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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夏氣恨異常:“怎麽不怪他!我已說過我家姑娘端方穩重,為人也好,不與旁人結怨!還有那周興懷,我也說了不知道!”

這些烏桑昨夜已大致問過,沒有別的破綻可循,再問幾遍也是一樣,他徑問主題:“惜煙與林步月關系如何?”

“惜煙……”抱夏輕摸了一把淚痕:“她平日雖只負責灑掃,但姑娘待她也不錯!”

烏桑聽出弦外之音:“她對主子誠心麽?”

抱夏頓了一下:“姑娘性情好,心腸好,手下的人對她沒有不盡心不誠心的!”

烏桑哼了一聲:“惜煙和你呢?”

抱夏瞪了他一眼:“我們關系和睦!你盡問些沒用的!”

“那她早起去新房伺候,怎麽不叫你?還是她……”烏桑掃一眼抱夏:“她和你在你們姑娘跟前争寵?”

抱夏氣的恨不能拿眼神刮他一刀,覺得他問話全不着重點,卻還隐隐藏着一個要陷害她們一衆丫鬟的心思,索性扭過頭不答話了。

烏桑不甚在意:“你不說,那就去問她!”

抱夏看他要走才壓低嗓子說:“從前在家裏時,惜煙也經常伺候姑娘洗漱,她看着我累了,沒有叫我也是正常!”

烏桑不置可否,只點了點頭,他臨走時又道:“別再自作聰明,煽動別人!”說着肅殺目光落在抱夏臉上:“我真會殺人!”

抱夏縮了一下肩膀,卻揚着頭:“你若不是居心叵測,怎麽會偷偷摸摸!”

“因為官府拖延!”烏桑半真半假地道,徑去了惜煙住處。

惜煙不比抱夏,一屋裏還住着別人,都瞪着眼睛盯着烏桑,惜煙只見烏桑手指一彈,不知什麽東西打中了同伴,那人竟瞬時倒在了床上,沒了反應,她不知其中究竟,只抱着肩膀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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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這人一身冷肅,像是能殺人也不眨眼,她生怕自己遭殃。

但來人卻拿手指在她眼前點了兩點,招了招手:“今日和守院門的官兵磕牙聊天這事,有沒有你的份?”

惜煙瘦弱的肩膀瑟瑟發抖:“沒,沒有!我沒敢出去!”

她當時确實不在場。

烏桑重重哼了一聲,就見惜煙聞聲更瑟縮了一下:“那是誰起的頭?”

惜煙咬緊了嘴唇,只一個勁地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這與昨晚狀态一模一樣,烏桑心裏不免煩躁:“抱夏說,你跟她說了昨晚我問你的話,請她想辦法,她為了你才這樣做的!”

惜煙頭搖的像撥浪鼓:“我沒有,真的沒有!我從沒說過。”

烏桑冷笑了一聲:“那是抱夏栽贓給你?”

惜煙縮成一團沒有出聲,只一下一下吸着鼻子。

“林步月敬茶改口之日,抱夏睡過了頭,你為什麽不叫她?”

“我,我忘了……可是人不是我殺的,真的不是。”

“喜娘散後,抱夏和周婆子伺候林步月時林步月還是活的,之後大家都誰熟了,只有你早早起來,避開了抱夏,一個人去新房伺候,這麽多人,是你一個灑掃丫鬟最先發現林步月死在新房!你是大家散後見過林步月的唯一一個人!”烏桑加重了語氣:“不是你是誰?”

惜煙抓緊了衣角:“不是的,不是我!大家散後,散後……抱夏還去見了姑娘!我不是,不是唯一一個。”

“你怎知道?”他看惜煙又要縮成一團發抖,将冰涼的劍刃放在了惜煙臉上:“再說謊,一個字便劃一刀!”

惜煙不敢動,卻抑制不住自己的顫抖:“我,我……姑娘次日要用的東西少了一件,那東西姑娘經過手,我便去尋姑娘打問……”

“嗯?”

