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鐘清與陳不道走到一半,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如今是長夜時分, 山中夜裏黑又多泥濘,路不好走。鐘清與陳不道帶着幾個天衡弟子來到一塊山石下避雨, 鐘清與陳不道商量道:“下雨了路不好走, 歇一會兒吧, 不過我看這雨一時半會兒可停不了。”

陳不道平時帶着天衡宗弟子風裏來雨裏去, 這點風雨在他看來根本不是事, 他道:“沒關系,走快點, 很快就可以趕到就近的碼頭乘船。”

鐘清問道:“這個就近是多近呢?”

“三十裏路吧,四十裏不到。”

鐘清:“你殺了我吧。”

陳不道忘記了身邊這位是個養尊處優的,他道:“行,那先下了這座山, 我們先去鎮子上的客棧休息,等雨停了再走。”陳不道說完就要走,一回頭看見鐘清還一動不動站在那個山洞中, 他道:“大師兄?”

鐘清擡擡下巴, 道:“這下着雨呢,我們就淋着下山啊?我這個人身子虛我出門不能淋雨的。”

陳不道一點也沒看出來鐘清這副生龍活虎還能使勁兒作的樣子是身子虛, 他道:“深山老林現在我給你上哪兒找傘啊?”

鐘清:“那也不能淋着走啊,會生病的。再說了, 大家的燈都滅了好幾盞, 山路這麽黑走起來也很危險啊。”鐘清撈起了衣擺在山洞幹淨處坐下了。

陳不道緩了緩心中的氣, 他道:“師兄你想怎麽樣?”

鐘清道:“我們才剛走出來沒多遠,我們現在回去問天都府借把傘,再借點燈……”

鐘清話還沒說完,陳不道立刻道:“行,我們現在就去借!借了就走!”他說完回頭,走了兩步,他再次回頭看向一動不動的鐘清,“大師兄?”

鐘清慢條斯理道:“不是,四師弟啊,我剛剛話還沒說完,我是說你看剛才天都府弟子對我那個惡劣的态度,我們去借把傘、借個燈,那肯定是想都不要想了。”

陳不道覺得鐘清就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他道:“你想怎麽樣?”

鐘清道:“我不知道啊,我這不是和你從長計議嗎?”

陳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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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清招手對着他道:“來來,師弟,別這麽着急啊,來山洞裏坐。”

陳不道面無表情地回到了山洞中,在坐下抵着額頭聽鐘清說了半個時辰的廢話後,陳不道覺得他要受不了了,他忽然看向鐘清,鐘清被他吓了下,陳不道:“你在這裏等着!我去找天都府借傘和燈!借到馬上就走!”

鐘清道:“我都說了,我們兩個宗派本來關系就不好,他們的人現在火氣大,若是他們不願意借,你這不是去自讨沒趣嗎?還是不要去了吧,再說了你現在臉色這麽難看,人家會覺得你是故意去沒事找事的。”

陳不道:“我自有辦法。”說完他就走了出去,一旁的其他的天衡弟子立刻跟了上去,鐘清喊道:“不是!你們全都去啊,就我一個人留在這裏?那我也去吧。”

“你待着!”陳不道喝住了鐘清,他深吸了口氣,“你留在這裏等我們就好。”

鐘清道:“你別打架去啊。”

“我自有分寸。”

“那個,師弟啊,你們不會借到東西直接自己走了吧?”

“……師兄想多了,你留在此地等我們就好。”

“那好吧。”鐘清補充了一句,“你要回來帶我走啊。”

陳不道頭也不回地走了,走的很急,鐘清又坐回到了山洞中,他百無聊賴地聽着洞外的下雨聲,莫名笑了下,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另一頭,天都府的弟子正在緊緊追着那道黑影,黑影跳入了黑夜中的山林,瞬間沒了蹤跡。天都府立刻下令封山,決不能将此人放走。

山洞中,還在等着陳不道來找他的鐘清終于意識到了好像有些不對勁,這些人借個東西怎麽去了這麽久啊?完全不知道自己因為太會作妖而被師弟們集體抛棄的鐘清還在山洞中坐着,就在他想着要不出去找找的時候,一個黑色的身影忽然沖入了山洞,正好與走出去的鐘清砰一聲撞上了。

鐘清還以為是陳不道他們回來了,道:“師弟你……”下一刻他就發現不對勁,眼前這個人顯然不是天衡弟子的打扮。

那黑影蒙着面,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在外面,對方在看清鐘清臉的一瞬間似乎有些愣住,同一時刻,外面傳來了天都府弟子的聲音,“找!一定要找到他!”黑影忽然一把拽過了愣着的鐘清躲了進去,外面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山洞的洞口隐在層層藤蔓中,這地方沒有被發現。

鐘清在黑暗中聞到了一點血腥味,他腦子裏過電似的劃過去一串念頭,天都府弟子在追殺這個人?有些畫面從鐘清的腦海中閃過,失蹤的夏夫人、出現在婚房中的神秘男子、天都府引魂燈的奇異香味、追殺不休的天都府弟子,這人不會就是新婚當日帶走夏夫人的那個神秘男子吧?

“你……”鐘清剛說了一句話,對方猛地按住了他,“別出聲!”

