏的菜,死扛着不說話。
朱離笑了一下:“你聽說沒有,前頭有人誤食八仙花中了毒,若不是救得及時就死了。這事兒交給祥伯處理,最多是做事不當心,頂多打一頓攆出去,要交給官府,那可就是殺人害命了。”
朱離看着小丫頭擡起淚眼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道:“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小丫頭一膝蓋跪在地上:“少爺,您是好心人,您別告訴祥伯,也別告訴官府,是……是,小的也是聽說的,昨兒采桂花的時候,廚房的吳媽媽帶着她的外孫女兒來玩,是小孩兒不懂事,看着八仙花長得好,才,才……”
朱離虛扶她一把:“那廚房的吳媽媽現在在哪裏?”
小丫頭抹了把眼淚,像是要抓朱離的衣角,卻又沒敢,只仰頭拿淚眼哀求朱離:“少爺,吳媽媽絕不是故意的,那小孩兒才兩歲半,更是不懂事,少爺,您是好人,您別……”
朱離被她哭得不知所措,正巧有個幹練利落的媽媽從廚房走了出來,一眼看見朱離和跪着的小丫頭,那媽媽飛快地跑了過來,先是對着朱離福了一福:“少爺怎麽到這地兒來了?這地方怎麽是少爺能來的喲!”
朱離沒應她,只問:“廚房的吳媽媽今日在哪裏?”
那媽媽臉上僵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過來:“吳婆子聽說了前頭的事,吓得跌在地上起不來,管事叫她去歇息了,就在那後面!”那媽媽說着指了一下與廚房隔着一道矮牆的一排屋舍。
朱離應了一聲,轉身才走了兩步,便聽那小丫頭極壓抑地哭了一聲,回頭看時,那媽媽正擰着那小丫頭的胳膊把人往廚房拉,一徑罵着:“丢人的東西,見着人好端端哭得什麽喪!”
朱離張了張嘴,見人都走遠了,也沒能說出什麽話來。
廚房後的那道矮牆将背後那排低矮的房屋與前面廚房隔了開來,綿延甚長,幾乎将廚房抱在懷中。朱離不耐煩走路,手指在矮牆上一撐,已從牆上翻了過去。
後面這排房子是專門給廚房的人住的,這時候人都在忙,這一排屋子寂靜而寂寥,朱離屏氣斂神,只聽出幾個屋裏有或輕或重的呼吸,他敲響其中一間的門,隔了許久,才聽見有人趿着鞋走了過來,邊開門邊沒好氣地問:“誰呀!喲,少爺!”
來人光着一雙膀子,跪下的時候朱離都找不到地方去扶他:“起來吧,起來!”
跪着的人踉跄了一下才站起來,看着朱離時一臉疑惑:“少爺是……”
“廚房的吳媽媽……”
這人伸手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哦,吳媽媽,就在……”他探出半個身子往外面張望了一下,朱離滿以為他要指給自己,誰知他竟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吳嫂子!”朱離下意識地躲了半尺。
吳媽媽沒出來,倒是其他屋裏罵罵咧咧地應了幾聲,那些人一開門看見朱離,都尴尬地閉上了嘴,低着頭叫了聲“少爺。”
這動靜也沒驚動那位吳媽媽,朱離:“她住哪一間?”
住的近的那人指了指吳媽媽的房子,就近過去拍了拍屋門:“吳媽媽?”還是沒人應。
朱離道了聲“得罪了”,飛起一腳踢上門扉,房門洞開,這屋子不大,一眼能看到頭,屋裏空空如也,哪裏有人影!
有人不禁嘀咕了一句:“難道回家去了?不是不舒服麽?”
朱離還要再問,他院裏的小厮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少爺,少爺,您怎麽在這裏啊,前頭出事了!”
朱離對着那幾個廚房的下人拱了拱手:“勞煩各位幫我尋一尋吳媽媽。”才跟着小厮往前面走:“怎麽了?”
小厮當時吓得神魂俱散,這時候見着朱離,心裏安定之後不免有些委屈,帶着一絲哭音道:“官府的人說老爺唆使人殺人,要帶走老爺!”
朱離腳步驟然停住,難得的聲音變了調:“誰說的?”他只驚了一下,背後一層冷汗浮上來:“老爺怎麽說?夫人呢?祥伯呢?”