“我聽見姑娘和抱夏在拌嘴!真的,姑娘聽着像是生氣了,我不敢再聽,便先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賣萌的作者有話說又被吞了,心累啊,那就只說一句,明天休息,後天繼續!烏拉拉

☆、君有意

烏桑用劍挑起惜煙下巴:“當真麽?”

利刃就在她下颌頂着, 惜煙不敢點頭,只使勁地眨眼:“當真,我不敢撒謊!我……抱夏與我情同姐妹, 我怎麽會誣陷她!”

烏桑哼了一聲,不理會惜煙話中的言外之意, 他心裏并不相信什麽姐妹情深的話,惜煙第一次不說, 只因為沒逼到絕境。

“你說你聽到她們吵架, 可聽到為了什麽?”

“沒……”

“嗯?”烏桑的劍送出一份,在惜煙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想好了說!”

“我沒有聽見抱夏說話,只聽姑娘說什麽‘這事漏算了周興懷’,聽起來已經生了氣,這其中的事,我并不知曉, 以為涉及機密當下就先走了……這千真萬确, 我不敢撒謊!”

惜煙說得幾乎沒有停頓, 烏桑不禁看了她一眼:“你昨晚說你不認識周興懷!”

惜煙立刻滾下一串眼淚,哭得要背過氣去:“昨晚我怎麽, 怎麽敢亂說!要不是抱夏她……我, 我……”

烏桑收回劍刃:“別哭了!若你撒謊, 我叫你活不過明晚!”

惜煙一個勁的點頭,只一眨眼的功夫,烏桑已不見了蹤影,她卻還哭得哽咽不止。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涼意陣陣了。

烏桑怕抱夏已經睡下,便在抱夏門口輕敲了兩下,裏面立刻傳來惡狠狠的聲音:“強盜還會敲門了!”

烏桑推門進去時抱夏眼明耳亮,看來打算徹夜不眠。

和抱夏接觸兩次,烏桑已覺出抱夏心底倔強,主意堅定,要拐彎抹角的問,她倒未必肯搭理,他也沒有時間,索性開門見山:“那夜你和陪嫁的婆子伺候完林步月後,還去了林步月屋裏?”

抱夏雖沒反應,看望別處的眼神卻停了一下。

烏桑哼了一聲:“看來是了!”

抱夏默不作聲。

烏桑反倒坐了下來:“你不知周興懷何人?你家姑娘可知?”

抱夏擡眼瞪了烏桑一下,眼眶微紅,哼了一聲。

烏桑也哼了一聲:“你口口聲聲怨朱家少爺新婚當夜不在洞房,那林步月卻在新婚之夜和你私下議論別的男人,又怎麽算?”

烏桑可不覺這話問的有什麽不對!

抱夏聽他維護朱家少爺,摸了一把眼淚,但還沒來得及出聲,已被烏桑嗆了一聲:“你到底是哭林步月,哭周興懷,還是哭別人?”

抱夏臉色漲紅:“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你再休想我說一句話!”

烏桑起身:“你既不說,那我自己去查,看看林步月到底和周興懷有何關系,為何她成親之日周興懷扮成喜娘混進了朱府,為何她新婚之夜要和貼身丫鬟為着周興懷拌嘴!”

抱夏聽聞此言含淚嗤笑了一聲:“你就知道恃強淩弱,血口噴人!我們姑娘和那個周興懷可是毫無瓜葛!”她啐了一口:“只怕你這等人不會實心查案,只會想法子污蔑我們姑娘的名聲……”