鐘清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可山洞外的天都府弟子卻沒有離開,反而是确定這神秘人就在此地似的停下來找了起來,從動靜能聽出來,對方就差把地皮一寸寸掀開找了,找到此地也不過是時間問題。黑影似乎在想對策,緩緩地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些冰冷的鋒芒。

鐘清低聲道:“天都府的引魂燈,只要沾上了一點,你跑到天涯海角他們都能找到你,躲起來沒用。”

那黑影擡眼看向鐘清,他的手就壓在鐘清脖頸不到三寸的地方,鐘清卻仿佛沒有察覺到危險似的,道:“我可以幫你。”

黑影沒說話。鐘清以為他不信任自己,與他套近乎道:“你就是帶走夏夫人的人吧?”

黑影不着痕跡地擰了下眉頭,什麽夏夫人?

鐘清自報家門道:“巧了,我是天衡宗弟子。”這話意思是:我們天衡和天都府有仇天下人都知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沒必要害你。

那黑影還是一動不動,鐘清以為他還是不相信自己,正要再說句什麽,就在這時,外面有光射了進來,黑影立刻回頭看去,側頭的一瞬間,他遮着臉的黑色面巾掉了下來,鐘清這個角度正好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很陌生的臉,被金色的光細細地勾勒着,飄開的碎發下一雙漆黑的眼睛。

鐘清腦子裏劃過去的第一個念頭是:長了這麽一副妖孽的樣子還這麽年輕的奸夫,夏老宗主您這綠的不冤枉啊。

外面的燭光只是閃照過去片刻,很久移走了,那黑影也注意到了自己的面巾掉了下來,他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一下子看向鐘清。鐘清很快回過神來,繼續循循善誘道:“相信我,你這樣是一定會被抓到的,我可以幫你解開引魂燈的法咒。”

對方聽了他的話卻神情卻忽然變得奇怪起來,終于,在鐘清真誠地注視下,他慢慢地松開了按着鐘清的手。

昏暗的山洞中,鐘清打量着這陌生的年輕人,他伸出手右手結印,剛握住了對方的手,對方立刻抽回了手,道:“你要做什麽?”

“我幫你解開法咒啊,再遲他們就找過來了。”鐘清心道我還能做什麽?他重新按住了對方的手,對方還沒說話,他直接将自己的靈力渡了進去。

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天衡宗與天都府相生相殺多年,彼此之間對破解對方的道術都很有心得。鐘清這兩年閑着沒事幹,術法修的不錯,這引魂燈的燈芯用一種跗骨蟲的脂油煉成,裏面有天都扶住獨門的咒術,燈燭燃燒時冒出的白煙能夠殺人與無形。随着鐘清将靈力渡進去,這年輕人的衣襟、袖口、衣擺處逐漸冒出一縷縷輕盈的白煙。

鐘清看向他,用眼神示意我确實沒有害你吧?那年輕人卻自始至終都是沉着臉盯着他。

雲玦确實沒有想到,時隔多年,他一回到道門就這麽湊巧的遇到了天衡宗弟子,而且這個天衡弟子竟然會是這個人,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似的。令雲玦更加沒有想到的是,鐘清竟然完全沒有認出他來,過去了七年,十九歲的少年面目骨相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今的他與十二歲時判若兩人。但成年人的樣貌卻幾乎沒有多大的變化,他一眼就認出了鐘清。

雲玦見對方沒有認出自己來,他自然也不會主動多事地提起。

鐘清這邊将引魂燈的咒術解開,對他道:“好了,沒事了。”他問道:“所以你與夏夫人是什麽關系啊?”他依舊在試着旁敲側擊地确定這年輕人的身份。

雲玦并不知道什麽夏夫人,他看了鐘清一眼沒有回答。他這個反應給了鐘清一個錯誤的訊息,以為他就是夏夫人失蹤之事中的關鍵人物。當然這也離不開外面那群興師動衆的天都府弟子在其中添油加醋。

既然這樣,鐘清道:“他們已經封了山,你很難逃出去了,不過你若是将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一部分,我可以帶你出去。”

雲玦終于道:“你既然不認識我,為何要幫我?”

鐘清腦子裏下意識跳出的兩個回答一個是“我現在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另一個是“我想聽八卦回去還能和人吹”,顯然這兩個回答都不大合适,他于是從袖子裏掏出了自己的折扇,打開後上面寫着大大的“正人君子”四個字,正對着雲玦。

“天衡宗是名門正派,天衡宗弟子是正人君子,路見不平出手相助是我們的本分,天都府夏氏弟子這些年造了這麽多的孽,不管你們是誰,你們如今既然是要與天都府做對,我自然應該幫你。”

這胡說八道的語氣真是莫名熟悉,雲玦終于冷聲道:“我不用你幫忙。”他回身往已經沒有了動靜的山洞外走。

鐘清看他的背影道:“我聞到了血腥味,你已經受了傷,我記得引魂燈的白霧一旦進入身體修士會立刻靈力全失,如果你不要我幫忙,現在的你要怎麽走出這座山?”

雲玦原本在往外走,聞聲他停下了腳步,鐘清心中早就料定此人一定會回頭找自己幫忙,略有些得意,他心道:“年輕人啊,做人不要這麽倔強。”

可令鐘清沒有想到的是,那年輕人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停也沒停地繼續往前走了。這下反而換鐘清愣了下。

鐘清下意識跟了出去,“你……”兩人剛一走出山洞,忽然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山洞外的黑暗處,兩排天都府弟子正站在潑天大雨中靜靜地看着他們二人,為首的正是夏正則最小的兒子夏嘲風。

夏嘲風的聲音陰嗖嗖地飄在風中,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天衡宗大師兄,不知你們二位躲在此處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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