那小厮看着朱離神色凝重,把哽咽壓在嗓子眼裏:“小的不知道,小的聽到消息就來找少爺了!少爺,這可怎麽辦啊!”
朱府的大小事情,朱離只處理江湖上的一部分,生意家事,他幾乎從不過問,都是朱諾和朱祥把控着,驟然聽聞朱家的家主要被官府帶走,朱家人的恐慌可想而知。
朱離心裏已轉過許多念頭,他雖神色沉肅,但神态卻是從容鎮定:“先去看看!這事有蹊跷”
朱離并非不谙世事,料想這事大有蹊跷!但以朱家的聲望和家世,徐州官府只怕還不敢一口吞下朱家,只要有周旋時間,定能查清其中真相。
只是這些事他着實厭惡,不由地蹙了下眉,加快了腳步。
裏院門口圍了幾個衙役,裏面已靜了下來,朱離一眼看見相對枯坐朱祥和秦氏,祥伯本來常端着一張笑臉,看起來和藹的像個彌勒佛,這時候臉上卻是一片沉肅,看着老了許多。
秦氏形容更不消說,看的朱離心裏難受,他緊走幾步跪在秦氏膝前,握住了秦氏的手:“娘親,父親的事兒子聽說了。您別擔心,兒子還在,林氏的事是兒子惹出來的,兒子更應該擔起責任來。”
秦氏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猴兒,你有心就好,朱家這副擔子,還輪不到你來擔。”
祥伯只應和似的嘆了口氣。
朱離搖了搖頭:“娘親,兒子知道您疼兒子,但兒子已經大了。父親的事疑點重重,朱家在南五省還有些名聲,想來官府不敢立刻就冤枉了父親,只要還有些時間,兒子一定将這件事情弄清楚,把後面搗鬼的人揪出來!”
秦氏心知這不可能,卻還是忍住了苦笑,拍着朱離肩膀:“你有這志向就好!娘親只怕你被這些事磨去了銳氣!”她借着這個當口,将官府對朱家的禁锢說得輕松如意:“反正現在誰也出不了府門,你要查誰,一查一個準!”
朱離想起廚房吳媽媽的事,但吳媽媽還沒找到,或者吳媽媽真的只是回了家呢!沒有影子的事,他不想說出來叫秦氏和祥伯擔心,只能換個方向:“父親的事是那個假喜娘透露出來的,那人能混進朱家,說不定還有同夥混進來,兒子先把當日來府裏的禮單看一遍。”
秦氏點了點頭:“你去吧。”
朱離還想陪秦氏一陣,便沒動身,只聽秦氏和祥伯商議:“再試試能不能出府,實在不行,叫外面的人打探老爺的消息,想辦法傳進來。”
朱祥應了一聲,看了一眼朱離,才對秦氏道:“香料鋪子的事,到這地步夫人還打算自己經手麽?”
秦氏淩厲的眼神在朱祥臉上割了一下:“自然。”
這是句黑話,朱離沒聽懂,反問朱祥:“祥伯,香料鋪子怎麽了?”
朱祥硬扯着笑了一下:“咱們家的香料鋪子賠了些錢,不打緊。”
朱離想着別的事,便沒再問,陪了秦氏一陣,看秦氏精神還好,便一邊找人去廚房問吳媽媽的下落,一邊叫人找來了成親那日的禮冊單子,去細細研究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有烏桑。
請同事吃飯,結果我們科長不想給兒子做飯跑來蹭飯了!于是我們老中青三代人(六零後,九零後,以及一個零零後)吃了頓三小時的火鍋!
那個,我把默讀推給了其中一位六零後,男同事,總感覺我要帶腐全世界!
還有,我看了一下《你壓到我觸角了》,你說我為什麽要端着寫這麽正經的古風,不正經的古風也很好玩啊,我要不正經,不正經,不正經!