烏桑看着抱夏說話之間淚珠滾滾而下,神情懇切,全沒半分僞裝,他只一蹙眉,便起身離去,去問別人。

經歷今晚的事,要再要來朱府審問看來是不容易了,但他手上沒有更多的信息,要想從這些人嘴裏再問出些有用的來,只怕不易。

他生性謹慎多疑,惜煙和抱夏的話,他誰的也不會全信,連着抱夏情真意切的眼淚和惜煙畏畏縮縮的神情,他也有幾分懷疑,尤其是惜煙。

忙碌半夜,烏桑才撤離朱府,他在朱府收到的消息空手無憑辨不出真假,要去徐州大獄……這是最後一招,不到萬不得已,他和朱離商定,不能打草驚蛇。

烏桑只在黎明前的街市上胡亂吃了點東西,便帶了吃食去看那原本送菜的老農,賄賂威脅了一番,才将人放了。

朱府的路暫時走不通,他也只有去黎陽了。

而況朱少俠也在黎陽。

烏桑料理完徐州瑣事已是天色大明,他怕朱離又像之前一般趕回徐州白跑了路,便連休息也顧不上,快馬加鞭,趕往黎陽。

烏桑趕到半道時,正碰上從黎陽趕往徐州的朱離,迎面相逢,兩人都是一夜未眠,形容狼狽。

朱離勒停了馬,笑看着烏桑:“你怎麽來了?”

烏桑伸手提過朱離馬缰,勒轉馬頭,與朱離并駕緩緩而行:“聽抱夏和惜煙的敘述,林步月應與周興懷認識,但我理不清其中關系。”這兩個人一個已經離世,一個已被關進徐州大獄,要想審問也難,只能親自來黎陽打探。

烏桑:“你那邊怎樣?”

朱離嘆了口氣:“那個葛同倒是對認識興懷一事毫不避諱,事無巨細與我講了半宿,也只是他們同窗讀書的事,聽起來周興懷治學勤謹認真,為人也孝順知禮,不知怎麽卷進這件事裏。葛同還替他覺得惋惜!”

烏桑看了一眼朱離疲倦的面容:“只這些?”

朱離笑了一下:“我也看出他有所隐瞞,但我們無憑無據,要套出話來也難。”

烏桑在朱離臉上摸了一把:“不急,朱府暫時也難再混進去,我陪你來這邊打聽消息!”

烏桑提到這事才想起昨夜的事,他心裏一陣沒底,看了半天朱離臉色,才頓了一下說了出來:“少俠,我昨夜在朱府,好像……見到了令堂!”

“娘親?”朱離一聲叫出來,才看着烏桑神情尴尬,他不由笑了一聲,握了烏桑的手:“她沒為難你罷!”

這話問出來,烏桑低頭,抽回自己的手手揉了揉鼻頭:“沒有……她似乎認識我!我還……與她過了幾招,她身手不錯!”

朱離驚了一下,卻為着烏桑情緒,還是放緩了語調問烏桑:“打起來了?”

烏桑咳了一聲:“不算!我們并沒有結怨……”越說約說不清,烏桑唉了一聲,找回重點,看着朱離:“她認識我!”

朱離臉上即刻紅了一片,眼睛往四處瞟着:“母親她,說了什麽?”

說起正事烏桑才收住了那陣尴尬:“她說……”烏桑想了一下:“她說此事查明真相也無用,叫你莫再細究。”

朱離有些惱恨烏桑木讷,這事自然要緊,可他當下問得畢竟不是這事!

朱離踟蹰了一下,咬着唇內細肉,還是問了出來:“娘親有沒有說起別的,關于你我……你我聯手……”

他手背上一涼,是烏桑握住了他的手:“沒有,她要我勸你收手,該是還信得過我。”

朱離松了口氣。

雖知母親對他的寬容到了縱容的地步,但也怕她對自己和烏桑果真混在一起生氣!

烏桑摩挲着朱離手背:“令堂看起來神色不錯。不過你要實在放心不下,可以溜回去看看。”

朱離有些黯然:“不急,現在去了,母親也會盡快打發我走!”

兩人這一路回到黎陽,正是正午時候,秋陽炎炎,照的人身上才覺出一點暖意。

兩人找個客棧歇腳,下午補過瞌睡,傍晚時候便出門打問消息,等覺手上消息足夠,才在漏夜時候,依着朱離引導,摸到了葛同住處。

葛同家世平平,他還是一介布衣,為着讀書清淨,只帶了一個仆人住在黎陽城郊,烏桑和朱離兩人上門時葛同還在挑燈夜讀。

朱離倒不客氣,只道了一聲:“打擾了!”便自行坐了。

烏桑看着眼前的人臉色只有一瞬的不自然,便很快緩了過來,這個男子相貌堂堂,舉止大方得體,他抱拳禮讓:“哪裏,寒舍簡陋,總是怠慢貴客!這位是……”

朱離看了一眼烏桑:“這位是我的同僚!”

葛同笑了一下:“二位簧夜上門,可是有事?周兄弟的事,學生昨晚已交代了!”

朱離笑得更自然:“閣下昨夜确實說得清楚了,不過……閣下既然與周興懷在學塾時就交好,可知道他有沒有心上人?”

葛同臉色倏地一變:“你們在外面聽說了什麽?”

朱離和烏桑不做聲,只等着他往下說。

葛同又很快冷靜了下來:“三人成虎,外面人說的話,未必可信!”

朱離:“閣下說的正是,我們不敢輕信外人,冤枉了周興懷,特來問你,希望你能替他說句公道話!”

葛同抿了口茶,頓了一下才道:“學生也不甚清楚,不敢妄議是非。”

這是葛同看他們拿捏不出證據,便不開口的意思了。

朱離:“聽聞周興懷常常在初一十五去城外清風寺上香,閣下住處在城郊,是去清風寺的必經之路,周興懷與閣下交好,他去清風寺時不來拜會閣下麽?”

葛同坐不住似的挪了一下:“學子們大都求個吉利,上清風寺上香是常有的事,學生還與興懷一起去過,這中間可有什麽不妥?”

朱離笑了一下:“聽聞林主簿家的千金,也會在初一十五去寺裏上香,閣下路近,又與當事人熟悉,可有看到什麽?”

葛同臉色又變了一下,他捧着茶杯默不作聲。

朱離勸道:“閣下不願私下議論別人,誠然有君子作風,但事出有因,懂得變通,才能成事。”

葛同嘆了口氣:“兩位顯然心裏已有了主意!”

朱離神色溫和:“外人說的,不可盡信,閣下與周興懷情誼深厚,想來不會敗壞他名聲。”

葛同神色為難,終于還是頗為斟酌地道:“要說興懷和林家小姐,确實有過來往,但據學生了解,興懷人品不壞,不會做下什麽出格的事。只是兩人畢竟身份懸殊,難免有緣無分。哎,學生若知道興懷竟會混入朱府,就該多勸着他!他學問不錯,大有前途的!”

雖然兩人下午探聽消息時心裏已有了低,但詐然聽聞朱離新娶的嫁娘和人有私,烏桑還是不自覺地看了朱離一眼,朱離神色沒有半點異常,只問:“閣下知道多少,說與我們知道,說不定就有用。”

兩人在葛同的屋裏聽了半夜故事,等出來時月輝都落了,只剩下一天星辰,索性慢慢踱回去。

烏桑手搭在朱離肩上,安慰的話不知怎麽說出口。

朱離笑着往烏桑身上靠了一下:“哎,你操的什麽心呢?那林步月與何人有私又有什麽關系!我一點也不在乎!”

烏桑攔着他肩膀:“嗯,你值得上更好的!”

朱離笑了笑:“我聽着有人拐了個彎誇了自己!”

烏桑雖不是這個意思,此時也不辯解了,徑直嗯了一聲。

朱離忍不住的笑了一陣,才就着方才思緒道:“林氏死了之後,林主簿沒來朱家鬧事,周興懷也被人投了毒,再聽葛同方才的意思,那便是林主簿知道女兒私情,怕周興懷洩露出去,才買通了朱府的人行兇。”

那廚房周媽媽的行蹤,也就解釋地清了。

烏桑嘆了一聲:“可也太順了!”