☆、掌中溫
一連五日, 朱府的人非但出不了大門,就連人在府裏的行動,都有人暗中看着。
祥伯大把的銀子撒出去也不能換一個出府的機會, 朱家情勢危機。
秦氏幾夜未眠,終究是下定了決心, 第五夜漏夜時候,她提着打好的包裹, 潛進朱離的小院。
朱離還沒睡, 細瘦的月光從窗棂裏漏進來,恰能看出朱家少爺手指撐在下巴上,望着牆壁出神。
朱離見了秦氏也不敢聲張,燈燭也不點,只迎上去輕輕叫了聲:“娘親。”
離得近了,猛然看見秦氏手裏的包裹, 朱離立即跪倒在秦氏腳下:“娘親, 您……”
秦氏的手在朱離後頸裏摸着, 語調有幾分沉,卻異常堅定:“存之, 朱家再有聲望, 也鬥不過官府, 你先走吧。”
朱離卻搖了搖頭:“這種時候兒子不能自己走了了事。”他按住有些微激動的秦氏:“娘親,若是官府真心想查清真相,五天的時間,足夠證實父親清白了!若是官府不想……那官府就是等着拿咱們家的錯處, 兒子要走,一定能走脫,可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
秦氏說不出話來,難道朱離現在不走,他們還有什麽回頭的路可走麽?
朱離:“而況林氏被殺的事牽涉複雜,兒子這幾日已經查到了些蛛絲馬跡,只要……”
秦氏嘆了口氣:“娘親知道,這幾日你千方百計躲着官府的人,就是在查廚房的吳媽媽,那吳媽媽從廚房後的屋裏平白不見了,又不在她自個兒家裏,整整消失了兩天,又莫名其妙出現了,她一出現就哭着向你告罪,說是那混進桂花裏的八仙花都是自己孫女兒不小心弄的,她都挑了半天了,也不知怎麽還是有沒揀出來的!她請你責罰,求你繞過她的孫女兒!你懷疑這其中有詐,還在想法子調查!”
朱離點了點頭:“只是咱們被拘在府裏,也沒法子查那假喜娘的事,但若吳媽媽形跡可疑,她既然要殺那假喜娘,只怕那假喜娘知道些什麽。”
“存之,官府若是不求真相,你費再多力氣,也是枉然。”
朱離嗯了一聲:“兒子不是不懂,只是世間的事,總講個是非曲直,哪怕……”朱離頓了一下,“至少後人說起來,也知道我朱家并沒有做殺人的營生!”
朱離又慰藉秦氏:“再說,官府若是能一舉斬除朱家,就不會過了五日還沒別的行動,這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娘親不要太過憂心。”
朱離說着往秦氏跟前靠了一點,倚在秦氏跟前:“娘親,您再也別提讓兒子自己走的事了。等官府撤了家門前的衛兵,兒子自然會出去查清真相,但是現在兒子怎能撇下娘親,撇下父親和祥伯,自己走了!”
秦氏又是慰藉又是心酸,嘆了口氣:“那賀喜的賓客可有什麽問題?”
“這幾日總騰不開手,賀喜賓客的禮冊兒子只看了一半,兒子不明白的,也都問了祥伯,暫時沒看出什麽來,等兒子看完了才有結論。”
秦氏嘆了口氣,手下卻愛戀地揉着他的頭發:“猴兒,不要累着自己,早點睡吧,這都半夜了。”
朱離送秦氏到門口,看着秦氏起落之間已避過院門口的哨兵走了,他才去就寝。
這幾日憂急交加,朱離一夜無夢,只睡到大天亮,還是被屋裏一臉喜色的小厮拽起來的。
朱諾被放了回來!
朱諾非但被放了回來,還是常大人親自送回來的,朱府院裏的衛兵全撤了,只留下府門口的一些,這不許出府們的禁令,也從阖府上下,縮小了範圍。
朱離看着父親和常大人你來我往的打了半天太極,等送走了常大人,他才得空去朱諾跟前問安。
朱諾被關了這許久,倒沒受刑訊之苦,被抓走後的事他并不細說,只是照從前一樣,說兇案自有官府來查清。便是朱離說了些他被帶走後府中的種種可疑之事,他也不置可否,聽朱離還在查賀喜賓客的情況,他也不反對。
朱離懷着一腔的懷疑,半天理不出中間的頭緒來。他只覺得父親等人心裏似乎都懷着一個對這間事情的真相,卻沒人願意給他透露半分,只留着他瞎打誤撞,自己去查。
這時再回憶起朱諾被帶走那日,朱祥說的關于什麽香料鋪子的話,朱離才覺出其中只怕也隐藏一些信息,只是這信息是什麽,他還摸不出頭緒。
但好處是,常大人說朱家幾位主人在兇案當夜均有充分的清白證明,他們可以出入朱府了,朱離心裏的疑惑,他能自己去查個清楚明白了。
朱離回去後撿來剩餘的半摞賓客名單繼續看,他勾了幾個自己有疑惑的,着人去問祥伯,祥伯也說沒有問題,他只看到日沉西山,手裏只拿着最後一冊記名的簿子,只剩了幾頁未翻。
朱離站起來略略活動筋骨,頗有些不在意地看着,只翻到最後一頁,朱離只看了一眼,便頓住了身形。
他站直了,端端正正捧着那冊記名的簿子看了好幾遍,才輕輕念了出來:“程秋,利劍一柄!”