朱離也有同感:“只是咱們畢竟途徑有限,只能跟着人家的敘述一遍遍查證!明日去那清風寺問一問吧,或者能有別的消息。”他說着更往烏桑身上靠了一下:“現在嘛,累得動也不想動了!”

烏桑心裏活泛起來,含了笑意:“我動也行的,我還不累!”

朱離愣了一陣才體味過來,橫肘在烏桑胸口撞了一下:“你這樣沒有正形!”

烏桑臉上也熱,撐着沒出聲。

也不知怎麽的,能順着這話頭想過去,大概真是累的不夠狠!

作者有話要說: 叫我三八勞模!

昨天沒更文,沒跟大家講女神節快樂,今天補上!女神節日快樂!應該沒男神吧!

我前天把膝蓋在暖氣片的棱上磕了,都今天了,上樓梯還使不上勁,提前體驗了一把八十歲的老太扶牆上樓梯的生活,我要給自己搬個自殘金雞獎什麽的!/(ㄒoㄒ)/~~

那,女神們,節日快樂啊!

☆、君有意

清風寺在黎陽城郊外一處矮峰上, 黎陽地小,說得上來歷的寺廟只這一座,姻緣求子, 消災降福,豐收團圓, 只要挂的上名號的,都來這裏祈求, 也不管供奉的佛祖顧不顧得過來。

朱離和烏桑安步當車, 攜手上山時正是黃昏,夕陽斜照,天色一片金黃寺裏香客衆多,大殿上香煙缭繞,都是虔誠跪拜的人,僧人反倒寥寥, 只有幾個僧人在偏殿裏抄經。

兩人既不是來上香, 也就不去湊大殿上的熱鬧, 朱離帶着烏桑徑直去問偏殿裏的僧人,那僧人見兩人不是黎陽本地人, 倒挺熱情周到, 連朱離想要參觀寺院, 他也念了句佛應了。

清風寺面積不大,除去前頭五重大殿,後面就是一進僧堂,用來供寺裏修為精深的師傅延講佛法, 那暫做知客僧人的人說起這地方也有些得意:“山下的施主有潛心佛法的,每逢十五也來這裏聽師傅講佛法呢!”

朱離聽着“十五”這個時間,笑道:“來聽佛法的怕都是婦人女子吧?”

那僧人喧了句佛號:“男施主也有,山下的讀書人大多好佛,有時還與師傅辯上兩句。”

朱離:“哦?能和講經師傅談得上的,只怕悟性不淺!”

“确有幾位學生很有悟性!”

朱離只當不經意:“我昨日在郊外遇上一個姓葛的書生,聽他談講大有深意,不知是不是也來這裏聽過佛法?”

那知客僧人略略一想:“是了,施主說的那位葛施主确實常來寺裏,不過他不常聽師傅講經,他每次上來,都要在後院要間禪房住上一晚,說是臨近佛祖,學問能精進哩!”

烏桑聞言看了朱離一眼,朱離卻毫無異樣,只笑着問:“當真靈驗麽?”

知客僧人笑了笑:“敬佛禮佛,全憑虔敬之心,沒有不禮佛只求佛的!那不過是他同行的施主诓他的罷了!”

“哦?”朱離滿是好奇:“這等騙人的話也能叫人上當,那說謊之人也有過人之處!”

知客僧搖了搖頭:“說這話的那位施主中了秀才,也不算全是騙人!”幾人說着已過了那佛堂,後面是一圈僧舍,一半修竹隐掩着一道月洞門,門後繞過一道回廊,便是禪房,這時節還借住着幾個人,那知客僧續着方才的話題:“不過那位施主治學勤謹,在學問上真下過一些功夫就是了!”