程秋!
朱離叫來門外的小厮:“你去問,我成親當日記名迎客的是誰,問他有個叫程秋是何模樣可還記得,再去庫房問,當日收進來的利劍……利劍在哪裏,拿來給我!”
朱離說話向來又平又緩又穩,忽然放快語速講了這麽一串,聽得小厮一愣,怯怯的叫了一聲:“少爺?”
朱離臉上卻沒半點不妥,疑惑地看着小厮:“怎麽?”
小厮搖了搖頭,一溜煙跑了。
朱離又拿出冊子看了幾遍:程秋,程秋!
這是小時候烏桑拿來唬他的名字!這一冊薄薄的記名冊上寫的程秋,到底是不是烏桑呢?自己成親當日,他真的來了麽?那麽,那麽……
那麽新婚那夜在夜合巷遇見烏桑,那缥缈的記憶竟然不是夢境,而是真實!烏桑非但在他成親那日來了朱府,還去了夜合巷!
這像是一個啓動記憶寶藏的機關,沉重的木門紮紮開啓,和烏桑一起時的點滴推推搡搡地擠走了吳媽媽林步月和假喜娘,攻占了他的腦海。
曾經劃過他心頭的那點針挑一樣的異動,如今像是溫熱的水流漫過他的全身,他不知道這樣一件還沒确定的事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卻還是覺得胸口的心跳有些太快了。
朱離從未刻意去想過自己和烏桑之間的事,一瞬間幾乎理不清自己的心緒。
但這一刻他也沒法聚精會神去理順這事,他有些急切地想證明這個程秋就是烏桑,甚至有些怕這個人不是烏桑。
小厮很快就來了,手裏捧着一柄長劍,那劍鞘古樸無華,只透着木料暗沉而瑩潤的光亮,小厮拿劍姿勢不對,劍鞘口透出半指寬的劍刃,雪青的刃光逼人,利劍,這确實是一柄利劍!
朱離接過那把劍,只一打眼,便見劍鞘口镌着一枚俏然綻放的梅花,他拇指壓上那枚梅花,眼角的笑意延展出去,要費半分力氣才能收住一點:“這個程秋,是個怎樣的人?”
“說是最後一個來的,那天大喜的日子,他還穿着一身青色,別人問一句,他就能拿眼神把人凍住……少爺?”
朱離疑惑:“怎麽?”
小厮嗫喏了一下,垂下了頭,聲音極低:“打從老爺給您定了親事,您就沒這麽笑過了。”笑還是笑的,只是笑不到眼睛裏。
朱離的笑還沒收回來,已聞言在心裏轉了個彎:烏桑出現在朱府,他挨個兒敬酒的時候卻沒見着這個人!他如此刻意地隐藏行跡,會不會和林步月的死扯上關系?
朱離的笑僵在臉上,他保持住了,才不至于叫人看出端倪來:“這個程秋當時坐在何處?何時離席何時離府,可有人知道?你去問清楚。”
小厮偷偷看了好幾眼朱離的眼色,才退了出去,明明方才還眉眼裏藏着笑,怎麽臉色說變就變了!
朱離低頭把玩着手上的劍,拇指在那朵梅花上摩挲了好幾遍,就着亮光才看清手指底下的那絲異物,是梅花中間一道細細的劃痕,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烏桑是使劍的行家裏手,手下自然又穩又準,那這一道劃痕,又是為什麽落上去的呢?
屋外的腳步聲驚醒了朱離,原來外面已經暗了下去,屋檐下的燈盞亮了起來。林氏新死,朱府便陷進了官司裏,喪事雖未辦,廊檐上的燈籠卻早都換成了白色。
朱離在屋裏走動了三圈,終于還是用這把劍換了他平時的佩劍。
他派去問話的小厮很快遞來了消息,那日程秋進府後,轉眼就失去了蹤跡,負責迎客的人恰被外院的管事派了別的活,是以這人進府後坐在哪一桌,又是何時離府的,均沒人知道。
朱離臉上看不清神色,只點了點頭。他的心思轉了一圈,才為烏桑這般行事找了個合理的理由,自己卻先被這理由逼得有些窘迫——烏桑一定是還為了上次分別時酒後的缺德事愧疚,才不敢見自己!
大概實在是時日太久了,也或者最近的事樁樁件件都比那酒後一點出格的小事重要,朱離已然一點兒也不生氣了。
但他還是心頭一陣一陣的浮躁,無法再做別的事了,只能早早入睡,醒醒睡睡,折騰了一夜。
次日天明後,朱離已收好了行囊,拜別父母,朱諾對他的說辭嗤之以鼻,但卻破天荒不攔他,只秦氏重新替他收拾行囊時笑他:“猴兒,烏桑要殺林氏,何需拿花瓶砸她?”
朱離低着頭不看人:“那人或者藏在暗處,看到了些咱們不知道的事情。”
秦氏哦了一聲,停了手裏的活計,笑看着朱離。
朱離在秦氏的目光裏被迫擡頭:“娘親,我……”
秦氏看着他溫柔地笑了笑:“你要去就去吧,路上小心,千萬照顧好自己!”
朱離看秦氏望着自己的目光坦蕩溫暖而寬容,心裏激蕩萬分,只跪在秦氏跟前:“娘親,兒子,兒子對不起你的很。”
秦氏搖了搖頭:“你懂事明理,是非分明,也能挑起擔子,有什麽對不起娘親的!”
作者有話要說: 羨慕秦氏這樣的媽嗎?
周二要去看牙醫,所以就明天休息一天,周二休息一天。按換榜的周期算的話,還是一周五章!特別後悔,當初沒有寫完了再發或者至少存個十□□萬再發,就不會擔心更新問題了!
☆、掌中溫
祥伯等着秦氏出了門, 才垂着手走了進去,他看朱諾臉色清朗,才敢笑着嘆上一句:“夫人多少年都沒這樣體貼過了!”
朱諾笑了笑:“她那不是體貼我, 是謝我放走了存之!”
朱祥忙安慰:“夫人想左了,老爺怎麽能不疼少爺!”
朱諾嘆了口氣:“存之光看着溫和柔順, 一旦犟起來,八匹馬也拉不回來!這時節府裏只是面上的安寧, 正經打發他走他一定不走, 他去找什麽烏桑……”提起這茬朱諾又氣的說不下去:“混賬的東西,若不是趕上這個節骨眼,他敢去尋烏桑!”
這個時候朱離莫說是去找烏桑,就是找那歡館裏的小倌兒,只要是能離開這是非之地,他沒有不答應的。
朱祥斟酌了半天, 還是如實說道:“少爺自己可能還沒回過味來, 他對這個烏桑實在是比別人上心, 您還記得去逞州柳家打問親事那次麽,他去逞州答謝前輩都不忘提起烏桑。還有成親那晚從夜合巷回來, 少爺還拐着彎在小的這兒問話呢, 八成是他記不清那晚的事, 只記得烏桑了!”
朱諾想起朱離也曾在自己跟前試探,氣的一腳踹翻了眼前的案幾,找不到詞來罵朱離,只恨烏桑:“一個殺手, 本事沒多少,倒先惦記起我朱家的人了!要不是他,朱家怎麽會卷進《仰止書》的事情裏,怎麽會弄到這地步!”但光罵烏桑也不夠:“朱存之眼睛長在腳底心,不知怎麽看人的,那個烏桑有什麽好!”
朱諾氣哼哼想了半天,又想到秦氏:“夫人還縱着他!”登時連秦氏方才體貼他得來的那點欣慰都氣跑了:“等朱家過了眼前這一關,我再找朱存之和烏桑算賬!”