朱離笑着應了一句:“可見世人也不全是糊塗,只是懶惰。”

繞過僧舍竟又回到了那五重大殿之前,這時天色将暗,大殿上上香的人所剩無幾,才露出佛像的莊嚴寶相,佛像後幾排燭火在溜進大殿的清風吹拂下搖搖晃晃。

那知客僧人見朱離望着那排燭火出神,不禁替他解說:“那是施主們點的長明燈,我們寺裏就供在佛祖眼前。”

朱離笑問了一句:“靈驗麽?”

知客僧人笑了笑:“先時有個姓周的書生點過一盞,後來果然中了秀才,大家都以為靈驗!就是那葛施主同伴。”

“可施主叫做周興懷?”

“正是!也是從他中了秀才之後,這佛前的長明燈才多了起來。”

一個點長明燈祈求考試得中的人,卻在考中秀才,前途有望的時候為了一個女子惹上了人命官司,難怪葛同話語裏都透着惋惜。

“聽說官家小姐也常來寺裏許願上香。”

“初一十五,女施主多的是,要說殷勤,也莫過于林主簿家的小姐,林施主佛心虔誠,不論風雨,每逢十五初一,她都會來上上一炷香!哎,說來可憐,貧僧聽說,那林小姐……”

朱離略顯惆悵:“她既然佛心虔誠,就算去了,定然也有別的造化!也不知她生時可有點長明燈?為了什麽點的長明燈!”

知客僧念了句佛號:“我們只顧着長明燈的明滅,不問施主心願。”

“可能近前去看?”

“長明燈在旁人眼裏只是一盞油燈,在許願的施主心上卻是心願寄托,不敢有閃失,因此除了日常添油的僧人,長明燈前不許別人接近,還請施主見諒!”

朱離笑了笑:“那是應當的!”他也向知客僧人行個佛禮:“你說那周興懷點過長明燈,那葛施主可有點過?”

“不曾!說起來,自周施主不來之後,那位施主也沒來過了!”

朱離:“他們時常結伴而來?”

“葛施主上清風寺來禮佛,原本便是周施主帶來的。”知客僧留住了一半話頭:“那兩位施主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師傅為何這樣問?”

知客僧戒備地看着朱離和烏桑,後面的話卻不肯說了。

朱離嘆了口氣:“在下确實認識周興懷,他惹上了官司,是以在下多問兩句。”

知客僧狐疑地看着朱離和烏桑:“官司?寺裏人來人往,周施主與這裏香客大半認識,貧僧怎麽不曾聽說?”

“是在徐州府,他牽扯的事情和在下有些幹連,這才多問了幾句。師傅可是知道些什麽?”

知客僧也不知信沒信,只道:“周施主點長明燈的油錢是按月捐的,他雖手頭拮據,卻從不肯短了油錢,這次卻欠了一次,貧僧這才有疑。”

朱離已被懷疑,便又直着問了一句:“師傅可知道,那周興懷和林主簿家的小姐是否相識?”

“這……”知客僧人瞥了一眼大殿,搖了搖頭:“這貧僧倒不知道。”

金黃的夕陽跌落山頭,天色黯了下來,秋風拂地矮山上的樹葉瑟瑟作響,大殿裏長明燈的光焰晃了兩晃,又站穩了。

兩人這夜并不下山,也捐了香油錢,在後面借了一間禪房住了。

山裏清淨,兩人并頭橫卧在禪房的木榻上,鼻尖是香煙袅袅,耳畔是鐘聲課聲夾着風聲,只覺得靜極了。

等着寺裏靜了下來,烏桑看朱離已倚在他身邊睡熟了,他輕輕挪動朱離放在他腰間的胳膊,悄悄下了木塌,往前頭的大殿走去。

寺裏有當值的小沙彌,正添完油燈,靠在門邊打盹,烏桑在地上撿半截枯枝,合着勁力打過去,小沙彌被他打中,強撐着一晃一晃的腦袋這下徹底歪了下來,睡了過去。

烏桑摸進大殿裏,這時大殿裏冷寂,燈油混着香火的味道彌漫着,烏桑跪在佛前的墊子上,雙手合十,虔誠祝禱了一番。

蒼霞山的人殺孽重,都自知無法挽回,索性不再去信鬼神,他也一樣,從屠殺楊家一府開始,手上鮮血滿布,要洗清罪孽求個善報何嘗容易,但聽聞有人點長明燈祈福時,卻還是不由心裏萌動。

倘或終其一生只求這一件事,佛祖也許看在他不貪心的份上,能允許了他。

烏桑正以額觸地,深深磕拜,忽覺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驚了一跳,差點拔劍出鞘,卻見燭光下一人身影孤直,端端站在他身側。

烏桑看過朱離千遍萬遍,此時卻又有些慌張:“你怎麽……”

朱離噓了一聲,在他身旁跪下,雙手合十,對着座上的佛像嗡裏嗡裏念了半天,烏桑一句也沒聽懂,便默認是佛經了。

朱離誦完了佛經,才側頭問他:“你許了什麽願?”

“我……”烏桑沉默一陣,微低了頭:“沒有什麽。”

朱離跪的筆直,仰頭看着座上的佛像,手卻在身側伸過來握住了烏桑的手:“你說佛祖見到了會不會怪罪?”

烏桑雖不信鬼神,卻也存着一份敬畏,此時在神像之前喧破□□,像是在極神聖的地方剝開了一件隐秘而羞恥的事給人圍觀一般,心騰地一下狂跳了起來。

半晌他才靜下來,像是經歷過一番生死的磨練,烏桑忽然心裏定了下來,有了莫大的勇氣和信心,他反握着朱離的手,拉着朱離面向自己,說話時聲音幹燥喑啞:“我做過許多比這更罪孽深重的事,算得上大惡之人,佛祖若是要怪,也該怪我!我……”

他一手捧着朱離臉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佛像,往朱離唇上親了下去。

天罰也好,天劫也罷,都沖着他來好了。

兩人都是青春鼎盛,不一時已是情動,朱離喘着氣,卻生生推開了烏桑:“我們也點一盞長明燈吧,日日夜夜在佛祖眼前亮着,瞧佛祖答不答應我們。”

兩人繞過香燭供案,到了放長明燈的條案前,真要點長明燈,卻也沒有油碗燈盞,兩人也不知該有什麽流程,只得湊在一起,在別人點過的長明燈前一一看過去,有樣學樣,要做足程序。

等參詳透了,朱離往條案上打眼一望,指了指一盞夾在條案中間的油燈,那盞油燈燈油将要幹涸,燭火微弱:“那裏,咱們就用那個油碗吧!”

烏桑依着朱離指示,拔出長劍,劍刃穿過一排燭火,劍尖在那油碗底上一挑,那油碗跳将起來,朱離伸手一接,正正接住,兩人心滿意足,正打算将那貼在油碗上的标識揭過換上自己的,卻赫然看着油碗前刻着的三個字正是周興懷!

兩人不約而同,将剩餘的燈油倒盡,從油碗底下取出放油的小小竹筒來,他們方才在每個油碗底下都看着有這麽一截小竹筒,裏面藏着的,就該是供奉之人的祈願了。

兩人小心啓開密封,從中倒出一卷卷緊的白絹來,湊到燈火下只看了一眼,不禁面面相觑:原來在佛祖跟前求懇不可能之事的,不止他們兩個!

“去周家,再問周母。”朱離将那絹布塞進懷裏,拉了烏桑就要走,忽又頓住了,折回去将那油燈重新點上。

“等此事一了,咱們去徐州緣山寺求,那裏很是靈驗。”

燭光照的朱離的面容有些模糊,烏桑看着他,鄭重地答應:“好!”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存稿的人走在裸奔的路上,剛碼完!有人跟我打電話,有話說就少說點!