朱祥這時候總不好說些別的,只得盡量安慰:“蒼霞山的殺手行蹤不定,少爺未必就能找到烏桑,老爺不要太過擔心。”
朱諾哼了一聲,要是烏桑誠心要躲朱離,朱離倒真的未必能找到烏桑,可烏桑那樣子是躲着朱離麽?兩個總要往一起湊的人,還能找不到彼此?想到這裏,朱諾又往倒在地上的案幾上加了一腳。
朱離倒真沒費幾多功夫便有了烏桑的消息——昭州青硯山匪首季家兄弟,被蒼霞山新起之秀烏桑斬殺在青硯山落日崖下。
季家兄弟在山上過得比皇帝老子還舒服,各色美人收羅了一群,就囚在青硯山頂的道觀裏,烏桑殺完人後還開了道觀放了人。
據說那裏有一對姐妹花當真容色絕麗,感念烏桑救命之恩,願以身相許,烏桑竟不願受美人恩,冷着臉拒絕了。
更玄的傳說在後面:那姐妹花只當烏桑是抹不開面子,一直追着烏桑走過了昭州,在烏桑夜宿旅店時,姐妹就住在烏桑隔壁,這姐兒倆夜半寬衣解帶,悄悄地溜進了烏桑屋裏。
然而如此美色當前,烏桑竟然毫不動搖,竟将人從屋裏扔了出來。
那姐妹二人遭此羞辱,不堪為人,投井尋死,若不是被救得及時,當真就香消玉殒了!
可氣的是,美人眷顧如此,這個烏桑竟然還不為所動,連那姐妹倆看都不多看一眼,當真叫人唏噓。
朱離備足馬匹,根據坊間傳言所說的日子,擇定昭州回蒼霞山時的必經之地洛城,快馬加鞭,趕去堵截烏桑。
越往北走,關于烏桑的傳言越多,連青槐都被挖了出來。
江湖傳言,烏桑不知憐香惜玉也不是一日的事了,從他第一次下山做出“西湖三怪”的案子時,就有傳言說“西湖三怪”的嬌妻美妾欲跟随烏桑浪跡天涯,卻被烏桑拒絕了。
又有老江湖透露,莫說那些個別人的妻妾寵姬,就是蒼霞山上素有豔名的青槐,那可謂與烏桑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人,又對烏桑不知有多少恩惠,也不見得烏桑對她多加眷顧!
烏桑這樣不近女色,冷酷無情,當真少見。
朱離疑惑烏桑這個面冷寡言,話都不願多說的人,哪來的本事攪弄江湖傳聞的激流!
傳聞最後未免失真,烏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美人恩惠,只能落個被貶損的下場,人們不明白他的冷心腸從何而來,只說他患有隐疾,不敢近女色只為怕這疾病敗露。
人們茶餘飯後又是一陣唏噓:“可惜了啊,大好的年華大好的武藝大好的相貌,可惜竟是不能行周公之禮,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朱離旅途困乏,好笑之餘還有些氣憤。
他趕到洛城時當真一身風塵,北方的秋日又幹又冷,朔風夾着沙塵肆虐而過,他只在洛城外守了兩日,唇角已起了老大一個泡,臉上皲裂的皮膚一搓能掉下一堆來。
更重要的是,他渾身無力,似有風寒之兆,病起來更覺沒勁,不願就醫,只縮在黃葉稀疏的一株老杏樹上等着。
這夜晴冷,秋月只有一彎,月色卻亮的寂寥,星星如美人明眸挂滿一片天空。
夜半時分朱離已盹了過去,忽聽着馬蹄聲響,一咕嚕驚醒,但見月色浩蕩下一個勁瘦的身影裹在青袍裏,策馬奔馳時衣襟獵獵帶風,這不是烏桑是誰!
朱離心裏一跳,他精神抖長,祭出長劍,從樹梢上翩然而下,徑直去攔截烏桑。
烏桑反應奇快,從馬背上驟然躍起,只餘馬兒往前狂奔,他卻穩穩落在了後面,朱離劍影霍霍,烏桑卻顯然留有餘地,不過幾招,已被朱離逼在虬結的杏樹前。
朱離意猶未盡,一招使出,徑指烏桑咽喉,烏桑卻在此時讓了他一招,全無反抗,眼見劍刃就要割破烏桑咽喉,朱離慌忙使個巧勁,劍尖一抖,落在了烏桑頸側的樹幹上。
這劍确實鋒利,朱離沒使什麽勁,也篤地一聲,劍刃直入樹幹尺餘。
兩人離得極近,朱離看出烏桑扯下面上布巾時修長的手指微顫,他跟着心裏也輕微的顫,但他想先詐上一詐成親當晚的事,便沉了臉色望着烏桑問他:“你幹的好事,還有什麽話好說?”
不知怎麽,聲音有些發緊發顫,既不像平時的鎮定,也全無威嚴。
烏桑卻毫無所覺似的,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眸:“是我……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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