☆、浮生苦

那知客的僧人曾說林主簿家的小姐也在寺裏供奉過長明燈, 兩人既然已撞破了一個,再多一個也無所謂,索性要找出林步月的一盞燈來。

但兩人将所有供奉在條案上的長明燈看遍, 也沒找出林步月供奉的那一盞來。

知客僧人不知他們身份,況且說起林步月時還未起疑, 不該隐瞞撒謊!

那就只能是林步月所點的那盞燈,後來被人給取了!

朱離思極家中情形, 已先起了懷疑:“只怕是林主簿!”

女兒為了禮佛風雨兼程, 他總會起幾分懷疑,要想查出這其中的端倪,對林主簿來說并非難事,是以林步月出事後才會有種種掩飾。

“咱們先走吧。”烏桑拉了一下朱離,若等到青天白日再去周家問周母,周母只消叫上一嗓子, 別人定然看見了定然以為是他們兩個身強力壯的青年人在欺辱一個孤苦老人。

朱離這一路上還在惦念着這件事, 手指在懷裏那卷絹布上摩挲了好幾次, 烏桑實在看不過去,拉着他的手:“別亂想, 問過了再說, 也許是有人搗鬼!”

清風寺不過是黎陽一座小小寺廟, 他兩人都能将周興懷長明燈裏的秘密挖出來,別有用心之人未嘗不能将這油燈裏的秘密調換!

那林步月的長明燈不就是被人拿下條案了麽?

朱離嗯了一聲:“只是出人意料,而且我想不通……”

烏桑笑了一聲:“你想不通的地方,必是有人說謊, 要麽是長明燈,要麽是葛同!”

朱離嘆了一聲:“葛同說話不盡不實,但若……那他真是太過薄情了!”

烏桑捏着朱離的手用了兩份力氣:“這世上多的是薄情之人!”

朱離聞言笑看着烏桑:“我聽着,似乎有人又拐着彎來誇獎自己!”

烏桑卻搖了搖頭:“我……其實也薄情無義。”

這倒不算說謊,他一個拿人錢財,取人性命的殺|手,實在算不到仁義多情之輩裏去。

可這話朱離卻不愛聽,哼了一聲,撇下他前頭走了。

烏桑來不及悵惘,只得緊跟着朱離步伐,朱離不說話,他只能默默緊綴其後,一時之間,靜夜裏只有飒飒的風聲和腳步聲,顯了幾分凄清。

直到了周家門前,朱離臉色還不甚好,烏桑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來:“你別生氣了!”

朱離還氣呼呼地,別過臉不看人:“有人說你不好,我難道還能鼓掌叫好!”

“你……”烏桑看着朱離有些沉着的臉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用力将人攬進懷裏:“我定然不是太壞,不然怎麽會得你待我如此!”

朱離被他抱得太緊,喘氣都費力:“我不過是看中你相貌過人!”

烏桑暗暗笑了:“那我往後打架,一定先護着臉!”

兩人擁抱,烏桑笑起來時胸膛帶着朱離胸膛一起顫抖,朱離十分享受這種對方的情緒通過肢體傳來,引起共鳴的感覺,有些不願分開,但他也知此時再柔情蜜意下去,正事可就辦不成了,只能推開烏桑:“你可收斂着點吧。”

烏桑往朱離身上瞄了一眼,這人一本正經,說的他自己好像毫無反應似的!可朱離已撇下他縱身躍起,翻進了周家的小院。

烏桑只得撇來這事,跟着翻牆而入。

兩人動靜雖輕,屋裏卻已有人喝問:“誰?”聲音蒼老悲郁,正是周母。

看來周興懷入獄,她是徹夜不眠了。

朱離敲開房門,深深施了一禮:“大娘,我……”話沒說完,周母已伸手往出去推他:“你還來幹什麽,我的兒難道還被你們害的不夠慘!”

她是老人,朱離不便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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